慈恩縣位於陝西省的最北方,冬至之後才正式進入數九寒冬,就如同老人常說的那樣: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這才剛剛過完一九,離嚴寒遠去還有段時間。

早晨八點鍾的時候,蕭寒的手機響了。震動聲過去四五聲之後,趴在床邊的蕭寒終於醒了。剛剛抬頭,就瞧見女孩睜著眼睛看著自己,不知道多久了。

“我先接個電話。”蕭寒對女孩笑了笑,拿起手機走至窗邊,接通電話:“喂,爸。”

“車我讓孫周給您開回去了,對,有點事兒。……好,您開車慢點。”

掛斷電話,蕭寒轉身,女孩依舊瞧著自己。

“覺得好些了嗎?餓不餓?”蕭寒問。

女孩沒有回答,而是說:“你認識我?”

經過一夜的休息,女孩的臉色好看了許多,但是周寒瞧起來依舊覺得與六年那張臉比起來,顯得稚嫩不少。

“認識。”

“那你知道我叫什麽?”女孩坐起身來,麵上沒有一點表情。

“李亦涵。”

女孩麵上微微詫異,便接著問:“那你又叫什麽?”

蕭寒遲疑了一會兒,才回答:“蕭寒。”。

他很奇怪,他與她分明很熟,至少在六年前很熟,熟的能睡同一張床。可現在,麵對李亦涵的時候,他為什麽覺得卻沒那麽熟,至少沒有想象中的那種感覺。

也許真的是被時間衝淡了。

“今天是2020年的第一天對嗎?”李亦涵突然出聲,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蕭寒,“而我隻記得今天應該是2014年的第一天才對。”

這個連醫生都無法解釋的事情,蕭寒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支吾了半天才道:“沒關係,也許你以後會想起來的。”

“我餓了,想吃包子和豆漿。”李亦涵再次出聲,話題卻是如此跳脫。

蕭寒暗暗鬆了一口氣,望著**麵色蒼白,卻沒有一點多餘表情的李亦涵,點點頭:“好,我去買。”

李軼男張張嘴,還想說什麽,蕭寒已經出了病房。

等蕭寒消失之後,才喃喃道:“我還沒說要吃什麽餡的呢。”

李亦涵覺得自己的身體好了許多,蜷起腿,雙手環抱,抬頭打量著四周,通體白皙的牆壁,熟悉的消毒水味道,一樣的病號服。

突然,李亦涵笑了起來,很純粹,也很開心。然後緩緩的低下頭,下巴抵在膝蓋上,左搖右搖,可眼淚還是止不住的下落。

逃離那個深淵,她是開心的吧。不管現在2020年,還是2014年,她不想再回去了,眼前這個男人似乎對自己不錯,至少這裏她能被關心,能被重視。

時間過得挺快,二十分鍾之後蕭寒提著好幾個食品袋回來了。

回來的時候,毛呢大衣上帶著幾片未化的雪花。

“下雪了?”李亦涵注意到了。

“是,2020年的第一場雪。”蕭寒將手裏的東西放在一旁,將一個小桌子擺放在**,然後才將食品袋一一打開,拿出用盒子裝的包子和豆漿,又將筷子遞給過去:“來,快吃吧。”

李亦涵瞧了一眼冒著熱氣的包子,抬眸問:“什麽餡的?”

“你喜歡吃的,梅幹菜肉餡的。”

李亦涵的表情瞬間黯淡了幾分,揚起頭:“我喜歡吃五香醬肉的。”

“呃……”蕭寒怔愣幾秒之後,便道:“那我再去買。”

“不用了,其實我不挑的。”李亦涵低頭,拿起筷子夾了一個包子,包子的熱氣似乎哈在了李亦涵的眼角,讓其眼角濕潤,喃喃道:“沒人在乎的。”

“你說什麽?”蕭寒似乎聽到了,但卻沒聽清楚。

李亦涵沒說話,隻是咬了口包子,像是在試探一般,但入口之後,卻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麽難吃,便抬頭道:“挺好吃的。”

蕭寒露笑,眼前的這個女孩,除了長相,除了姓名。其他的都不像六年前的她,六年前的她笑的張揚放肆,目中無人,霸道的能將他牢牢拴在身邊。

而眼前這個女孩,似乎都一切小心翼翼,膽怯,恐懼,就連眼神有時候都會變得黯淡無光。

像一隻剛剛逃出牢籠的小兔子。

“你不吃嗎?”李亦涵出聲。

蕭寒微微一笑,“在外麵吃過了。”

“我什麽時候能出院?”

“醫生說很快,兩三天就可以。”蕭寒想了想醫生的話。

李亦涵喝了一口豆漿,輕皺起了眉:“出院了,你要送我去哪?”

“回家啊。”說完話,蕭寒才發現這句話語境有些不明,又加了一句:“你家。”

李亦涵稍稍遲疑了一下,才又道:“我要是不想回家呢?”

“什麽?”蕭寒雖然聽得清楚,但實在不知這話問的是什麽意思,什麽叫不想回家?

李亦涵搖搖頭,“沒什麽,我吃飽了。”

蕭寒趕緊上前,將東西都收拾掉,他買了五個包子,李亦涵隻吃了兩個,豆漿也隻喝了一半。

李亦涵躺了下來,開始是仰躺,後來又變成側躺,麵對著蕭寒。而蕭寒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將手裏的手機按亮再關掉,手機裏的通知欄上,有著未接電話的標識。

“能講講她嗎?”

“啊?”

“那個你喜歡的人。”即使蕭寒沒有說過,她也知道,他有個喜歡的人,隻不過恰巧和她長得一樣,叫同一個名字。

蕭寒這才明白,眸子瞧向李亦涵,將腦海中那張臉與李亦涵的臉重疊在一起,好似嚴絲合縫,卻又不盡相同。

“她……”蕭寒笑了一下:“她愛笑,無論什麽時候,總是在笑,闖了禍,犯了錯,她都可以無心無肺的笑。用一句天不怕地不怕來形容她都不為過。她還喜歡以一副我比你大的姿態來對我,還老叫我小屁孩兒。”

“那你們為什麽會分開?”

蕭寒那甜蜜的笑瞬間變得苦澀起來,張張口卻始終沒有發出聲。拿在手裏的手機卻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楊盼”兩個字變得紮眼起來。

蕭寒起身,走至窗邊,接通電話,那頭的女聲已經傳了過來:“我的大總裁啊,您可算接電話了。”

“什麽事?”

“倒也沒什麽大事兒,就是昨天的董事會上,老張又說你了。”那頭的語氣緊俏,似乎怕被人聽見。

“說了什麽?”蕭寒倒是淡定。

那頭遲疑了一下道:“還是那句年輕氣盛,做事有失分寸,出了事兒就躲,還說了總裁這個位置,能者居之。”

蕭寒沉默不語,那頭又道:“蕭寒,公司出這事兒,你又不在,他們自然尋得到理由說這些話。如果……”

“不行,我這邊有很重要的事兒,年後我一定回去。關於公司虧損的處理,我會擬一個解決方案發給你,到時候,照著辦就可以了。”

那頭應了幾句,就在蕭寒準備掛電話的時候,那頭又出聲了:“蕭寒,見到她了嗎?”

蕭寒點頭,嘴角浮現笑容:“見到了。”

那頭出現短暫的沉默,隨後傳來聲音:“啥時候讓我也見見啊?”

“好了,楊盼姐,早點休息,掛了。”蕭寒掛了電話,回頭瞧時,剛好碰上李亦涵投過來的視線,後者隻是瞧了一眼,又移開了目光。

“我先出去一趟,你好好休息,晚點再過來看你。”蕭寒說了一句,發現李亦涵並未有要回答自己的意思,便抬腳出了門。

李亦涵一直目送蕭寒出門消失,突然起身下床,走至窗前向外望,外麵的雪下的很急,雪花飛舞的世界裏一片白茫茫的。而下一刻,蕭寒的身影便闖入這白色的世界,顯得那麽的格格不入,卻又那麽的理所應當。

收回目光,她慢悠悠的朝著床邊走去,一邊走一邊呢喃:“2020?李亦涵?”等回到了**,才又道:“就當我是好了。”

一家燒烤店裏,有著三五客人圍坐在一桌,時不時傳出嬉笑怒罵的聲音。蕭寒一個人安靜的坐在角落裏,隻要了幾瓶啤酒,

突然,店門被人推開,孫周走進來,厚重的棉衣上全是雪沫,孫周隻是簡單的拍兩下,便朝蕭寒而來。身後店裏的夥計,小跑著將店門關上,將外麵的風雪隔絕。

“寒哥。”孫周坐了下來,一邊拉開棉衣的拉鏈,一邊道:“怎麽隻要啤酒啊。”然後扯起嗓子喊:“老板,來兩份烤腰子。”

蕭寒喝了一口酒,沒說話,倒是孫周率先開口:“寒哥,你弄的那個短視頻APP叫啥玩意兒來著?”

“慢角。”

“對,慢角。上麵好多小姐姐,人美膚白大長腿。”孫周笑著湊近:“啥時候,給兄弟介紹一個啊,你看兄弟現在還單著。”

蕭寒瞪了一眼孫周:“出息,不是有同城嗎?看到喜歡的,約她出來見見麵。不說這個,我叫你來,有正事兒。”

“啥?兄弟的終身大事就不是正事兒了?我放著汽修廠那麽多活不做,來見你……”孫周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

蕭寒也擠出一個笑:“行,幫你留意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說吧,叫我來有啥正事兒?”孫周拉過一瓶啤酒,用牙齒開了蓋,仰頭灌了一口。

蕭寒沒說話,這個時候,老板端了烤腰子上來。等老板走了,蕭寒才道:“你有沒有覺得奇怪?亦涵什麽樣子你也知道,和昨天晚上的她完全是兩個人。”

孫周剛拿起腰子咬了一嘴,胡亂嚼了兩下便道:“你意思,她不是涵姐唄?”

“你也叫她姐了,可你昨晚也瞧見了,現在這個哪裏像你姐了?倒像個小妹妹。”

“可是六年前,她確實像我姐啊,管我比我媽還嚴,打架泡妞都得躲著她。”孫周說著說著,歎了一口氣:“不過,也多虧涵姐,才走了正道,學了門手藝,現在也算是小富餘。”

兩人突然都不說話了,好一會兒,孫周才將拿在手裏好一會兒的腰子咬了一口,“你什麽想法?”

“不知道,感覺是她,但又覺得不是她。我也不知道。”蕭寒低下頭,眉頭緊皺。昨晚他一直再想,總覺得有一點陌生,但卻又好像不是那麽陌生,越想越亂,今天幹脆把孫周叫來,理理頭緒。

“其實按照昨晚的情況來看,就是失憶。她不是隻記得2013年12月31日以前的事情嗎?你想想?你倆初次見麵是什麽時候?”孫周抬頭,等待著蕭寒的回答。

“2014年元旦的前一天晚上。”

孫周攤手:“你看,這不正好把你我都給忘了嘛。”

“可醫生說這種情況下沒有失憶的道理,而且,看她的樣子,不光是記憶,覺得她整個人都變回了在認識我們之前,就好像……就好像,她是從2013年穿越過來的一樣。”蕭寒終於找到了一個應景的解釋。

“噗嗤。”

孫周笑了一聲,發覺蕭寒的目光帶著寒意之後,才收斂了笑容,開口道:“寒哥,你腦洞也太大了吧,而且,我可是看了很多關於穿越時空的電影的,它們都講到一個東西,那就是同一時空裏,不能同時出現兩個我。你說2013年的涵姐來到了2019年,那2019年的涵姐呢?”

蕭寒皺眉強調:“那隻是電影。”

“你也知道隻是電影啊。電影裏講的東西怎麽能當真?那有什麽穿越啊。”孫周覺得這裏的語氣應該強硬一點,誰叫自己說得有理呢。不過,他突然又轉了話鋒,“如果真的是穿越,那就隻能有一個可能。”

蕭寒目光透著期待,搭話:“什麽可能?”

“按照同一時空裏不能出現兩個我來看,2019年的涵姐應該已經死……”

“死”字剛一出來,孫周的後腦上就挨了一巴掌,氣的孫周直跺腳:“這不是你叫我說的嗎?這也是一種假設而已,明知道不可能嘛,還打我。”

蕭寒低頭不語,也許他也知道這不可能。

“涵姐隻不過缺失了六年的記憶而已,隻要她能記得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家在哪不就能證明她是李亦涵了嘛。”

蕭寒繼續不說話,權當默認。

孫周就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繼續道:“我記得六年前,可是涵姐先追的你啊,如果證明現在這個人就是涵姐的話,他又失憶了,這下該輪到你追她了吧。”

蕭寒抬眸瞧過去,孫周又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蕭寒也不是沒有這樣想過,但還是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畢竟以前,是那麽相互了解的兩個人,現在卻好像回到了初次見麵一樣。

不知什麽時候,她已經換了愛吃的包子餡兒。

“她兩三天就能出院,到時候我帶她上她家一趟,見見她父母。”

“咳咳……”孫周正在喝啤酒,結果被嗆的到處都是。

蕭寒抽了幾張紙巾過來,一邊擦一邊道:“怎麽了?剛對我說完教,就變三歲小孩兒啊?”

“喝的太急,太急。”孫周嗬嗬直笑。

“對了,從昨晚到現在,也不見她給誰打過電話,連她父母好像也沒有。她不應該連她父母也忘了啊。”蕭寒將被啤酒浸濕的衛生紙丟進垃圾桶,若有所思道。

孫周趕緊接了話:“你也知道,她與她父母關係都不怎麽好,而且,也可能是手機丟了,沒辦法聯係。”

“對啊,昨晚我找到她時候,倒是沒發現她有帶手機。可是她可以問我借啊?”

孫周扶額,內心哀嚎一聲,道:“寒哥,可能她不想給別人打電話吧,反正,你也會照顧好她的。她對你很放心。來來,別光顧著聊啊,吃腰子,我給你說,這腰子特別好吃……”說到這,孫周突然住了嘴,因為蕭寒正在用很犀利的眼神看著他。

“孫周,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兒瞞著我啊?”

孫周一笑,“嗐,哪能有事兒啊,你是我哥,有事兒還能不給你說啊。”

“最好是。”蕭寒瞪了一眼孫周,接過孫周遞過來的一串腰子,咬了一口。

時間過得很快,外麵的風雪好像停了,到了下午的時候天邊隱約露出一截陽光來,但很快夜幕降臨,天氣又變得寒冷起來,北風呼呼的吹,寒意仿佛都能滲透牆壁,鑽進房間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