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涵與付桂芝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大多都是一些關於她與孟佳的早年舊聞，聽得李亦涵有時候咯咯直笑。
突然間，付桂芝話頭一轉，問李亦涵：“你這孩子怎麽像變了性子一般，以前沒見你這麽能說會道啊？”
李亦涵神色一僵，卻反問道：“那二姨說說，以前我是什麽樣的性子。”
付桂芝想了想，道：“不怎麽說話，每次來你們家的時候想逗你玩，但你總是躲在一旁低著頭，和你說話你也是小心翼翼的回答，能說一句絕不會說第二句，像隻受了驚的小兔子。”
李亦涵笑笑，付桂芝說的確實是以前的自己，總的一句話，就是不敢見人，家裏有客人來的時候，她大半的時間都躲在自己的房間裏。
“二姨，人呢都是會變的，不光是我，你有沒有發現，我爸媽都變了好多。”李亦涵問道。
付桂芝似乎是早有察覺，當即點頭：“你爸我還沒太注意，倒是你媽臉上的笑比以前多了很多。從我進門到現在，話多了不少，那掛在臉上的笑一刻也沒停過，這可是以前沒有過的。”
李亦涵掩嘴笑了起來，“二姨，我們家不再像以前那般了，也會變得越來越幸福美滿。”
付桂芝眼裏閃過一絲不可察覺的嫉妒，剛要說話的時候，被一聲開門聲吸引了過去，隻見李有全提著菜籃子進來了，外頭似乎下了雪，身上沾著雪花。
孟佳此時恰好從廚房出來，瞧見這一幕忙走過去，接過李有全手上的菜籃，“下雪了？你轉過去，我給你掃掃。”
李有全“嗯”了一聲，轉過身子，孟佳將菜籃子放下，拿過放在鞋櫃上的塑料刷將李有全身上的雪慢慢掃下，“讓你出門帶傘，偏不帶。”
“誰知道說下就下，都快到家了。”李有全也吐槽著。
掃完了雪，李有全換了鞋子，這才進來，剛走沒幾步就被孟佳給叫住了：“讓你買西芹怎麽沒買？”
李有全一拍腦門，“給忘了，我再去買一趟。”說著轉身就要再次出門。
孟佳出聲阻止：“算了吧，外麵下著雪，上次買的還剩點，就是不太新鮮了。”
“那先吃著唄，她二姨又不是旁人，不怕她笑話。”李有全笑著道，走過去一屁股坐在李亦涵邊上，長長舒了口氣。
付桂芝坐在沙發上臉色陰沉了不少，一句話也不說了。
“爸，你現在都能忍受我媽這樣對你了？”李亦涵在旁邊出聲。
李有全一笑，“現在這個家已經是你媽的天下了，不聽話小心連飯都吃不著。”
“這麽嚴重？”李亦涵皺眉，“這要放在古代，活脫脫是暴政啊。是不二姨？”
付桂芝不知道在想什麽，聽見李亦涵叫她了，回過神愣了一下，敷衍道：“是，是。”
“二姨，你怎麽了？怎麽看起來臉色不太好啊？”李亦涵瞧了一眼付桂芝的臉，眉頭皺了皺。
付桂芝擠出笑來，“沒事，我這老毛病了，緩緩就好了。”
“亦涵，給你二姨倒杯熱水來，我去幫幫你媽。”李有全站起身來，朝廚房而去。
李亦涵也起身倒了杯熱水，放在付桂芝的麵前。付桂芝拿起來喝了一口，放下水杯的時候，開口道：“你爸……好像也變了很多。”
李亦涵點點頭，“那二姨說說，我爸是沒變之前好呢？還是變了之後好呢？”
付桂芝竟然一時沒答出來，沉默良久要開口的時候，李有全從廚房端了菜出來，“亦涵，叫你二姨過來吃飯了。”
“吃飯了，二姨。”李亦涵先起身。
不一會兒的功夫，一桌子的好菜就都上齊了，孟佳做了排骨，還燉了雞湯，可謂是一場盛宴啊。
“二姨，你不知道，我都多久沒喝過雞湯了，我媽的雞湯堪比大廚。”李亦涵一邊喝著雞湯一邊誇讚。
“你這孩子，上次給你燉了，你嫌棄太腥。”孟佳反駁。
付桂芝笑道：“煲雞湯是你媽的拿手好菜，當年你爸去你媽家相親的時候，你媽就煲了雞湯給你爸喝，一下子就把你爸的心給抓住了。”
李亦涵眸子睜的大大的，瞅向李有全，“爸，真的假的啊？”
“主要是你媽長的好看，和雞湯沒啥關係。”李有全把嘴裏的菜咽下去，解釋道。
逗得幾人哈哈大笑，孟佳戳了戳李有全，一臉的不好意思。
“都老夫老妻了，女兒也這麽大了，她二姨也不是外人，有啥不好意思的。”李有全笑道。
“二姨，還有啥我爸媽的事再給我講講唄。”李亦涵一副不嫌棄的樣子。
付桂芝微愣了一下，回道：“都是些陳年舊事，我都快忘得差不多了。”
李亦涵有些失望的點點頭，埋頭吃飯。
李有全夾了一塊豆腐放在孟佳的碗裏，“這麽愛吃豆腐，咋不吃呢？”
孟佳一愣，“我剛吃完的。”
李有全說：“我都沒看見你吃。”
“真吃了。”
李亦涵受不了了，“好了好了，你們兩個秀恩愛分分場合行不行，我和我二姨還在呢。”
付桂芝神情閃過一絲落寞，沒說話，隻是笑了笑繼續吃飯。
一頓飯吃的氣氛稍顯尷尬，後來也隻有李亦涵偶爾活躍活躍氣氛。吃完飯之後，李有全在廚房裏幫孟佳刷碗，孟佳這個時候責怪道：“你看看你盡說那些有的沒的，她二姨都不高興了。”
李有全腰上綁著圍裙，一邊刷碗一邊道：“都這麽多年過去了，誰知道她還沒放下呢，再說了，我也沒說什麽啊，難道就得像以前來咱家吃飯那樣，我們個個繃著一張臉她就高興了？”
“我也沒要怪你的意思，隻是她二姨遭的那些罪你也知道，以後在她麵前，能不提這些就不提，以免說我們欺負人。”孟佳一邊收拾著剩菜剩飯一邊道。
李有全刷的洗手池裏全是泡沫，“知道了，你說當年繼成和小亮怎麽就出了車禍呢，那繼成挺好的一個人。”
“小聲點，別讓她二姨聽見了。”孟佳小聲說了句，還朝外麵瞧了瞧，看到付桂芝和李亦涵正在聊天，才放下心，“不是說喝了酒去開車了。”
李有全卻搖搖頭，“她二姨夫心思細致的跟個女人似的，做啥事不是思前想後，思量再三的，我倒覺得她二姨夫那個人不像是喝酒了還開車的人，況且還拉著孩子呢，就更不可能了。”
孟佳手上一頓，歎了口氣：“可能這就是命吧，平時最謹慎的人卻恰恰在那個時候犯了糊塗。”
李有全也隻是歎了氣，不說話了，繼續手上的活，但突然就聽到孟佳喊了一句：“呀，你放了多少洗潔精？”
李有全抬頭，“就放一點點啊。”
“一點點？一點點能全都是泡沫？你這樣洗不行的，還要浪費水再衝洗一遍，又費水又費東西的，你出去吧，我來我來……”孟佳說著伸手解開李有全腰上的圍裙係在自己身上，將李有全推出了廚房。
李有全將兩隻還在滴水的手舉在半空中：“你讓我擦擦手啊。”
不大一會兒之後，李亦涵終於等到孟佳收拾好了廚房出來，暗自鬆了一口氣，起身：“我回房間了，你們聊。”
李有全很識眼色的起身回了臥室：“我去睡會兒。”
等人都走了，孟佳才道：“你沒事吧桂芝姐，剛才吃飯的時候一直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付桂芝搖搖頭：“沒有，可能就是老毛病犯了，對了，你和有全的事兒打算幾時告訴亦涵啊？”
“啥事兒啊？”孟佳一愣。
付桂芝左右看看沒人，“離婚的事兒啊。”
孟佳這才舒了口氣：“你也看到了，我們一家人現在過的挺好的，有全他也改變了很多，所以，我們商量之後，決定不離婚了，這樣對孩子也好。”
“啥？不離了？”付桂芝眉頭皺成一團，“你忘記了他以前是怎麽對你的了？又是打又是罵的，成天受氣不快活，隻能跑來給我哭訴，那個時候我就勸你離婚，你說孩子還小。好不容易現在孩子都長大了，你還想把你後半生也搭在這兒嗎？”
孟佳勉強擠出笑容，“你也說了是以前嘛，再說了，離婚了以後怎麽辦啊？很多事情不是說做就能做的……”
“你以前不是這樣說的，怎麽能說變就變呢？李有全那種人不會對你好的，現在是對你態度有轉變，可也許是暫時的呢？以後要是還打你罵你呢？你要知道你沒給老李家生兒子啊。”付桂芝越說越激動，整個人竟然漲紅了臉。
孟佳眼皮耷拉著，付桂芝最後一句話戳痛了她的心，就是因為這個問題，以至於這麽多年李有全多次打罵她的時候，她甚至連反駁的底氣都沒有。
“你一定要聽我的，打女人的男人是靠不住的，你真以為他會改嗎？你太天真了。”付桂芝繼續言語刺激著。
孟佳的眸子透著一股深邃的光，讓眼前的付桂芝一時竟看不透，良久之後才緩緩道：“桂芝姐，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我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我相信他一定會改的。”
付桂芝知道此時自己說什麽也沒用了，稍稍調整一下情緒，點點頭：“你的性子我了解，從小就倔，認定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當年結婚是，現在也是。”說著，從口袋裏摸出煙來，遞給孟佳一隻。
孟佳擺擺手，“不了，我打算把煙戒了，閨女說抽煙對身體不好，不讓我抽。桂芝姐，你也別抽了。”
付桂芝收回手，自顧自的點燃，放在嘴裏深吸一口，隨後一道煙霧自嘴角吐出，慢慢的消散，“我和你不一樣，孤家寡人的，誰在乎呢？”
孟佳知是自己說錯了話，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就……”
“哎呀，我知道，我們姐妹多少年，還不知道你嗎。可我平日裏就靠這一口撐著，戒了還真不知道怎麽過。”付桂芝露著笑，孟佳瞧著但總覺的笑的有那麽一絲讓人不舒服。
孟佳收回目光，想了想終於還是開口了：“姐，你有沒有想過再找一個？”
付桂芝吐出一口煙圈，搖搖頭：“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我幹嘛要給自己找罪受。”
“可你一個人終究不是個辦法啊，現在還好說，可等你上了年紀，不得有個能照顧你的人嗎？”孟佳出聲勸道。
付桂芝咧嘴一笑，“誰照顧誰還不一定呢。”說著將手裏的煙放在煙灰缸裏彈了弾，繼續道：“行了，別勸我了，我現在不是過的挺好的嗎。一個人想吃吃，想睡睡的，等我啥時候膩了，再說吧。”
孟佳也不勸了，點點頭，瞧著付桂芝麵前的水杯空了，“我再去給你倒杯水。”
付桂芝將煙頭扔進煙灰缸裏，起身：“別倒了，這飯也吃了，話也說了，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再坐坐唄。”孟佳客氣道。
付桂芝擺擺手，“不了，不打擾你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了。”
孟佳臉色變了變，但很快又露出笑來，“那行，你路上慢點，冰天雪地的。”轉頭又衝李亦涵的屋子喊道：“小涵啊，你二姨要走了，出來送送。”
李亦涵和李有全從屋裏出來，付桂芝已經走到門口了，就聽到孟佳念叨著：“外麵還下著雪呢，我去給你拿把傘吧。”
李亦涵在儲物櫃裏拿了一把帶花紋的傘，走過去遞給付桂芝：“二姨，下著雪，您注意腳下。”
付桂芝愣了一下，沒有拒絕，伸手接過，轉身出了門。
孟佳幾人也將付桂芝一路送出了大門，這才返回來，臨進家門口的時候，李亦涵問了句：“我二姨看著不高興啊？”
孟佳點點頭：“可不是咋的，估計今天這頓飯還吃出別扭來了。”
李有全先一步進門，坐在沙發上，“就是個怪人，看不得別人好，你倆說的話我在屋裏都聽見，怪不得……”
孟佳急忙打斷：“哎呀，她二姨也是個苦命的人，你就別計較了。”
李有全果真背靠在沙發上一言不發了。
倒是李亦涵好奇的湊近孟佳：“媽，你跟我二姨說啥了，瞧把我爸氣成這樣。”
“今天的飯你們吃飽了嗎？我再去給你們熬點粥吧。”孟佳找了個借口，轉身進了廚房。
李亦涵一臉好奇，但似乎也沒有特別想知道的欲望，無奈一笑，轉身進了房間。
外頭已是黑夜，付桂芝出了門，借著小巷路燈走到不遠，突然腳步一停，手上的傘一鬆就掉落在地上，滾了好幾下才堪堪停在了牆角。
此時雪不大，片片雪花落下，打在其身上，付桂芝像是沒有感覺到一樣，呆呆的站著。一張臉在冷風中變得陰沉無比，嘴角竟然還露出一絲可怖的笑來。
“想告訴我什麽？我們一家人其樂融融，隻有你才是那個最可憐的人？嗬，孟佳，你可真會羞辱人。”
正在此時，一個小男孩不知從何處出現，一邊玩著手裏的小玩具一邊走過來，但突然手裏的玩具沒抓穩，掉下來一路滾到了付桂芝的腳邊上。
男孩一路跟過來，蹲下身子要撿的時候，付桂芝卻一抬腳，將那小玩具踩在了腳下，立馬發出“哢嚓”的聲音。
付桂芝沒有理會小男孩抬起頭望過來那不解的眼神，隻是表情冷漠的離開，留下一地的玩具碎片。
隨後便聽到男孩的哭泣聲，在風雪中久久不息。
付桂芝甚至都沒有回頭望一眼，就那麽冰冷狠絕的離開。而那把花傘依舊孤零零的躺在牆角，被一陣風吹的左搖右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