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鐵樹地獄

但明白是一回事,真正動手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她在看清楚這一切後,頹然坐回到地上。

累了,真的不想動了,不想跑了。哪怕要跟兩具屍體同室而居,也就這樣吧,總比回到那個拔舌地獄裏和那具被自己割掉舌頭的屍體麵對麵的要好。

她沒來由地感到疲憊,甚至想,要不然睡一覺吧?睡過去,管他真假。

可當她合上眼皮才不超過幾十秒,從房間的上方某個地方就又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他隻咳嗽了一聲,好像在提醒她,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

她用腦袋撐在冷冰冰的牆壁上,覺得挺舒服的,腦袋裏火熱翻滾不停的腦漿受到這股涼意的刺激,也逐漸安分下來。

她不想再搭理那個家夥。

那人看小江瓷這副迷迷瞪瞪的樣子,又咳嗽了一聲,仍沒有換到她任何形式的動作,連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見到她這個樣子,那人冷哼了一聲,廣播裏傳來輕微的機械嗶波的操作聲,小江瓷剛剛反應過來他是在切換到龍熾所在的地方時,龍熾尖銳的吼叫就通過廣播猛然傳入她的耳朵裏,震得她的耳膜嗡嗡疼痛:

“滾!你讓我出去!我妹妹呢……她人呢!我要殺了……殺了你……”

小江瓷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平日裏的溫和開朗全然不見了,隻有深深的恐懼和暴戾,明顯地,龍熾內心的恐懼已經被完全激發了出來,他再也掩飾不住了,隻能通過這種徒勞蒼白的威脅來壯自己的膽。

她一個激靈就翻身坐直了,嘴張了張,發覺自己臉上的肌肉竟有點麻木了。僵硬得張不開,隻能擠出一個單調的詞:

“哥……哥……”

那個變態無恥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他對龍熾說:

“我再說一遍哦,是你妹妹把你帶到這裏麵來的,不是別人,是你妹妹。”

小江瓷剛覺得這話似曾相識,龍熾摻雜著劇烈喘息聲的聲音就從廣播裏傳了出來:

“你說了多少遍,我還是那句話,我不信!!不……呼……不信!我妹妹才不會和你這種混蛋在一起……你讓我出去!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龍熾的最後幾個字因為過度的聲嘶力竭而破了音,聽起來淒厲狠毒無比。小江瓷哆嗦了哆嗦。

哥哥他這是怎麽了?

他難道遭遇了比自己更可怕的事情?

這個設想從腦中產生後,她頓時感到一股熱流湧到四肢,冰涼的四肢好像從冰封狀態中化凍了一些。能活動了,她艱難地移動著能動的那條腿,嚐試著讓自己站起來。

那邊,聲音還在繼續:

“我再說一遍,是你妹妹把你帶到這裏麵來的。不是別人,是你妹妹。”

“不是!!不是!!你這個瘋子……”

“我再說一遍,是你妹妹把你帶到這裏麵來的,不是別人,是你妹妹,是你妹妹……”

“不是!不……”

“再說一遍。是你妹妹把你帶到這裏麵來的,不是別人,是你妹妹。”

“不……”

小江瓷感覺。牆壁的寒冷好像穿透了她的皮膚,一點一滴地滲入到肌肉皮層,流淌入每一寸毛細血管,傳輸到身體的每一個末梢。

她明顯地感覺到,哥哥還呆在那個所謂孽鏡地獄裏沒有走出來。而且,他的精神。不知為何,已然瀕臨崩潰!

更嚴重的是,小江瓷無比敏銳地捕捉到,龍熾的聲音在動搖!

他正在漸漸相信那個人所說的話!

為什麽……

是那個人反複重複的緣故,還是他……真的相信了?

小江瓷嘶啞著喉嚨,勉強擠出幾聲哭腔:

“不是我……不是……”

“害你的人,把你帶到這個地方的人,就是你妹妹,你親生妹妹,不,說不定還不是親生的呢,小夥子,你腦子清楚些。你想想,說不定我就是你妹妹呢~”

說到這兒,那個無恥的人,居然開始模仿著女生的腔調,嬌滴滴地說:

“哥哥~~怎麽樣~就算我變成這個樣子,你還會喜歡我麽~”

故作矯情的聲音,通過變音器的作用,更加真假難辨,惡心異常。

在一瞬間,她真的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是自己將龍熾帶入這個絕境的。

盡管在腦子清楚後,她覺得自己剛才的一閃念極度可笑,然而,這個想法徹底攪亂了她的心緒。

廣播裏安靜了片刻,突然傳來摔砸東西的聲音,像是鏡子或是玻璃砸碎在地上的脆響,小江瓷都能聯想到,原本完整的鏡子碎裂在地板上,摔成大大小小的反光碎片的樣子。

這種令人不安的聲響,讓小江瓷也局促起來,她絞著手指,眼圈通紅:

“真的不是我,哥,你相信我……”

這些聲音,蚊子哼哼一樣的音量,她自己都聽不清楚,更別指望那個人或是龍熾能聽到了。

鏡子的破碎聲持續不斷,而廣播裏的人也任他砸去,在破碎聲稍停的間隙,才悠悠道:

“怎麽樣?你再看看你周圍,是不是有更多的東西呢?你看到了更多的自己,對不對?你繼續砸啊,我倒是要看看,你還能撐多久~”

撂下這句話後,那人把聲音又切回了這個房間:

“小妹妹,聽到了吧,你哥他不行了,你還不美救英雄一把?”

小江瓷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她看了一眼那具端坐在門口,身旁放著大剪刀的屍體,和他絞擰成一團,死死握著門把的手,腦補了一下自己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剪下來的情景,便一陣惡寒,雞皮疙瘩頓時浮現了出來。

她轉而把目光投向了那具掛在鐵枝子上的屍體。

屍體……是仰麵朝天的。隻要她不看,她就不用去直麵屍體的臉。

而且,她還不用親手對這具屍體造成些實質性的傷害,隻要挪動鐵盤子就行。

這也是她最終選擇這具屍體下手的理由。

她把另一扇門口坐著的屍體屁股下的凳子搬了過來。踩在上麵,踮起腳尖,勉強搬動了那個鐵盤子。

鐵盤子應該原先是有個什麽東西支撐著的,小江瓷這一挪動,那個脆弱的支撐物就起不到任何作用了,受到地心引力的影響,慢慢向下滑去。

這一滑動,屍體就被壓得朝斜下方運行而去。

小江瓷有點愣了,就這麽簡單?

其實,她現在的思維方式已經嚴重受到了剛才所經曆過的拔舌地獄的影響。不大正常了,要是放在平日裏,就這麽一點小小的推力。她也絕不肯去施加。

傷害別人,總比讓自己最愛的人受到傷害要好。

更何況,她要傷害的人,還不是活人……

大概……沒關係的吧?

那人把她的痛腳抓得死死的,隻要看她的心思有一點動搖。就放龍熾那邊的情況給她聽,這個威脅的籌碼太大,她無法不就範。

隻能對不起了……

她親眼看著,那個人在鐵盤子的壓迫下,身體慢慢被鐵枝子洞穿,在經過枝子的分叉處時。一條不知名的紅豔豔的東西從他身前穿了出來,血淋淋地掛在分叉的地方。

那東西很長,從他身體裏一點點脫落出來。掛在枝杈上,像是冬日裏風幹的臘腸,不過看上去要比臘腸軟一些,軟趴趴地掛在枝杈上,小幅度地晃動著。

小江瓷踩在凳子上。就那麽呆呆地看著,等到屍體滑到和她胸部同高的時候。她才想起來,自己不能看到那個人的正臉,否則,自己就會像麵對隔壁拔舌地獄裏的可怕叔叔一樣,幻想出無數可怖的畫麵。

原諒我……

我隻是想出去而已,還有我哥,我哥在等著我,我從沒自己拿過主意,這是我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做決定,我沒想到這麽糟糕……

她急於走下凳子,腳一滑,整個人就從凳子上跌了下來,傷腳剛好撞上了凳子腳,她痛得一聲慘叫,灰頭土臉地倒在地上,疼得腦袋一陣一陣犯暈,咬著胳膊上的肉,胳膊都被她自己咬出了血印子。

要是放在兩小時前,她還呆在龍熾身邊時,如果她傷成這個樣子,龍熾肯定會比她還著急,肯定會到處給她找醫院,她隻要負責掉眼淚就好,以前,有一次她趴在龍熾小學籃球場的看台上看他的比賽時,由於太過激動,從看台護欄上摔了下來,沒摔傷,隻是擦傷了手肘,龍熾當場把籃球丟了,抱起她去找醫務室,急得一腦門子汗。

可現在,她除了自己能依靠,還能依靠誰呢?

埋在胳膊裏熬了許久,腳踝的疼痛才漸漸過去,她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滿臉是汗地抬頭看向門的方向。

不知不覺地,鐵盤子所連著的鐵塞子已經快滑到盡頭了。

她爬了幾步,扶著翻倒在地的凳子,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

眼前的鐵枝子已然慘不忍睹了,由原來的黧黑色變成了深紅色,她強忍著生理上的不適,一瘸一拐地繞過鐵枝子,來到門口,拽動短短的鐵鏈子,想用塞子上的鑰匙開門,可惜,鑰匙距離鎖孔還有幾厘米的距離。

她又扯了扯鐵鏈子,便聽背後傳來硬物穿透皮肉傳來的沉悶撕裂聲音,雖然細微,也讓她背上起了一片粟,更可怕的是,隨著屍體的下滑,屍體的手腕擦過了小江瓷的腰部。

她本來就怕癢,腰部更是敏感,被這麽冷不丁地一碰,要不是受到腳傷影響,她幾乎都要跳起來了。

受到這突如其來的刺激後,她更加瘋狂地拉動著鐵鏈子,希望鐵塞子趕快滑到合適的位置,而身後的皮肉撕裂聲響還是綿綿不絕,聽得她恨不得把自己的雙耳割下來,失聰了才好。

好不容易,鑰匙才滑到了該滑到的地方,她如獲救贖般,拚命地用鑰匙瞄準鎖眼往裏捅,可因為太緊張,好幾次都沒插對,終於插了進去,她不管不顧地瘋狂扭動著鑰匙,絲毫不管鑰匙有沒有折斷的風險。

當她聽到哢嚓一聲,鎖頭的芯片挑動的聲音後,她按下門把就逃進了下個房間,並在進入房間後,甩手把門關上了。

可等她進入這個房間後,她才感覺到一股徹骨的寒冷。

這是客觀的描述,並非是修辭之類,這裏確實寒冷,冷得像是用來冷凍豬肉的冰庫一樣。

這個房間看上去很高,眼前有一座巨大的、冒著白氣的通透的白色冰山。小江瓷以前去參觀過冰雕展,這座冰山,就類似於那種雕刻前的原冰,巨大的一塊,看得她眼暈,上麵還有一些坑坑窪窪的地方,就像是真正的冰山一樣。

她凍得打了一個噴嚏,她看見,自己口裏嗬出了厚厚的白氣,這種現象教她自己都害怕。

她想要退出這個房間,可讓她寒意更盛的是,在擰動身後的把手時,門沒有一丁點要開的跡象。

連擰了四五次把手後,她停住了手。

沒用了。

她慢慢回過頭來,打量著這座冰山,背靠著門板,感覺自己的體溫在進來後就掉了好幾度,手指漸漸變得僵硬麻木,腦仁也隱隱疼痛起來。

此時,那個聲音又如鬼魅般響起。

他在每個房間裏都安裝了相同的擴音器,想要對哪個房間講話,隻需要切換到相應的房間就好:

“恭喜你,你剛才通過了鐵樹地獄的考驗,很簡單是不是?你隻要推一把就好,嗯……看來你的心腸已經沒有剛開始那麽軟了啊。可惜……你上一關要是選擇剪刀地獄就好了,你就可以直接見到你的哥哥,剪刀地獄下一層,就能通向孽鏡地獄。可惜,你選擇了個太簡單的通關方式,所以,你得再過一關,才能見到你親愛的哥哥哦~”

“求你放過我……”

也許是因為心理防線正在慢慢崩塌,也許是因為她的體力已經被耗盡了,她虛弱地乞求道,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這樣的乞求沒有用,那個人和她,就像是高高在上的惡魔,和在惡魔腳下爬過的一隻卑微的螻蟻一樣,根本沒有任何談論生與死的權利。

果然,那個聲音打破了她最後一絲幻想:

“別傻了。這關也難不到哪裏去,你隻要脫掉衣服,爬上這座冰山,再爬下來,你就可以通過了。你還算運氣好的呢,我剛開始抓鬮的時候,如果把你安排到了西地獄,你就得通過9關才有可能見到你哥哥,你該謝天謝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