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邪惡神學院

消毒水和藥物味道彌漫在她的唇齒間,吊瓶裏乳白色的藥水一點一滴地從細細的塑料軟管裏輸入小江瓷的身體。

身體的疼痛在她再度醒來後,被放大了無數倍,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完好,哪怕動一動都疼得她想掉眼淚。

醫院診斷,她腳踝骨裂,多處擦傷劃傷,手臂肌肉拉傷,身上有幾處軟組織挫傷,應該是她最後一次跌倒在地的時候造成的。

當然,此時的她還是不知道具體的診斷結果的。

她轉動著眼珠子,看到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被子,還有自己身上藍白相間的病號服,才慢慢反應過來,自己得救了。

這個消息真是太好了。

她在心裏這麽默念著,可她卻一點都不感到高興,那割下舌頭,貫穿人體,爬過冰山,如此種種的經曆,在她眼前像電影放映般一幀幀跳過,讓她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她希望,自己能傻到以為那是一場夢,可她無法說服自己,如果是夢的話,自己這遍體鱗傷的樣子,又算是怎麽一回事?

她仰麵躺在**,動也不想動,她嚐試著盡量清空自己的記憶,讓自己別再去想那段地獄之旅。

然而,她控製不住自己的思維,總不自覺地去想那些血淋淋的場麵,她索性放縱自己,信馬由韁地想下去,但想著想著,她又開始發呆,雙眼放空,呆呆地躺在**動也不動。

在發呆的同時,她心中隱隱約約覺得不大對勁。

醫院好安靜啊,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把自己的思緒收回來,側臉看向自己身側,那裏擺放著一個心電圖顯示儀。但發出的機器運轉聲細微到弱不可聞。

難道這家醫院的設備比較高級?

想到這一層,她的心終於踏實了下來。

這件事提醒她,無論之前經曆了什麽,她現在已經回到人間來了。

她舒了一口氣,躺在**,享受著新生之後身體的劇烈疼痛,嘴角浮現出一絲滿足的笑意。

活著真美好。

但,這樣的美好,隻持續到了護士來查房前。

發現她已經蘇醒後,護士就端來一杯水和派發好的藥物。小江瓷乖乖地接過來,小聲問:

“姐姐,我爸爸媽媽呢?我哥哥呢?”

她殷殷地期盼著。可護士姐姐的回答,卻讓她一瞬間緊張起來:

“他們很忙,回家去了。這藥是止痛消炎的,吃吧。”

這位護士值了一個晚上的班,心情不大好。口氣自然也變得衝了,可她發現,眼前的這個小病人一臉疑惑地看著自己,捧著水杯的手微微哆嗦著,好像在害怕什麽。

護士本來就不大喜歡小孩子,看到她這個樣子。也沒什麽耐心去安慰她,就又說了一遍:

“止痛消炎藥,不苦。快點吃啊。”

而這個女孩子聽到這句話後。表情更奇怪了,她由捧著水杯轉為死死握著水杯壁,愣愣地盯著自己。

被這個女孩子的目光盯得有些發毛,女護士咳嗽了一聲,聲音放柔。問:

“小姑娘,怎麽了?”

她可不想被這個小家夥投訴。現在的兒童病患都難伺候得很,何況,昨天來看望這女孩的父親,看起來是個蠻有錢的主兒,她沒蠢到主動惹禍上身的程度。

可眼前的小姑娘似乎並不是在意這個。

她的嘴唇張了張,聲音細弱,像隻迷茫的小獸:

“姐姐,你說什麽?我聽不清。”

……

在接下來的好幾天裏,小江瓷什麽都不必做,她隻需要躺在滾輪**,被推到一個又一個科室做身體檢查。

途中,有不少來看病探病的人,都會看一眼這個躺在滾輪車上、臉色蒼白的女孩子,並竊竊私語地議論。

可他們在講些什麽,小江瓷完全聽不清,隻能聽到蚊子哼哼一樣的聲音。

世界像是突然被抽幹了空氣,變成了真空狀態,靜寂了下來,隻有嗡嗡嗡的聲響,好像是被昆蟲占據了,隻有它們的振翅聲,聽著讓人難受。

在被送進一個個機器裏做檢查的時候,小江瓷閉上眼睛,從視網膜上還能看到一個又一個詭異的視覺殘留。

在孽鏡地獄裏摔倒之前,她架著龍熾,走了一路,打碎了一麵又一麵的鏡子,走到最後,她感覺自己好像看到了地獄的盡頭。

說是盡頭,不如說是一張又一張巨大的壁畫。

不再是冰冰涼涼的單調的鏡子,鏡子旁的牆麵上,鑲嵌著數十幅油彩畫,那畫漂亮得很,頗有歐式的風格,走在其中,加上鏡子的折射,感覺好像誤入了仙境的愛麗絲,周邊全都是奇幻而令人迷醉的色彩。

她當時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隻剩下一雙空洞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片連續不斷,斑斕美麗的油彩,。

圖畫得很精美,像是某個建築物的平麵圖。

先是大門,大門上貼著文藝複興風格瓷磚,還繪著一個奇怪的徽章,門的左上方燃著一隻式樣複古的煤油燈,燈上還雕刻著一隻精美而詭異的骷髏頭飛蛾。

接下來,是進入大門後看到的景象,有一尊奇怪的雕像,一條蛇形的生物正在吞噬自己的尾巴,形成了一個直立的“8”字的圓環。

然後,與銜環蛇雕塑在同一條中軸線上的,是一座高大的教堂建築,有柔和的燈光從彩繪的玻璃窗中透出,兩邊都有一道長而深的遊廊,通向不同的地方,一條走廊通向遠處的一座紅白相間的亮著燈的燈塔,而另一條走廊,延伸到遠處,又拐了個彎,消失在了視野中。

越往下走,小江瓷的意識越混沌,那些畫好像就在她眼前掠過了一下,然而,在躺在封閉的機器中做檢查時,她卻能回憶起畫的大部分細節,而且在回憶起來後,就沒有再遺忘過。

畫漸漸從整體建築畫演變成了室內圖。

一個房間,擺著一張石床,一個男人仰麵躺在**,他的舌頭耷拉得老長,像是毒蛇的芯子。而且他的舌頭還被纏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說不出的詭異。

另一個房間裏,一個人背後的皮膚被鐵樹挑破,血流不止。他以一個飛翔女神的姿勢,被定格在半空中,口鼻流血,眼睛大張,這是她在鐵樹地獄裏一直沒敢去看的臉,現在還是直接出現在了她麵前。

下一個房間,則被巨大的冰山填塞滿了,透明的冰山裏,影影綽綽地出現了無數人影,他們腳碰腳,頭挨頭,胳膊像海藻般糾纏在一起,沒有頭發,像是被封在琥珀裏,會保持這個姿勢千年萬年。

而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在這些油彩畫上,都會出現的同一個題目:

神學院、神學院、神學院……

這個地方,竟然不是地獄?而是所謂基督教培訓教士的學院?

現在想來,她的腦子裏盛滿了疑惑,想要去抓個人問個究竟,但她又能去問誰呢?

她隻能去思考自己眼下即將要麵對的事情。

剛才的護士姐姐,叫她吃藥的時候,她隻能勉強聽到“藥”、“苦”兩個關鍵字,其餘的全都聽不清。

她在心裏揣度了無數個可怕的結果,然而結局,果然是最糟糕的。

由於她事先就已經發燒感冒了,又受到了驚嚇和一冷一熱驟然的氣溫變化,從三天前,被發現倒在家門口的時候,她已經高燒不退。醫院對她進行了搶救,好容易才讓她脫離了生命危險,可這場高燒傷到了她腦部的神經,一隻耳朵已然無力回天,完全聽不到聲音了,另一隻耳朵隻能隱隱約約聽到五米之內的聲音,超出五米之外的世界,她再也無法用自己的雙耳去感知體會了。

她的世界,一片靜寂。

這樣的荒涼和孤獨,讓她本能地想要去找哥哥,但是,不管是來陪床的家裏的保姆,抽出空來到醫院探望自己的父母,還是醫院的醫生,都不準許她擅自離開病房一步。

她被憋得快要窒息了,幹脆學著哥哥,策劃了一次出逃計劃,時間定在半夜11點,那時候正巧護士交班,沒人在護士站裏。

她確實成功了。

可當她成功地來到病房樓外時,她卻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哥哥去哪裏了?

她目光呆滯地環視著四周,因為一隻腳懸空,她站不大穩,隻能跳幾步,扶著回廊柱子坐下,伸手把玩著纏繞在手邊的葡萄藤。

夜晚本來就安靜,她捂住自己還能聽到些聲音的左耳,輕輕地尖叫了一聲。

她感覺到自己聲帶在振動,然而什麽也聽不到。

那時的她,還不明白自己耳朵問題的嚴重性,在她看來,這隻不過是一場病,如同感冒一樣,來的時候難受一段時間,過去了,就好了。

如果,她那時知道,自己殘疾的雙耳會拖累她的一生,她恐怕自己都不清楚該怎麽麵對這殘酷的事實了。

所以,在事後每每回想起來,她都會為自己的遲鈍慶幸。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不那麽令人樂觀了。

之前的寧靜,隻是風暴開始前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