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修的恐懼源

如果木梨子看到這個酒瓶的話,肯定會認出來,那就是在她跑到夏綿的學校,偽裝成不良少女調查所謂“檔案失竊案”的時候,在檔案室的桌子底下發現的那個帶血的酒瓶子!

自製的酒瓶,染血的標簽,特征如此明顯,明眼人一眼就能認出來!

修看到這個酒瓶子之後,他感覺周圍的氧氣一瞬間被抽得一幹二淨,他正置身於真空之中,聽不到,也無法呼吸,胸腔裏像是有一顆被點著了引信的炸彈,引信被燒得索索作響,似乎在下一刻就要爆炸開來,讓修屍骨無存!

他甩手把房間門關上,把背貼在冰冷的牆壁上,試圖讓牆壁的冰冷來降低身體的燥熱感,然而,無盡的恐懼卻像潮汐一樣,一波一波翻湧上來,把他過去的那些肮髒的、已經快要淡忘的記憶統統翻攪了出來。

他脫光衣服,被醉酒的父親當做玩物玩弄……

那種殘忍的記憶,再次出現時,仍讓修感到恐懼。

他無論變得再強大,再冷漠,也無法擺脫過去的記憶,也沒辦法讓自己不感到恐懼。

過去的他,現在的他,麵對他7歲前的記憶,都是一樣的無能為力。

他沒有母親,沒有兄弟姊妹,從他記事起,他就和那個魔鬼生活在一起。那個魔鬼永遠沒有清醒的時候,永遠是一副醉眼朦朧的可怖樣子,雙眼血紅,角膜混濁,修最怕他把那雙眼睛對準自己,那意味著他會再度淪為父親的玩物。

他不知道什麽是仇恨,隻知道自己無法擺脫父親的糾纏,也無法拒絕父親的要求,否則就是一頓毒打。

父親的愛好很古怪。喜歡讓修換上一件粉紅色的泡泡袖裙子,然後就撫摸修的身體,好像能從中獲得連酒也給不了他的樂趣。除此之外,父親沒對修做過別的事情,但僅僅是這樣,修每次回想起來的時候,都感到全身像是被螞蟻齧咬一樣難受。

修身上有許多疤痕,很多都是小的時候父親留下來的,雖然,隨著修身體的成長。那些傷疤逐漸消失或是變淡,但是殘餘在他身體內部的殘酷陰影卻一直揮之不去。

那是恥辱,可當時的他完全沒有察覺。他隻知道,那是他必須要做的事情,就像每天吃飯喝水一樣,否則他就會挨打,那兩隻帶著濃厚酒味的拳頭就會重重砸在自己身上。

一切的不正常。在當時的他看來,都是如此正常。

甚至,如果沒有遇到那個人,自己會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毫無恥辱心地、麻木地存活下去。

然而,直到那一天……

……

安和木梨子沒費多大的工夫。就找到了育英小學。這時正值中午放學時間,一群係著紅領巾的小學生整齊地列著隊,唱著隊歌從校門口魚貫走出。門口有戴著綬帶檢查學生有沒有站隊的值周生,走在隊伍最前麵的孩子揮舞著一麵紅色的小旗子,唱歌的聲音最響亮。

無憂無慮的孩子們。

安和木梨子不約而同地望向了育英小學的對麵。

那裏有一片家屬院,灰黑色的磚牆因為沐浴了多年的風雨而微微褪色,牆壁上有幾處冒出了青苔。一家陽台上,家庭主婦正在晾冬天的棉被。陽光照射在被子上,有一些不知名的白色絮狀物繞著被子上下飛舞。

木梨子默念著手機裏方寧叔發給她的地址,嘴上還問安:

“我們現在該怎麽調查?去找那個男孩的話,找他小學時的班主任問問地址可不可以?”

安盯著那座樓發了很長時間呆,再扭頭看看學生湧出的校門,不發一言。

木梨子先是有點疑惑,隨後便明白過來了:

這座學校……是距離第九公寓最近的一所小學。

所以……安當初說不定也是在這裏上的學呢?

她現在應該是在猶豫,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木梨子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拍拍安的肩膀,說:

“你在這兒呆著,我進去問吧。”

安沒說話,點了點頭,木梨子便先到門衛室做了個登記,謊稱自己是來看昔日的小學老師的,門衛也就放她進去了。

在進入校門前,木梨子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校門外的安,她正盯著校門口正上方懸掛著的液晶數字顯示屏,上麵正顯示著一行字:

“育英小學校訓:愛師,愛學,愛校。”

木梨子看見安的嘴唇一張一合,好像是在念那行字的樣子。

她若有所思地撥弄了一下耳邊的頭發,朝教學樓走去。

一邊走著,她一邊掏出了手機,翻出了一張照片。

那是她從越千淩那裏得知了疑似安的身世後,找機會偷偷拍攝下來的安的正麵照片。

木梨子此行的目的非常明確:

既然已經知道了那個男孩的地址,那麽,自己這次進來的目的,就是找找各個年級的老師,看看安小時候,到底是不是在這所小學裏讀書的。

要是確實如此的話,自己的調查就有立足點了,以這點為520小說,找出安的身世,絕對不是難事。

對於這件事,木梨子也猶豫過要不要告訴安自己調查的真實目的,畢竟她是為安調查她的身世,是為了安好,可是經過幾番權衡後,木梨子還是決定不告訴她了。

個中原因,一是因為,木梨子心裏清楚得很,自己調查,完全不是為了誰,隻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這點自覺她還是有的,她也懶得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掩蓋自己的目的性。第二個原因,是因為她懷疑安,安太神秘了,雖然她平日裏給人的感覺很坦**,但木梨子還是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安的心裏隱藏著一個巨大的深淵,那個深淵是不能輕易示人的。

而木梨子。偏偏就是對這些不能示人的秘密感興趣。

她稍微斟酌了一下,決定先去一趟六年級的教師辦公室。

根據越千淩所說,“舒子伽”和“左伊人”都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這樣的好學生,肯定討老師的喜歡,相應地,老師們對這類學生的印象會很深。

現在的問題,是她該怎樣問出口。

在一般人的認知裏,同住一棟樓的“左伊人”和“舒子伽”早應該在當年第九公寓的爆炸中死掉了,如果自己貿然去問的話。一來會招致別人的反感,二來,如果自己拿著照片隨意地到處問的話。而“左伊人”又真的是安的話,不就相當於把安還活著的事情到處宣揚嗎?

那樣一來……

木梨子聯想到可能發生的各種反應,心裏也有點沒底。

那麽,自己就應該選擇一個合適的身份,如果以這個身份詢問老師的話。既不會招致他們的懷疑,也能把自己想問的事情問出口……

……

“左伊人的同班同學?”

六年級的戴金絲眼鏡的數學老師扶了一下眼鏡,問眼前的木梨子:

“你不知道左伊人同學出了什麽事嗎?”

果然!

木梨子在心裏叫了一聲好。

她們倆果然是在這個學校讀書的!

心裏激動萬分,但木梨子的表麵功夫做得仍是一流。她露出疑惑的神情,說:

“她出什麽事情了?我讀三年級的時候就轉學到別的城市了。雖然在班裏跟伊人講不上話,但我欠伊人一個人情。這麽多年來我都想親口謝謝她,可我回來之後,就聯係不上了她了。今天我們當年的班主任碰巧不在,我聽說伊人是在您的班上讀的六年級,我就來找您了。她怎麽了?”

木梨子的一番話說得鄭重其事表情嚴肅,但中間到底含了多少水分,隻有木梨子一個人清楚了。老師也沒去多追究她所謂的“欠伊人一個人情”究竟是怎麽回事。推推眼鏡,不無遺憾地說:

“很抱歉。左伊人同學去世了。”

木梨子裝作一副吃了一驚的樣子,旋即笑笑,擺擺手說:

“不可能啦,老師您別逗我了。”

嘴上這麽說著,木梨子在心裏掐算著時間,等那個老師臉上浮現出鄭重的神色,表示自己所言非虛的時候,木梨子適時地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真的嗎?她……怎麽了?怎麽莫名其妙地就去世了呢?”

老師把眼前正在批改的練習冊合上,說:

“左伊人同學是我的學生,我一直覺得她有前途,脾氣也好,她是我碰上的最有潛質的學生,就連那個一直跟她同班的那個女孩,叫……哦,舒子伽都比不上她。小小的年紀,剛滿10歲,思維敏捷,又聰明,一點就透,我特別喜歡她,可惜,她出了點事故,結果……”

顯然,老師並不想對木梨子細說當年第九公寓爆炸的慘案,木梨子也聰明地沒有繼續追問,而是努力地把自己的眼眶憋紅,讓眼淚保持在眼眶裏打轉的狀態:

“怎麽會呢?我還沒……什麽事故?是意外,還是有什麽人要害她?”

老師把手裏的鋼筆朝開著蓋子的紅色墨水瓶裏蘸了蘸,仔細回想了一下,他金絲眼鏡後的眼睛中,突然閃現出一絲光芒:

“對了,你這麽問的話,讓我想起來一件事。”

“什麽事?”

麵對木梨子的追問,老師的表情明顯猶豫了一下,但猶豫一段時間後,他還是開口了:

“我就是隨便一說,這件事不知道和她去世有沒有關係……伊人在出事之前,告訴我了一件事,說是她發現那段時間裏有人跟蹤尾隨著舒子伽,問我應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