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方寧叔的來電

按照木梨子從學校老師那裏“問來”的地址,安和木梨子找到了男孩所住的地方,育英小學對麵的家屬院,5號樓201室。

敲響房門後,足足過了十幾秒,房間裏才傳出一個沙啞的男聲:

“誰呀?”

那聲音雖然還是少年的聲音,但是語調中所包含著的滄桑與疲倦簡直令人吃驚。

隔著兩扇厚厚的防盜門,安把手裏包裝盒都被摔裂了的遊戲碟揚了揚,對門那邊的人說:

“我們撿到了一張遊戲碟,是你的嗎?我們來還給你。”

這張遊戲碟,就是男孩去麵包店買麵包的時候,撞上修的時候掉下來的,他那時的反應,到現在安都百思不得其解。他根本沒有去撿的打算,幾乎是落荒而逃。

就算是他再抗拒和人接觸,這樣的情況都不是很正常的吧?

後來,這張碟由修轉交給了木梨子,木梨子又把它給了安,想試試看用這種方法能不能讓他放鬆警惕打開門。

門內響起了拖鞋的趿拉聲,男孩像是走近了門,但他並沒開門,而是把身子貼在了門的那邊,從貓眼裏向外窺望。

他把身體貼上鐵門時,鐵門被擠壓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等看清楚兩人的麵容後,男孩還是連一點兒開門的打算都沒有:

“我不要了,你們走吧。”

木梨子放低聲音,提醒安說:

“他警惕性蠻高的。看樣子,他家裏估計沒人,不敢開門。”

“家裏估計沒人”幾個字,木梨子的聲調不自覺拔高了些,門內的男孩也聽到了。

但這句話好像是刺激了他,他的嗓門一下子提高了幾度:

“你們想幹什麽!快走!否則我就報警了!”

木梨子被男孩突如其來的爆發驚了一跳。她壓根沒料到男孩的防備心居然能強烈到這種程度。

不過,仔細想想,也是理所應當的。算起來,他被人投了兩次毒,被人用車子撞過一次,還被人夜襲過一次,傻子才會相信這些都是巧合。他比正常人對陌生人要多幾重戒備,也是可以理解。

但……這樣就棘手了啊。

安卻像是早有準備一樣,她再次叩了叩門,語氣溫婉地說:

“我們除了給你送光碟。還想問你點兒事情,好嗎?”

男孩態度絲毫不變,語氣急促粗暴:

“我沒什麽好回答你們的!快走!我真的要報警了!”

安淺笑一下。突然換了個問題:

“你是不是認識跟我們一路的那個男生?在麵包店門口碰到的,那個麵癱臉?你幹嘛一見到他就跑?”

男孩沒再說話,但房門內又傳來了踢踏踢踏的拖鞋響聲,緊接著便是男孩刻意拔高的聲音:

“喂?警察局嗎?……”

木梨子對男孩的偏激有點始料未及,和安對視一眼後。安無奈地搔搔頭發,說:

“得,今天肯定是沒辦法再問了。這孩子太警覺了,換個時間再來吧?”

木梨子也覺得現在不是問話的時候,她繞到安的背後,推著安的背。說:

“走了走了,一會兒萬一警察真的來了,我們該怎麽說?先躲躲吧。接下來該怎麽樣做一會兒再商量。”

兩個人在走出樓棟的時候,各懷心事,又有些擔心男孩真的把附近的警察叫過來,便留意著周圍的環境。一時間,兩人的心思都有些亂。

因此。當安包裏的手機叮鈴鈴響起來的時候,兩個人都被嚇了一跳。

木梨子先摸了摸自己的手機。然後指著安的挎包說:

“你的。”

安一邊低頭在自己的包裏摸索,一邊搖頭道:

“不是我的,我的手機鈴聲不是這樣的啊……”

話說到一半,兩個人幾乎同時明白過來:

是修的手機!

兩人事前經過一番商討,但誰都不敢確定修是故意把手機放在這裏的,還是一時疏忽走得匆忙忘記帶了。

難道是修發現手機丟了,所以找了別的電話撥回來?

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安盯著手機屏幕,一時間臉色有些陰晴不定,但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喂。”

電話那邊,是一片詭異的沉默。

“喂?”

安正奇怪,突然,一個陌生但又有一點點耳熟的聲音傳了過來:

“喲,是修的心肝寶貝?”

安聽到這個聲音,第一感覺就是自己應該曾和這個人碰過麵,但是她一時又記不起來,隻好不開口。

聽安沒有反應,那邊的人很快改換成了一副四川口音:

“妹兒,讓一下咯?”

安一怔,腦海中立即浮現出那天在內衣展的後台,扛著箱子和自己擦身而過的中年男人。

是他?

安還依稀記得,修說,這個男人是他的師傅。

於是,她試探地問:

“請問,你是修的師傅嗎?我們是不是在前幾天的會展裏見過?”

安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本來想跟木梨子對一下眼色,但等她把目光對準木梨子的時候,剛剛好捕捉到了梨子臉上一閃而逝的不自然。

安還沒來得及細想,那邊的男人就笑了起來:

“哎,乖徒弟媳婦~來,叫一聲師傅。”

安聽得哭笑不得,這人的講話風格怎麽跟郭品驥那麽像啊。

然而,那邊男人接下來說的話,卻讓安收斂起了臉上的放鬆表情:

“你們在育英小學對麵家屬院五號樓樓底下吧?那個倒黴孩子沒讓你們進門?”

安的眼神瞬間變得敏銳起來。

這個人怎麽知道的?

她不動聲色地掏出自己的手機,打開錄音,同時把電話調成揚聲器模式,在完成這一係列動作的時候,安還在繼續和這個神秘的男人講話:

“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別管我怎麽知道的,你是因為什麽來洪城的?總不會是臨時起意吧?”

安揚起嘴角,她清楚。這個人這樣問,肯定是知道些什麽,不如大家開誠布公地把話講開才比較好。於是,她無比坦誠地說:

“我當然不是臨時起意。我在去會展的前一天,收到了一份傳真,讓我來洪城,說是有我想知道的秘密在這裏等著我。”

木梨子聽得眉頭微微一跳。

那麽,安向她所說的那些“早就想來洪城了”的話,是托辭嗎?

木梨子一邊在心裏琢磨著,一邊已經基本確定了那邊的人的身份。

木梨子可是和方寧叔麵對麵講過話的。自然聽得出方寧叔的聲音。不過,她現在心裏仍不安定。她在暗暗地祈禱,祈禱方寧叔千萬別把自己曾和他見過麵的事情告訴安。

電話那邊。方寧叔吹了一聲口哨,自報家門道:

“對了,在進行正式談話前先自我介紹一下比較好。我叫方寧,你可以叫我方寧叔。修就是這麽叫我的,這個死孩子一次都沒叫過我師傅。一點兒尊師重道的精神都沒有。”

安的臉色徹底變了。

方寧?

方寧!

就是她闌尾炎住院期間,給她送來螞蟻和罌粟花的那個人?

安在經曆了短暫的震愕後,很快便冷靜下來,她輕輕挑起嘴角,禮貌地微笑著,說:

“那麽。就是你送給我那些禮物的咯?花很漂亮,謝謝。”

不過方寧叔的反應卻超出了安的意料之外:

“禮物?什麽禮物?”

安一時沒轉過彎來,這個人是在故意裝傻還是真的不知情?

方寧叔可沒心情等安把這些錯綜複雜的線索理清楚。他在做完自我介紹後,便單刀直入道:

“你總是收到一些奇怪的傳真吧?”

安極力按捺著心中的焦躁,方寧叔這種釣魚式的詢問方法相當令人厭煩,更何況,那些像是從異空間裏發送過來的傳真。對於安來說,是心底深處的恐懼源頭。她渴望知道神秘傳真的事情。

好不容易現在出現了一個疑似的知情人,她需要抓緊,但又不能表現得太過急切,否則,自己會被這個人牽著鼻子走。

要把握好這個度,有些困難。

但安控製情緒的手段也算是一流的。她略略歪著頭,語調輕鬆地問:

“和你有關?”

安有意讓自己的動作和表情都變得放鬆下來,因為肢體語言也能感染語氣,如果自己的肢體動作太過緊張,就會在語氣上流露出來,這人能知道自己常會接到未署名的傳真,就不能小覷了他。

安的待人接物的習慣是,永遠不小看自己的對手。

方寧叔聽到安的問話,也語帶笑意地反問:

“你猜猜,和我有關嗎?”

安舔一舔已經變得幹燥的嘴唇,不慌不忙地與他打起了太極:

“怎麽?你打電話來是為了讓我猜謎語?讓我猜的話,傳真的事情,和你無關,也有關。你應該是知情者,但你絕不是傳真的發送者。”

聽聲音,方寧叔的興趣已經被安吊起來了:

“為什麽?”

安娓娓道來:

“舉個例子吧。你在給我送住院禮物的時候,在盒子底上寫了你的名字,而你這次給我打電話來,也先自報了家門。從這點上來看,我覺得,你也許是個能守住大秘密,但不能守住細致的秘密的人。我大膽地猜一下,如果是你給我發送傳真的話,你一定會在傳真的末尾署上你的名字,反正世界上叫方寧的人那麽多,我就算找也找不到。”

方寧叔“嘖嘖”兩聲,道:

“我就說,修這家夥找個腦子太好的媳婦,就是容易被吃得死死的。不過,我得重申一下,我沒給你送過什麽禮物吧?我很不紳士地問一下,你這是在變相地向我要見麵禮麽?”

這下輪到安吃驚了。

方寧叔沒給自己送過禮物?

那,醫院裏的那盒螞蟻,還有罌粟花……

方寧叔估計也懶得琢磨那麽多,他懶懶地說:

“隨便了,如果你想要什麽的話,就跟修說,修會轉告我的。我這次打電話來呢,就是想告訴你一聲,有人花了100萬,要買那個倒黴孩子雷彤的命。”

方寧叔的思維跳躍性很大,明明上一秒還在講禮物的事情,下一秒就能說出讓人脊背生寒的話,但他輕快的語氣,甚至能讓人產生錯覺,認為“要買那個倒黴孩子的命”也是和送禮物一樣讓人心情愉悅的事情。

安的眼睛一眯。

果然是有人要在背地裏加害這個孩子?

會是誰?方寧叔又是怎麽知道的?

“你是怎麽知道有人要害他?害……雷彤?”

剛才,方寧叔所指的“雷彤”,應該就是剛剛拒絕她們進門的男孩了。

不過,在問出這個問題的同時,安心裏突然冒出了一個疑惑:

為什麽木梨子在告訴自己地址的時候,沒有提過這個男孩的名字?

她剛才滿心記掛著修的事情,居然沒注意到,木梨子隻提供給了自己地址,卻連男孩的名字都沒有告訴自己。

假設,她連男孩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是怎麽從學校的老師那裏打聽到男孩家的地址的?

難道,她……

安在心裏進行著猜測,但方寧叔接下來的一句話,就把她全副的注意力拉回到了兩人的對話。

方寧叔笑眯眯地說:

“問我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因為……那個接受委托來殺人的人,就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