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隔壁的善意

一秒記住,

一個晚上,修突發奇想,踩著院子角落裏的一架梯子,把酒瓶放在了牆頭上,想試試看如果把瓶子放在高處,憑自己的指力能不能把瓶子打下來。

修先側耳細聽了一下屋內武誠打鼾的響動,確定他不會突然醒過來後,才瞄準了那個瓶子,手猛地一使力……

哐當一聲,他手中的石子準確無誤地砸中了放在牆頭的瓶子,但修忘了,他把瓶子放在了他們家和左邊鄰居家的牆上,這瓶子一倒,就直接摔到了隔壁去。

嘩啦一聲,瓶子落地碎裂的聲音之大遠遠超出了修的想象。

修的心一下子就提起來了,差點呼吸暫停。

瓶子摔碎的聲音確實很響亮,不過還好,這並沒有打擾到武誠的酣睡,他的鼾聲隻是稍微停頓了一下,便又響了起來。

可修反倒越來越緊張,他屏住呼吸,聽著牆那邊的動靜,生怕隔壁的人因為這件事鬧到他們家來,把武誠吵醒,那樣的話自己肯定又逃不過一頓毒打了。

說起來,修自己跟鄰居之間的接觸幾乎為零,見了麵也不打招呼。他隻知道父親武誠和右邊住的那戶人家關係不錯,跟那家裏的男主人經常在一起喝酒吹牛賭博,但是左邊的人家武誠卻基本不往來。

修曾聽武誠說過,左邊住的是個“老不死的克妻鬼”。

武誠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根本想不到,自己的妻子究竟是怎麽死的。

修提心吊膽了半天,也不見那邊有什麽動靜,剛鬆了一口氣,就見到一顆白發蒼蒼的頭陡然從左邊的牆那頭冒了出來,嚇得修險些朝後跌坐在地上縱橫三國的鐵血騎兵。

看到修嚇得魂不附體的樣子

。那個老人先是一愣,繼而和藹地笑了笑。問:

“你摔的瓶子呀?”

修先不回答老人的問題,而是先朝著屋裏緊張地看了好幾眼,生怕武誠因為聽到其他的人聲而醒過來。

然而那如雷的鼾聲好歹讓修放下了心。

見到修緊張的樣子,老人也仿佛明白了什麽,他壓低了聲音。悄悄地問修:

“你在這兒玩兒什麽呢?”

修抬起頭看著這個和藹可親,說話的時候也笑眯眯的老頭子,一句話也不說。

也許是太過缺乏關愛了,現在的修,對任何形式的善意都異常敏感,但不是向往,而是警惕。

對於無緣無故的示好。修總覺得危險。

在他的思維模式中,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表示好感,一定是想從對方身上獲得些什麽東西。

所以,他死死閉著嘴。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那個老人,一言不發,滿眼都是與他的年齡不符的警惕。

老人也被修的眼神看得愣了愣。不過他並沒有知趣地退下去或是露出什麽不耐煩的眼神,反而壓著聲音問修:

“你餓不餓?要不要到我家來吃點兒東西?”

修看看天色,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鍾了,而他從昨天中午開始就沒吃什麽東西。所幸他的腸胃一直比較堅強,早已經習慣了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不會鬧些胃痛之類的毛病。

不過對於老人的邀約,他不是不心動的。挨餓的滋味不好受,光是聽到老人提到“來我家吃點兒東西”,修就有點兒饞了,他畢竟是個孩子,對於一些具有**力的東西還是沒有太強的抵抗力的。

然而,聽到房裏高低起伏的武誠的呼嚕聲,他隻能盡量逼自己打消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

誰料到他剛搖搖頭表示拒絕,他的肚子就咕嚕咕嚕地傳來一陣響亮的抗議

盡管有夜色的遮掩,修的臉也紅得快要滴血了。

看到修窘迫的樣子,老人笑著衝他說:

“正好我也要吃點東西,你要是餓的話,十分鍾之後來敲我的門,我給你煮餃子吃。不嫌棄我這個老頭子的話,就來陪陪我吧。”

說完這句話後,老人的腦袋便消失在了牆的那邊。

修愣愣地在牆底下站了十分鍾,也足足天人交戰了十分鍾,直到那邊飄來了淡淡的餃子香氣,才徹底衝垮了修的防線,他吞了吞口水,躡手躡腳地鑽出門去,來到老人的家門口,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敲響了門。

十秒鍾後,門被拉開了,老人手裏端著一盤餃子來給修開了門,看到修裝作滿不在乎、但是眼底則充滿了對食物的渴望的樣子,微微笑了起來,說:

“來啦?進來吧?”

老人把修迎到了堂屋,把餃子放在一張老木桌上,拉修坐下,轉身去廚房端醋去了。

幾分鍾之後,老人坐在了修的對麵,兩個人中間擺放著兩盤散發著濃烈香氣的餃子,氤氳的霧氣騰騰地向上升起,修的眼睛都快要被這帶著香氣的暖意弄得睜不開了。

老人見修雙眼發直地盯著麵前的盤子,知道他是真餓了,就把筷子擦了擦,遞到他麵前,微笑著示意他:

“吃吧?”

自從進門後連一句問好的話都沒講過的修,看著那一盤放在自己麵前的熱氣騰騰的餃子,以及擺在旁邊的醋和蒜瓣,咽了咽口水,伏在盤子上毫無形象地狼吞虎咽起來穿越成藍蠍子[小李飛刀。

他一口氣吃完這一盤裏的二十多個餃子,隻花了五分鍾的時間,等到他感覺到胃裏終於舒服了一點兒,抬起頭來時,才發現老人正滿眼慈祥疼愛地看著自己,他自己盤子裏的餃子卻一個都沒動。

見到修一臉疑惑地望著自己,老人笑著收回了自己的視線,默不作聲地把自己的盤子舉起來,撥了一半到修的盤子裏,簡單地說:

“吃吧

。”

修雖然沒有受過家庭的禮貌訓練,不知道在這個時候該說些什麽比較合適,但他好歹也在市場上賣過一段時間的東西了,基本的人際交往常用語他還是知道一些的。他低聲囁嚅出了“謝謝”兩個字後,再次埋下頭大吃特吃起來。

一盤半餃子下了肚,修甚至都還沒嚐出來餃子的滋味。隻剛把那帶著熱氣的食物在嘴裏咀嚼兩下,就囫圇吞咽下去。他的這種吃法。明顯就是餓極了。

老人看著修近乎於小野獸一般的吃飯方式,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嚴肅,等到修咽下盤中的最後一個餃子並抬起頭,和老人的視線接觸的時候。才發覺到老人的異常。

修把麵前的空盤子往前推了推,突然有點兒心虛起來。

自己就這麽貿貿然地跑到別人家裏大吃大喝的,是不是不大好?

但還沒等修琢磨出來老人為什麽突然表情看起來不好,就聽到老人嚴肅地問他:

“你爸爸經常不給你吃飯嗎?”

修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可看到老人嚴肅的臉,又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老人的眉頭徹底皺了起來,打量了修一下。搖了搖頭:

“果然,你這孩子也太瘦了一點兒。孩子正長身體的時候,做大人的怎麽能餓著孩子?還有,你吃不飽。大冬天的又穿這麽少,身體能行嗎?”

老人一連串的問話叫修有點尷尬,他這才注意到。自己腳上穿的是一雙硬板的夾腳拖鞋,身上則套著兩件秋天的襯衫,最裏麵還穿著一件破了洞的小背心。這些都是武誠的衣服改小了扔給修穿的,所以看起來鬆鬆垮垮油油膩膩,而且一點也不保暖。

老人見修沉默地看看自己的腳,又看看自己的衣服,麵色有點發紅。就知道這孩子敏感早熟,估計有點兒麵上掛不住了,索性不提這件事,站起身來,走進裏屋,翻騰一陣後,拿了一件款式和料子都有點兒老的棉衣走了出來,把棉衣塞在了還在發呆的修的手裏,和顏悅色但是堅定地說:

“這衣服送給你,是我兒子小時候穿過的,是我妻子生前親手做的

。我兒子的衣服,從小到大的我都舍不得扔,攢在櫥櫃裏。現在也用不上了,就送給你吧。你還這麽小,穿這麽少,萬一以後凍出什麽毛病來可怎麽好?”

修急忙把衣服推了回去,他一半是不知所措,一半是真的不敢收。

他沒辦法和武誠解釋這衣服是哪裏來的,萬一為此再招來一頓打……

老人看著修有點兒著急但又麵紅耳赤地解釋不出個所以然來的樣子,似乎明白了些什麽,問他:

“是不是怕你爸爸生氣?他不讓你收別人的東西?”

修緊抿著嘴唇,點了點頭,盡管他清楚,父親沒那麽正直,在武誠看來,別人送的東西,不收才是傻子為愛賴上你(gl)。修隻是擔心,把衣服拿回家去,會不會觸動武誠某根敏感的神經。

畢竟武誠打人是從來不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的……

老人半闔上眼皮,過了一會兒,有些混濁的眼珠裏突然發出了亮光:

“這樣吧,你就說這個是在垃圾堆裏撿的,怎麽樣?”

說著,老人把那衣服丟到地上,用腳碾著猛踩了兩下後,便把它撿了起來,遞給了修,問他:

“這樣可以嗎?”

老人都這麽說了,修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了。那棉衣抱在懷裏,也的確是舒服。雖然散發出一股奇怪的樟腦丸的氣息,而且灰撲撲的,上麵還有一個明顯的腳印,可是這是修從小到大收到的第一份像樣的禮物。

自己也可以收到禮物嗎?

見到修把棉衣擁在懷裏,抬頭看著自己,雖不說話,可是眼中明顯閃爍出了一些屬於孩子的驚喜眼神,老人的眼睛再次笑得眯了起來,他用粗糙的手掌撫了撫修的頭頂,說:

“這孩子。吃飽了嗎?”

修點點頭,仍看著老人不講話。

老人笑著問:

“要回家嗎?還是留在這兒陪陪我?”

修的喉嚨動了動,好不容易才費力地擠出一句話:

“我要回家

。我爸爸一會兒就要醒了,要是讓他發現我不在……”

修說到這兒就閉了嘴,老人也明白修的顧慮,點點頭,長歎息了一口,對修說:

“那走吧。不過你什麽時候餓了,就來敲我的門。爺爺這兒別的沒有,吃的還是管夠的。”

修抱著棉衣,原本蒼白的臉頰上因為吃了一頓飽飯,外加這屋裏的暖氣很足,變得紅撲撲的。對於老人的邀約,他咬著嘴唇,小心地驚喜地問:

“可以嗎?”

老人再次抬手撫摸了一把修的頭頂,語氣慈祥:

“當然。走吧,孩子。”

修順從地站了起來,抱著棉衣,默默地走出了老人家的院門。在準備進入自家的院落時,修聽到老人在他後麵輕聲問:

“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修回過頭,不知為何有點兒結巴:

“武……武樂修。”

說完後,看著老人皺紋遍布的臉,他莫名地有些惶然,從喉嚨裏擠出弱不可聞細如蚊蠅的“謝謝”兩個字,然後一低頭鑽進了院門。

修想也能知道,老人肯定在自己背後,露出了那種他從未見過的、也從未有人對他露出過的無比慈祥的笑容。

當晚,修躺在自己的**,身上裹著那件因為年代久遠,有些味道,又有些硬的棉衣,卻覺得異常踏實溫暖。修連那些灰塵和那個腳印都沒舍得擦掉,仿佛連這些汙物,都是讓人感到溫暖的東西。

這件棉衣包裹著他瘦弱的身體,讓他進入了一個甜美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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