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冉鏡雪從靖寒憶眼中看到了極其複雜的神色變化。那樣的眼神,飽含著劇烈的矛盾掙紮,就似要將人的心撕成碎片一般,有著千言萬語也難以訴說的苦衷。冉鏡雪的心也跟隨著如刀拖過般的疼痛,她竟一時忘記了師傅的仇,連忙跑到靖寒憶身邊,柔聲慰問:“靖公子,你哪裏不舒服麽?”

聽到冉鏡雪的聲音,靖寒憶久久凝望向蘭魔的目光才慢慢移了過來,與冉鏡雪四目相對,沉吟了良久,他忽然肅色問道:“雪姬,你師傅是她殺的麽?”

冉鏡雪一時被靖寒憶眸中可怕的神色驚得震住。看到有深刻的痛苦與恨怒盛滿了他漆黑的雙瞳,那眸中竟似要噴出火來一般,她微有些膽怯向後退去,聲音顫栗:“靖公子,你到底怎麽了?”她一語未落音,就聽靖寒憶低吼的一聲逼問:“是不是?”

冉鏡雪猛一激靈,顯然是沒有想到靖寒憶會突然發這麽大的怒火,和他認識這麽久,她從來不知道他還會發這麽大的脾氣,那樣雲淡風清如神仙聖人般的男子,居然也會有這麽大的脾氣麽?可這究竟是為什麽?若非忍到了極致,他是不會將滿腔憤怒爆發出來的吧?

冉鏡雪許久都無法吭聲,不料蘭魔突然開口道:“是,四年前,我將天山琴霄閣滅了門,當然,作為閣主的冉琴朔就是我手下的第一個亡魂。師傅,是我殺的。”

冉鏡雪一聽,怒火焚心,萬沒有想到殺師滅祖之事被她說來竟然如家常便飯一般,她的眼裏毫無愧悔之心。“你為什麽要殺師傅?”冉鏡雪大怒,將壓在心裏四年了的疑問吐了出來,“師兄師姐們對你那麽好,你為什麽要殺了他們?”她的聲音已近乎於悲嘯,纖手間已然凝出冰劍,就在她正要向蘭魔出擊之時,忽一道青影擋在她眼前。

青影飄來,明光鋪現,卻是靖寒憶突然出劍,指向了蘭魔,厲聲道:“那你就要為那些死去的人償命!”

“靖公子?”顯然是不明白這突來的變故,冉鏡雪傻了眼一般的看著眼前的一幕,手中的冰劍漸漸融化為雨水。

靖寒憶一步步走向蘭魔,蘭魔便一步步的向後退去。突然,蘭魔的腳步頓住,就聽靖寒憶厲嘯道:“你到底殺了多少人?你還要殺多少人?何時才能結束?你告訴我何時才能結束?”

淩厲的劍光劃破蘭魔脖頸上的藍色絲巾,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劃過一條極細的血痕,極輕的嚶嚀聲掠過他的耳際,不禁又令他心如刀割,不忍,他的劍氣又倏然回折,猝然一滯。他伸手抓住了飄落的那一抹淡藍,就如同七年前一樣,當風吹落她臉上的麵紗以及她脖頸上的絲巾時,他偷偷撿來了那兩塊輕紗,在極度不願相信的震驚中他看到了她耳下頸上的一塊淡藍色胎記。

那是一朵極美麗的花瓣胎記,卻更透著一股幽魅而邪異的色澤光暈,讓他不禁又想起了在她很小的時候,鄰裏的哥哥姐姐們總是指著她頸上的胎記痛罵:“看吧!聽說,這就是妖怪轉世留下的胎記呢!這個該死的小煙兒,將來一定會給我們夜蘭山莊帶來災禍的,不如現在就打死她,現在就打死她……”

那些孩童的聲音依然還在耳邊回響,靖寒憶的心狠狠的縮緊,握著劍的手竟也開始微微顫抖起來。他終究是下不了手,無論她變成什麽樣的人,她都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寒憶。”蘭魔似看出了他心中的猶豫與痛苦,也不管脖頸上火辣辣的痛,就要向靖寒憶走近,靖寒憶卻突地厲聲打斷:“不要再叫我的名字,我與你從此以後便無任何關係,不如今天就來一個了斷吧!”他將劍氣收回,斜切而下,刷的一聲在地麵上劃出一道裂痕。“今天就來個了斷吧!要麽,我替天行道,殺了你來祭你手下的亡魂?要麽,你殺了我,反正你連爹娘都殺了,不在乎多我這一條命,不是麽?”他的聲音如冰鋒劃過三尺寒的冷厲。

眾人驚愕不語,尤其是冉鏡雪和水芙蓉。

然,蘭魔隻是笑了笑,道:“寒憶,你現在還不是我的對手。”

“那你就試試看!”靖寒憶頓時狂怒,不由分說的就將挽起的劍花化為長龍般的射向了蘭魔。不料,站在如月如水劍光中的白衣女子竟似動都沒有動,她隻是微微笑了笑,那些向她鋪蓋過來的月華白芒便若柔軟匹練般的從她身旁拂開,儼然萬柳扶蘇,白雲飄絮中隱隱若現的一抹似水含煙倩影,那是天地間無可描摹的畫卷。

蘭魔縹緲的身影輕輕躍起,將聲音傳至靖寒憶耳畔:“寒憶,劍意在於心,而禦月神劍的劍意就在於心定神寧、無悲無喜、雲淡風清。你此刻心神不集中,無法發揮出神劍禦月之威力,是殺不了我的。”

“是麽?”靖寒憶怒意更盛,痛意更深,他催動了全身的真力,也無法讓手中的劍氣靠近她半分,不由得怒聲一喝,全身衣袂都鼓脹了起來,狂舞的劍氣再次向那匹練包裹中心的倩影呼嘯而去。然而,因為他本已身受重傷,真氣吐納不能隨其所欲,不料心口一痛,血如寒梅吐蕊,染紅唇角。

“寒憶。”蘭魔見之大驚失色,立刻揮袖將漫天劍氣拂去,身形突一變,眨眼的功夫還不到,她便已到了靖寒憶身邊。

“是在銅人軍陣中受了傷麽?”蘭魔小心翼翼的扶穩了靖寒憶的身體,關切的問。

靖寒憶掙紮著欲將她推開,卻不料,當她的手把上他的脈搏時,他卻再也不能動彈。“寒憶,怎麽還像一個孩子似的。姐姐又不會傷害你。”她一邊說著,一邊將真氣源源不斷的注入他體內。

“姐姐?”聽到蘭魔的這句話,冉鏡雪不由得發出了一聲驚訝的低呼!師姐竟然是靖公子的姐姐麽?她猛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靖公子的時候,她也曾有過那麽一瞬間的詫異,同樣美到極致的容顏,然而,她卻沒有想到,她竟然是他的姐姐?

看著蘭魔全心全意的為靖寒憶輸著真氣,那樣真摯的眼神飽含了關愛之情,原來在師姐心裏,並非什麽人的命都如草芥,而她埋藏在心中最柔軟處的那個人竟然是靖公子麽?她竟然也會如此的緊張一個人的生命?

冉鏡雪不由得心下一沉,如果師姐真是靖公子的姐姐,那麽師傅的仇……她該怎麽辦?師傅最後的臨終囑托,她又是否能夠完成?

“雪姬,為師沒能來得及教你琴夢曲,是為師的過錯。不過,為師還留有一麵可與神魔對抗的魔鏡。如果,你能接近你師姐,就以魔鏡的力量殺了她吧!”

“魔鏡的力量隻能用一次,一定……一定要在離你師姐一丈以內的距離內將魔鏡之力注入她體內,才能破解她的幽碧風泠衣。”

“魔鏡?”冉鏡雪下意識的摸向自己的腰畔,果然發現魔鏡已不在身上。仿佛有不祥的預兆湧上心頭,她的臉色瞬時慘白,腦海裏宛若炸開了一般,她居然會丟了魔鏡麽?

她居然丟失了曾在師傅麵前發誓要以生命來保護的魔鏡?冉鏡雪的心頓時沉了下去,再也沒有心思去想殺師姐以報師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