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少年看著冉鏡雪,眼神裏漸漸透出一絲同情,一絲慍怒,甚至一絲悲哀,他沒有立刻回答冉鏡雪的話,卻是從袖袍下伸出一隻戴著戒指的手來,那枚戒指,她好像在哪裏見過,仔細的想了想,突然腦海裏靈光一閃,竟浮現出噩夢中山子手指上所戴的那枚戒指來,雖然兩枚戒指顏色不同,山子所戴的那枚戒指泛著墨綠色的光芒,而這枚戒指泛著淡紫色的幽光,但從形狀上相較看來竟似毫無差異。

冉鏡雪看到這枚戒指,幾乎是本能的擋在了靖寒憶身前,厲聲道:“你想幹什麽?”

紫衣少年抬起手來的動作微微一滯,目光陡然急遽冷縮,他卻沒有再看冉鏡雪,而是合上眼眸好似在傾聽著什麽一樣,專神,眉宇間可見一絲憂懼。

奇怪,他在畏懼什麽?冉鏡雪心裏誠惶誠恐的,生怕他那枚戒指神不知鬼不覺的放射出什麽凶器來,她甚至將雙臂展得平平的,恨不得自己的身軀此刻變成一堵牆,將身後的人擋得嚴嚴實實,看著紫衣少年手中的戒指還在顫吟著閃動著有如他紫眸一般的光芒,她更是心急心怯了,幹脆怒聲大叫道:“喂,你到底想要幹什麽?休想對寒憶出手,如果你想殺了寒憶來換取你那些畫靈的平安的話,我是萬萬不允許的,我一定會跟你死拚到底!”

“雪姬,你在說什麽?”靖寒憶不知為何,也怒了,一把將冉鏡雪拉到了自己身後,哪知此刻的她卻是不一般的倔強,竟拚命的反抗起他來,不擋到他前麵去不罷休,靖寒憶突然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因為他竟聽到了魔鏡有如低聲哀哭的聲音,聽到了隱隱約約山崩地裂的聲音,聽到了遙遠處海嘯般的聲音,甚至聽到了一片哀鴻遍野的淒厲慘叫聲,聽到了厲鬼的呼叫,那些聲音或真實或虛幻的響在他耳畔,仿佛口技般的,由開始的一陣陣到最後的混雜不清。

他也如紫衣少年般開始凝眸沉思起來,而冉鏡雪卻還在掙紮,為了更清楚的聽到那些奇怪的聲音,他一把將冉鏡雪拉得栽進了自己的懷裏,用自己有節奏的心跳聲撫平她的不安與恐懼。

“寒憶,山子哥哥,不,是山子……他一定會想辦法對付你,我害怕……”冉鏡雪在他懷裏低聲喃喃,靖寒憶突地打斷道:“我知道。”

冉鏡雪一怔,望向他正在沉思的麵容,微鬆了一口氣,是呀,寒憶可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呢!很多事情,不用她說,他都已能猜到,或許還能知道得比她要早。可是,就算知道,又能逃過此劫麽?如果,他與山子正麵交鋒,她該怎麽辦?她猛然又想起了,在皇陵之中時,山子似乎就已經對寒憶說過這樣的一句話:我會在死之懸關陣中等你們的到來,到時候,我們之間一定會有一場生死決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原來山子哥哥早已發下了這樣的重誓,死之懸關會是什麽地方?他們,又真的會死在那裏麽?

她想到了輪回,想到了宿命,想到了那個可怕的噩夢。

真的會無法改變麽?她的宿命?

“主人!”三人沉思,突然一聲嬌呼打破沉寂,“不好,主人,現在連水月湖裏的畫靈都已不安分起來了,她們受了邪靈的威迫,將要……將要背叛!”

紫衣少年驀然睜開眼睛,望向天空中劃過的一道道星痕,看向水中突然漲起的數道浪花,又低頭看向抓著岸邊野草拚命對抗澎拜水浪的美人魚。

這已經是第三次示警了麽?一日三次示警,墜落的流星孤魂,追趕美人魚的巨鯊,以及現在的山石炸崩、湖水潮漲,若三次示警,他還不答應那個人的條件,那個人便要開始屠戮生靈。

要毀掉這個幻月星空的世界麽?這個可怕的念頭甚至連他自己都有想過,可為什麽還有這麽多的不舍,從創生到不斷的訓煉至現在,他與這個他所締造的世界靈魂相融,存亡與共。他甚至愛他筆下每一個得到複活的畫靈,即使它們並非有真正的人類思想感情,但他依然愛它們,如同愛自己、愛人世,愛天地萬物一般愛著她們。

不能毀!若還有一線辦法,就絕不能徹底的毀滅!

難道真要答應那個人的條件嗎?用一個人的性命來救數百畫靈,當然也可救了他自己。

神主降入凡世,七世輪回之後再複七世,不斷循環,永生永世。

他早已失去了仙界的靈魂吧!現在的他不過是與凡人無異的塵世俗人罷了,殺了他也不過是讓他再入一次輪回,再經一次修煉,若能救得數百生靈,若能不使邪靈流竄到人世間擾亂眾生,一人的犧牲又算得了什麽?何況千年前的神主是那般的仁慈,願為拯救天下蒼生而甘願獻出自己最後的一滴血,墜落凡塵曆經七世輪回,這一世多一次犧牲又有何妨?

紫衣少年將悲哀而冷厲的目光射向了靖寒憶,二人相互對望著,好似在互相揣度著對方的心思一般,他們的眼神變了數次,每一次都是生死存亡在一念之間的對峙。

這是一根緊繃的弦,若弦斷,必然有一人會死!

然而,這根緊繃的弦卻慢慢的鬆泄了下來。紫衣少年看著靖寒憶,尤為悲憫的說了一句話:“我們之中,必隻能有一人活下來,另一人將進入輪回之道,進入下一世的修煉,為七星的輪回轉世引領一條道路。這,是我們的宿命。”

靖寒憶冷笑道:“逾輪公子這麽相信宿命麽?”

紫衣少年驚駭,他看著靖寒憶眸中的冷冽之光已完全不似千年前為救天界不惜以鮮血封印七星魔障而降入凡世的七星主禦月。難道這人世間的輪回真讓他原來的靈魂全部都消失了麽?

他竟然會變得如此傲慢,不相信一切!

他到底還是不是千年前的那個人,他們的神主——禦月?

“難道靖公子竟然不相信宿命?”紫衣少年反問,語氣明顯的很驚詫。

靖寒憶笑了笑道:“不是不相信宿命,而是——”他聲音陡然一冷,“我靖寒憶絕不會屈服於宿命。”

紫衣少年猛一震,以更加不可思議的眼光注視著靖寒憶,良久才道:“人的力量終究鬥不過天!”

靖寒憶打斷道:“那是因為你不敢鬥!”

紫衣少年再次驚詫得住了口。

靖寒憶又道:“我不想與你交手,不是因為我不敢,而是,你,是一個值得我尊敬的人,也是我要找的人。”他說完,從懷裏取出二顆赤紅色的“桃心”遞給紫衣少年道,“有人托我將這兩顆盛有靈魂與記憶的心丹交付於你,希望你能好好保管。”

紫衣少年微愕,將那兩枚“桃心”接入手掌,頓時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湧上了心頭,許多似熟悉又似陌生的畫麵湧進了腦海,他如同一位看客一樣靜靜的感受著手中“桃心”裏所放映出來的每一段故事,每一幅畫麵,沉默了良久,一語未發。

靖寒憶看他的神情變化並不是很大,不禁生疑道:“逾輪公子有從龍心與麒麟之心中感覺到什麽出來了麽?”

紫衣少年唇角微微一彎,笑道:“這個故事非常的淒美感人。”他說話的表情就像是在評論著別人的故事一樣,竟沒有多大的波瀾。

靖寒憶的臉色也微微一沉,難道這龍心竟不能讓他恢複記憶?或者是他們的靈魂已不能再相融?於是,他還想試探性的問道:“難道逾輪公子不知道這是誰的故事麽?”

紫衣少年笑了笑道:“是誰的故事,與我又有什麽關係呢?何況就算有什麽關係,那也不過是從前的我,我已回不到過去了,不如斷絕過往的一切,適應現在的我。靖公子不是也說過,一切凡塵往事便如過眼雲煙麽?”他忽又苦笑了一下道,“我尋找了七年的靈魂與記憶,卻在今日因靖公子的一句話而突然頓悟。”

靖寒憶聽到他這番話後竟然無話可說。一旁的冉鏡雪不禁好奇的問道:“你頓悟到了什麽?”

紫衣少年又將目光靜靜的投在冉鏡雪的臉上,冉鏡雪在他的目光照射下竟覺有一種透骨的寒意襲來,不敢正麵對視。

紫衣少年突然斬釘截鐵的道了一個字:“空。”

冉鏡雪莫名奇妙的重複了一聲:“空?”

紫衣少年點頭道:“佛家有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我悟到的,正是這個‘空’字。”

冉鏡雪聽得目瞪口呆,忽然不耐煩的一擺手道:“你別給我念這些佛家經文,我還沒有看破紅塵呢!”

紫衣少年不語。靖寒憶笑道:“原來這空之懸關就是取源於逾輪公子悟到的這個字。”

紫衣少年微笑不答,忽將目光又投向了水月湖中,眸中可見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