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隻想求你原諒……”

盜驪跪伏在殿堂正中,仰首望天,張開的雙臂仿佛要懷抱住即將歸來的靈魂,衣華落落,微風襲襲中透出幽深的暗芒,他低啞的哭泣竟似孩子般的優柔無助,妖異的藍泉之眼逐漸變得清澈無邪,變得脆弱無辜。然,他的眼神卻是無比的虔誠,仿佛他所望的天空真的有他所敬奉的神明。一絲驚喜掠過他的眼簾,他猛地一叩首,在地麵上磕出一陣悶響,抬頭之時又是望空一笑,接著又狠狠的向地麵上撞了下去,一次接著一次,直到他的額頭已磕出一個大大的血窟,渾混的眼神已顯出昏暗的迷離。然而,他還是不能停下來,一麵叩首,嘴裏還一麵念叨著:“哥哥,對不起。”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將他哥哥的靈魂招回來,才能求得他心靈的慰藉一樣。

難道如此的瘋顛不可理喻,便是因為他哥哥的死?而他所做的一切也隻是為了求得他哥哥的原諒?冉鏡雪心中一陣感慨,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摸向靖寒憶所在的那根雲英石柱,“靖公子,你在上麵麽?”

靖寒憶沒有回應她的話,他的目光已在那蛟龍的頭顱之上凝聚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似乎已沉浸在了某種思緒之中,完全忘乎了周圍的一切。

“冉姑娘——”水芙蓉忽然喚道,“你趕快離開這裏吧!我們都被金蛇繩索捆綁在了石柱之上,你幫不了我們的,但你若不離開的話,就來不及了……”

“什麽來不及?”冉鏡雪迫切的問道。

“琴聲。”水芙蓉低歎了一聲,忽而閉上眼睛,仿佛聆聽著什麽,道,“七弦琴的琴聲,它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卻還是那樣的清晰入耳,令人沉醉,它便是控製機關蛟龍真正的鑰匙。”

“機關蛟龍?”冉鏡雪驚訝,“你說我殺死的是一條機關蛟龍?”

水芙蓉微微一怔,仿佛從某種意境中驚醒,她垂下目光,看著冉鏡雪:“冉姑娘,你不知道麽?平湖尚淺,如何能養出這樣大的蛟龍來,這也不過是鍾離公子所造的機關之一而已。”

“又是機關?”冉鏡雪恍然大悟,“怪不得靖公子讓我刺它的眼睛,而我隻刺了它眼睛它便死了,原來,那眼睛便是這機關蛟龍的樞杻而已。”

“不是。”水芙蓉打斷道,“冉姑娘,你還是快走吧!再不走,真來不及了。”

“為什麽?”冉鏡雪斬釘截鐵道,“救不了你們,我就不走!”

“再不走!蛟龍就快要醒過來了。”水芙蓉急道,“有人在遙遠的地方彈奏七弦琴,那琴聲正是操控機關蛟的《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冉鏡雪仔細聆聽了一下四周,“到底是誰在彈奏,為什麽我沒有聽見?”

“不好——”水芙蓉突地一聲嬌呼,冉鏡雪還未反應過來,隻感覺身前似有一股沉沉的壓力突襲了過來,一股勁風狠狠的撞擊到了她身上,她便如落葉般的飄向了半空中,耳邊狂風陣陣,她的意識也倏陷無邊黑暗。

“冉姑娘——”水芙蓉一聲驚叫,將沉思中的靖寒憶喚醒,他剛才不過是聽到了仿若微風傳來的空靈曲,意識便已淪陷其中,跟著神遊天外,更讓他匪夷所思的是,從那朦朧琴曲之中,他仿若又聽到了生之懸關中那熟悉的女子之聲,溫柔而悲憫的聲音卻似含了無窮強大的意念,仿佛能吸人靈魂,攝人心魄,令人不由自主的沉浸在其中。

幸得水芙蓉一聲叫喚,他才能擺脫那種意念的束縛,回過心神,目光重回龍殿之中,卻見蛟龍已經複蘇,銀鱗閃閃的長尾忽騰空中,彈出去的勁風竟將冉鏡雪推出丈許之外。

靖寒憶一驚,下意識的想要出劍,無奈捆綁著他雙手的繩索又是一緊。

水芙蓉急忙道:“靖公子,金蛇繩索遇力則鋼,遇火則軟。”

“火?”靖寒憶看了看水芙蓉,隻見她點頭道:“是,火,靖公子,它就在我們身邊。”

靖寒憶明其意,便立時將繩索在雲英石上摩擦起來,可就在他摩擦繩索時,蛟龍頓時騰空躍起,那碩大的頭顱搖擺著,赫然又轉向了他。

就在龍騰上空之時,盜驪卻瘋了般的撲過來,死死的抱住了龍尾,大喝著:“哥哥,他是我給你選好的替身呀!你不要吃……”可他話還未說完,那龍首突然從半空中壓了下來,張開的闊口宛若打開的龍殿之門,竟是一口將盜驪吞了進去。

“哥哥——”水芙蓉駭然的睜大了雙目,水靈的目光漸漸凝聚出一點恐懼的黯芒。

那蛟龍仿佛飽食了一頓,閉合大口,竟似躺在地上小憩起來。

“哥哥……”水芙蓉嚶嚶泣泣,目光靜靜的凝滯在了那巨大的白蛟之上。

妘婧見她哭泣,眼裏又露出了鄙夷的光芒:“哭什麽哭?這種人,死有餘辜,有什麽好傷心的。何況我看他未必還死得了。”

水芙蓉一愣一喜,忽而破涕為笑:“對,不過是機關蛟龍,並不是真正的蛟龍,隻要將這機關打開,便可將哥哥救出來了。”

妘婧冷哼了一聲:“要將機關蛟打開又談何容易,我看它一覺睡醒,又要興風大作了。”

果如妘婧所說,過了片刻,那蛟龍又開始動了起來,不過,並不是一覺睡醒而動,而是琴聲,遠在天邊卻又如近在咫尺的琴聲令它重振精力。

蛟龍一動,便又張開血盆大口,向著大殿裏高掛石柱之上的幾人飛去,它在半空之中翱翔了幾周,仿佛還在考慮先從哪一個人下口,當它頓在水芙蓉麵前時,低吼了一聲忽而龍首一轉,便又是向靖寒憶撞了上去,隻不過,它這一撞卻並未撞見人,而是撞到石柱之上,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怒吼,那如利刀雪亮的牙齒又深深的釘在了石柱裏麵。

這千鈞一發的時刻,靖寒憶轉身到了石柱之後,他便是利用這蛟龍異常鋒利的牙齒將捆綁著自己的繩索斬開,見蛟龍之齒深陷石柱之中,他又將金蛇繩索套向了蛟龍的頭顱,借力騎坐於蛟龍頭顱之上,卻不料這蛟龍一聲悲嘯,竟生生將石柱咬斷,轉頭便向著對麵石柱之上的鬱天劍撞過去。靖寒憶袖中吐出一道厲芒,將捆綁鬱天劍的金蛇繩索削斷,鬱天劍身體倏地一沉,從石柱之上滑落下來,同時亦將一根金蛇繩索套在了蛟身上,那蛟龍萬不料即將入口的美食又落空,又是一口將石柱咬斷,仿佛不甘心,那蛟龍又將目標轉向了歐陽尋和歐陽勳,隻不過他咬上去的結果還是一樣,歐陽尋與歐陽勳得靖寒憶的幫助解了束縛也安然無恙逃離了蛟口。

蛟怒咆哮,震得龍殿之頂瓦片橫飛,零零灑灑的落了一地,鬱天劍與孿生兄弟各牽了一條金蛇繩索係於蛟身,三人呈三足鼎立之勢排開,於三方施力,勢必要將那蛟身截成兩斷。

水芙蓉看得心急,就見靖寒憶亦拚盡全力的勒緊了套上蛟首的金蛇繩,金蛇繩遇力得力,越勒越緊,尤其在他這般催力之下,蛟龍似乎再也不受控製的長嘯嘶吼起來,龍尾在殿堂內一陣亂轟,竟連連撞斷了三根石柱,眼見整個龍殿幾乎要坍塌,靖寒憶向鬱天劍與孿生兄弟大喝道:“你們快走!”

鬱天劍與孿生兄弟似有猶豫,靖寒憶又厲聲道:“過不了片刻,整個龍宮就會坍塌,難道你們想讓她們陪你們葬身於此?”他的手指向了石柱之上的水芙蓉,水芙蓉身上的金蛇繩索仿佛迎刃而斷,一襲紅衣飄下,鬱天劍騰入空中,將她接住,道:“我們走!”

“不——”水芙蓉的目光全傾注在了靖寒憶身上,“靖公子,要走,我們一起走!”

鬱天劍一愣,見水芙蓉一雙靈目焦慮的望著靖寒憶,竟似千言萬語集在其中,不能語,便化為她眼眸裏零星的一點淚光,那是一個少女對她所癡念的男子才該有的神色,哪怕同生共死也不願生生分開的堅定。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竟養成了保護這個柔弱女子的習慣,然而他想保護的人,卻早已將一顆心許了他人,還要堅持嗎?這麽多年來的殺戮生活本已將他的一顆心磨得冰冷,卻沒有想到還會有犯傻的一天。

他微微苦笑,既然選擇了去保護一個人,那麽就連同她所有的信念一起守護吧!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太多的理由,想多了,反而複雜了。

“芙蓉姑娘說得對,要走一起走!”鬱天劍望向靖寒憶,眼眸裏凝定的光芒更盛,手中的金蛇繩索再度一緊。

孿生兄弟解了妘婧身上的金蛇繩,亦笑道:“靖公子怕是太看不起我們了,以我們四人之力,難道還不能將這條蛟龍拉到龍殿之外?”

“拉到龍殿之外?”靖寒憶微驚,隨即笑了起來,“好,那就見識見識各位的神力了。”

語音方落,四人並施其力於金蛇繩索之上,蛟龍似乎吃痛得緊,怒吼聲更盛,巨大的蛟身一升一伏,竟是如箭般的向龍殿之外射了出去,鬱天劍與孿生兄弟二人措手不及,隻得牢牢的抓了繩索,跟著飛出去,途中,歐陽尋見昏迷之中的冉鏡雪,順手將她腰身抓起。

龍翔九天,靖寒憶等七人便隨著這機關蛟龍直破水浪,衝上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