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婧望著遠去的背影,嬌豔的臉上忽然浮起了一絲魅黠的笑意,她突將目光一轉,便如電一般盯在了盜驪的屍體上。

黃昏夕陽如血,樹梢枝頭生嫣,紅光鋪瀉下來,將蛟身上的金鱗映襯得光華奪目,而蛟首附近的那一具屍體卻突然微微動了起來。

妘婧眼眸緊縮,突一粒碎光從她袖中飛出,正中盜驪的脖頸,就仿佛陽光不小心遺留下來的碎點,落入他血脈中便化為無痕。

盜驪便再也不能動彈了。

她再慢慢走近那屍體旁邊,似乎為了確信他是否真的死去,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見有任何反應,她才從袖中取出一張皮來,皮囊中赫然有一把刀。

皮是畫有刺青的人皮。刀是鑄滿相思的柳葉刀。

“你也別怪我,誰叫你的主人拋棄你了呢。”妘婧聲音裏有無盡的溫柔,她手中的柳葉刀便是托著這抹溫柔倏地飛出,劃過盜驪白晳如女子般的脊背,卻是極輕極輕的從盜驪背上切下一塊皮來,“大約是知道你與赤驥那孩子一樣,已經沒有什麽用處了吧!”

“畢竟你們也鎮守懸關多年了,該換新主人了,一成不變的東西總是根不上時局的發展,朝代都在不停的更換,何況你們呢。”她笑著,從懷裏撿出一塊幹淨的手絹,細心的將那張剛剝下來的人皮上的血漬擦幹淨,微笑著的眼神裏忽又滲出一點憂傷:“此刀,名為相思刀,但願你在黃泉路上,還能做你的相思夢吧!隻是……”她忽而望了望遠處的天,眼神空茫而寂寞,“我的靖郎呀!你何時才能明白我的相思之苦,我等了你那麽久,都快有些不耐煩了呢……”

她一邊沉吟,一邊收起從盜驪身上剝下來的刺青,唇邊又漾開了一絲滿意的微笑,然而當她站起身來時,卻再也笑不出來了。

因為她明顯的感覺到,她的背後,正有一道高大的黑影罩了過來,那樣沉重的壓力幾乎令她有窒息的感覺。

“閣下是何人?”雖然懼怕,她還是冷靜的笑了起來。

“這就要走了麽?”背後的那個聲音冷笑,“這可不像你千蝶蠱神行事的習慣。”

是熟悉的聲音,夕陽將一道黑影打落在了她麵前,她垂視地麵長長的人影隱隱一笑:“原來是故人。”放鬆了心情,她轉過身來,看向眼前的黑影人,“你不該在此出現。”

“哦?”黑影人並不吃驚,但白玉麵具後麵的眼神裏卻有了一絲不屑。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公子你不會不明白。”

黑影人輕聲一笑:“你是說她麽?那個女人?”

妘婧的容色迅速的下沉:“公子可別低估了對手的能力,幽蘭可不是一般的女人,也許她現在正用她那雙狐媚的眼睛看著我們。”

“該讓她看見的當然要讓她看見。”黑影人笑著,迎著夕輝的雙手間忽然間就多了七根透明的弦,若不是得了紅光的潤色,她還根本就看不到那纖纖如絲的琴弦。

弦浸血色,指落蕭音,卻正是一曲高山流水正從他那修長的指間流淌了出來。

“巍巍乎誌在高山,洋洋乎誌在流水。公子的琴藝堪比先秦琴師俞伯牙呀!”妘婧讚道,微微頷首,“阿婧還要多謝公子斬了盜驪七弦琴的救命之恩呢。”

“叮——”琴聲猝止,妘婧抬頭,卻不見了那黑影人的身影,而隻聞一聲音傳來:“希望千蝶蠱神這一次不要太令我失望。”

妘婧剛要追上去,但見空中有一物正向她砸了下來,她接過那一物,見是一卷軸,便打開一瞧,那卷書上竟然什麽也沒有,她不禁有些懊惱,而就在這時,她看到那巨大的機關蛟竟然開始膨脹起來。

黑影人那一曲高山流水回**在耳際,她突然大叫了一聲:“不好。”人已如離弦的箭一般向林蔭道上飛去,然而背後的轟炸聲還是接踵而至,她隻覺背後一陣火辣辣的痛,人便已暈了過去。

那一陣轟隆聲響徹天際,掀起的彌天煙塵仿佛一道屏障,遮蔽了斜陽的光輝。

靖寒憶等人聞聲趕回來時,就隻見到了漫天的粉塵與碎屑參雜著血腥的氣息一陣陣如雨般落了下來,那畫麵極其的詭異。

“巍巍乎誌在高山,洋洋乎誌在流水……”

林中的風泉水般的涓涓流淌,傳來的歌唱飄飄冉冉如同鬼魅,令血腥風雨中怔呆的人們盡覺心頭一顫,森森冷意撲麵而來。

“是誰?你是誰?”又是那熟悉的女子聲音,靖寒憶高聲呼出,林中的風急速回旋,仿佛正要將他的聲音傳達至遠方。

“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不知明鏡裏,何處得秋霜。”

女子的聲音綿延細長,清冷而悲涼,仿佛正合著淚水滴滴濺落:“公子,是你來了麽?妾生已在此等了你很久了呀!”

“你到底是誰?”靖寒憶再一聲呼出,那聲音又倏地飄遠,他正要拔足尋聲追去,冉鏡雪突地拉住了他的手道:“靖公子莫追,我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正從西方向我們這裏傳來,好像是……好像是烏鴉的叫聲。”

“烏鴉的叫聲?”靖寒憶詫異,目光投向了西方日沉的方向,就見那裏沉落的紅暈中果然滲出了一個黑點,那黑點漸漸擴大,直至完全吞沒了日光剩餘的光輝,化為一個巨大的黑色的團。

黑色的團又漸漸散開,依稀可見一對對起伏扇動的鳥翼。

悲淒的鳥鳴聲由遠及近的傳來。

“那是什麽?”歐陽尋指著向這裏迅速飛來的鳥群,微駭,“從哪裏飛來的這麽多烏鴉?”

“看來,是來覓食的。”鬱天劍亦望著黑壓壓一片幾乎遮蔽了天空的烏鴉群,輕歎,恍惚間竟有了一種進入生死輪回的蒼涼之感。

“不好,這烏鴉群有蹊蹺。”靖寒憶忽一聲歎,拉緊了冉鏡雪的手,點足躍起,身影冉冉升至了樹梢之上,鬱天劍猛然驚醒,見烏鴉群當頭壓了下來,立時攬了水芙蓉的腰身向另一顆大樹上飛了上去。

黑影漆漆,撲撲籟籟的散了一地,它們尖銳的嘴角不停的啄地,不多時,地上的血腥碎屑被這些仿佛餓極了的鳥群吞食了一半。

“哇——哇——”長長的淒叫聲餘音回響,說不出的淒涼。

那些烏鴉竟然為爭奪著美食而互相啄起對方來,因為有了爭鬥,便又有了新的血色灑落在地,隻不過,這不是人的血,而是禽鳥的血,那血,竟然是碧色!

因為看出了這一點,靖寒憶與鬱天劍眼裏都露出了駭異之色。

“芙蓉姑娘,依你對懸關之陣的了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鬱天劍顯然已被這樣一副淒涼而詭異的畫麵嚇了一魄,竟向身旁這位柔弱的女子尋起解來。

水芙蓉怔了怔,似乎還未從盜驪死去的的悲痛中清醒過來,鬱天劍看到她呆滯的眼神隻得歎了口氣,不再多問。

“我看,這是鬼林,峰,是鬼峰。”傳來的是歐陽尋的聲音,鬱天劍禁不住一笑,向前麵那棵樹上橫臥著的歐陽尋望了過去:“難不成鍾離公子的機關懸陣皆與鬼魂有關了?”

“那可說不定,不過,這個鍾離公子倒是個十分有趣的人。”歐陽尋笑著,竟然躺在樹幹上閉目養起神來。

鬱天劍見他悠閑如此,忽而大聲道:“歐陽兄可別真睡著了。”

“不養好精神,如何對敵?”歐陽尋的聲音傳來,竟有了些許的疲憊。

“難道你沒有發現,令兄不見蹤影了嗎?”鬱天劍突問的一句令歐陽尋猛地彈身而起,不錯,他們一路趕來,各自的精力都集中在了眼前一連串的詭異事件中,卻忽視了身邊的人。

而他竟然連自己的同胞兄弟都忘記了。

“該死,我怎麽把小勳給忘記了。”歐陽尋自責著,就要向樹下縱身跳去,卻不料地麵上的那一群烏鴉又突地成群飛了起來,竟是在他身周化了一個圓,數顆碧綠的光點在他周邊不停的溜轉,縷縷寒意直透人心,而更令歐陽尋駭異的是,這些碧綠的光點竟是烏鴉的眼睛。

這又是什麽品種的烏鴉?歐陽尋來不及多想,蘊集心口的心劍突地發出,每一道劍光對準了一隻烏鴉的心髒,這樣連發數次,便有數隻烏鴉嘎然止了叫聲,栽落在地上。

“撲簌簌——”樹葉飄落,當烏鴉的屍體落在地上時,那些還在地上爭奪美食的烏鴉群突地停了下來,“哇——”突一陣齊聲淒叫,那些烏鴉群仿佛為同伴的死而哀嚎,紛紛撲騰而起,竟是一齊向歐陽尋湧了上去。

“不好。想不到這些禽鳥還懂感情。”歐陽尋見眼前黑壓壓的一片如城牆般的向他轟了過來,不進反退,身立樹枝之上,他一劍斬了樹梢,無邊落木蕭蕭,在他眼前亦化成了一堵綠牆,暫且將烏鴉群擋在了外麵。

禽獸畢竟是禽獸,一時遮住了它們的視線,它們便找不到攻擊的目標而隻知道淒聲高叫。

然而,這樣又能擋多久?

畢竟,樹葉並非永落不止。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歐陽尋猛然間想起了什麽,大歎一聲:“不盡長江滾滾來。”他以真氣掌控的落葉便快速的順氣流轉,逐漸成了一個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