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昕。她記住了那個名字,然而,自那以後,卻從未再見過竹林之中吹笛的藍衣男子。

想起那道清奇如水般的藍影,冉鏡雪不禁歎道:“他可真不像一個殺手呀!那樣的憂鬱而慈悲,為情所傷。”

“冉姑娘何嚐不是如此。”鬱天劍忽然接話道,說完,不覺連自己都一震,其實自己也何嚐不是如此呢?這樣感慨著,他的目光有些廖落的望向高空,才發覺夜幕已降臨,明月當空,將縹緲如霧般的月色降了下來,清柔的光芒浸得嫣紅的桃林一片銀暈,又一日過去了,接下來他們即將麵臨著什麽呢?那個有著千古傳說的龍鳳圖騰又真的藏在這七懸關之陣中麽?或者它又是否真如傳說中的那樣神奇?

已經出來那麽久了?天心的病是否好轉,她是否還在等著他?

不知不覺中,居然有那麽多的愁緒湧上了心頭。

卻在這時,桃林之中突然傳來一聲女子幽沉的歎息。

鬱天劍猛一震,淩厲的目光就向桃林深處望了去:“誰?”然,搜索滿園也不見其人,隻聞其聲道:“情之所盼,不甚煩憂,看來,公子並非無情之人呀!”

女子之聲宛若月神的垂憫,滿園桃花如受感泣而紛紛脫了花枝,輕飄飄的向空中飛去,奇怪的是,無風吹拂,那些花瓣竟似長了翅膀,直往上飄飛,花色鬼魅的形成了一路,時而蜿蜒曲折,時而又平直如線,時而抱團守固,時而又散成群星。

美景迷人,卻是詭譎得令人恐懼。鬱天劍高聲叫道:“何方高人,不妨出來現身一見。”

沒有聲音回應,但桃林中仿佛出現了一隻無形的手,將滿園落花刻意的擺成各式各形,接著,便聞一陣天籟之音自桃林間傳了過來:“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不知明鏡裏,何處得秋霜。”

那聲音是如此清晰,仿佛近在耳畔,如同百花幽怨的哭泣,琴聲幽幽揚揚,似遠及近,如情人呢喃夢中的低呤,但這琴聲卻並非來自別處,而是從你心底的一角驀然升起,它歌唱,唱出來的竟然是讓人不禁感傷的悲涼,它沉呤,沉呤的卻是世間萬物刹那美麗的消失殆盡。

雪山、滄海、湖泊、飛瀑、流霞、白鷺……人世間所有的風光美景如同走馬觀花般的呈現在眼前,歡笑、悲傷、離合又如同播在人心正在發芽的種子,根深深的紮在了心底。

桃林之中居然有人撫琴奏曲?

冉鏡雪聽到這琴聲後驀然間有了想要哭出來的衝動,她見靖寒憶與鬱天劍、水芙蓉皆似沉浸在了這種琴聲之中,神色淒然,悲痛萬分,不由得大驚道:“琴夢曲?竟然是琴夢曲?”

她猛將靖寒憶拉醒道:“靖公子,莫要被這琴夢曲攝了魂。”

靖寒憶驚醒道:“攝魂?”

冉鏡雪凝神傾聽:“是琴夢曲沒錯,師傅所創琴夢曲畢生隻傳一名弟子,雖然師傅曾經想傳授於我,但是……”她說著,眼眸中滲出一絲恨意,“那個女人,將我推下了天瑤枯井,騙取了師傅的信任,得師傅傾囊相授,如今她能不借助於琴就能以天地萬物為武器,奏出攝人心魂的琴夢曲來,琴夢曲旨在控心,令人腦海裏產生幻象,不戰而敗,死於夢中。”

靖寒憶微怔,目光在那起伏飄舞的落花間急劇縮緊:“難道此曲竟是以桃花為琴,月華為弦所奏出?”一個會琴夢曲的女人?難道又是她?

思緒驀地被打斷,就見冉鏡雪突地向那桃瓣簇擁的中心奔去。

“師姐,師姐,我知道是你,你快出來!”冉鏡雪奔走於桃林之中,四處傾聽,僅憑一種對曲音的直覺便找到了那桃瓣簇擁的核心。

“師姐……”她一聲一聲的叫喚,並未得到任何回應,突然,那簇擁一團的桃瓣猛地爆炸開來,靖寒憶驚呼了一聲:“小心。”卻已然來不及,桃瓣如同石子般的紛紛砸到了冉鏡雪身上,冉鏡雪一時竟無反擊還手之力,就這樣被無形中的一股力量壓倒在了地上。

靖寒憶憤怒的鼓動真氣,將滿地的落瓣又重新卷了起來,直向兩岸的桃樹砸了回去,頓時桃樹齊根折斷,紛紛倒下。然,一排桃樹倒下之後,卻又有一排桃樹以鬼魅的速度生長在了原來的位置上。鬱天劍見之大駭:“這是什麽陣法?”

水芙蓉的臉上也有了震驚之色,她喃喃道:“是桃花源。傳說晉太元中,一武陵漁人偶然進了桃花源,見其中百姓過著安居樂業的生活,與世隔絕,甚是羨慕,於是他在歸返之中多做標記,幾日後攜妻子尋路欲歸隱其中,卻不料途中迷路,再也找不到桃花源之路。鍾離公子所布局的這片桃花林便是取自於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此陣的意在於‘迷途知返’。”

鬱天劍不解,問道:“何為迷途知返?”

水芙蓉道:“如靖公子所說,此陣就是一個謎宮,桃林之中有無數岔道,但隻有一條路能通向桃林之外,而這桃林中的每一條路都是一模一樣,所以我們不論走哪一條路,都會迷路,就像回到了原地一樣。”

“如此說來,我們現在已走進了謎宮之中?”鬱天劍驚道,“就算靖公子將這裏所有的桃林都劈成柴,這片桃林還是會在瞬間長出來,是麽?”

“可以這麽說。”水芙蓉眼中露出一絲愧責,忽然聲音一變,泣道,“對不起,是芙蓉害了你們,若不是芙蓉想要救那位姑娘,二位公子也不會跟著走進這桃花源,歐陽公子現在一定也困在這謎宮之中了。”

“不關你的事。”鬱天劍柔聲道,“我想靖公子早就對這片桃林胸有成竹了,我們也未必不能走出這個謎宮。”說罷,攜了水芙蓉的手長身立起,拂開一束桃枝,尋著靖寒憶所走的方向追去。

一路桃瓣夭紅落如嫣雨,靖寒憶抱起受傷的冉鏡雪小心翼翼的走在蜿蜒的羊腸小道之中。落英繽紛,他每踏過一個足跡就好似踏過一個音符,那如夢一般的曲音又開始輕奏起來,縹縹緲緲,嫋嫋如霧一般,仿佛要掩蓋著桃林裏的一切布局,遮蔽他的視線。

而眼前的桃林小道正在以一種微妙而奇異的方式變化著,彎彎曲曲,恍惚間竟變化出無數條支路,如同人體錯綜複雜的血脈,綿延向前方。

靖寒憶頓止了步,眼眸微合,冷道:“姑娘不必用這些障眼法來考驗在下了,既然姑娘想要在下前來相救,不妨顯身讓在下一睹姑娘的芳容吧!”

曲音離離合合,令人酣醉迷離,那女子的聲音又輕輕的飄了出來:“嗬,公子果然曆害,連早已名震江湖的琴夢曲也不能奈公子若何,看來妾生這一次終於選對人了。”

“琴夢曲?”靖寒憶突然怒道,“蘭魔,你是不是蘭魔?”

靖寒憶這樣問時,他懷中的冉鏡雪突地“望”向了他的臉,是錯覺麽?她居然能感覺到有深刻的憤怒和痛苦如同烈焰般的燃燒了在他的眼底。

原來靖公子也認識蘭魔麽?那個自師傅離世之後江湖之中唯一會琴夢曲的女人,那個忘恩負義殺師滅門的女人,她昔日視為親姐妹的師姐,魔教幕天宇的九天宮四君子之幽蘭。

原來靖公子也認識她麽?她的師姐,不,應該是,她的仇人。

殺師滅門,那個女人早該為此而贖罪了吧!

如今,她又來禍害這個江湖,封天君的殺人利器,她的手上到底沾了多少人的血?

那些亡魂,已不計其數了吧!

靖公子,他是否也如她一樣,與那個女人之間有著血海深仇呢?

他的怒聲中也有恨呀!那樣深刻而痛苦的憤恨!

“蘭魔?”那個聲音遲疑了半響,忽而歎道,“不管公子以為妾生是誰,請到桃林心髒地的醉香村來看看妾生吧!請素妾生無法脫身,不能遠迎。”

聲音漸漸遠去,桃林之中的小道漸漸恢複原貌,靖寒憶便尋著這條小道向那聲音的來處追了上去,鬱天劍見罷,立刻抱了水芙蓉,拔步追上靖寒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