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星鬥?妘婧微詫,望向夜空忽明忽滅的星辰,突見一顆最亮的星星從她頭頂落了下來,離她越來越近,最後化為一片羽毛般飄然降落,她伸出手來接住那一片正飄向她的溥羽,卻發現原來不過是一片未燃盡的紙屑。“難道這些星星是白姑娘放到天空中的燈籠?”她詫異道。

“雕蟲小計,瞞不過二位的眼睛。”白水仙手上微一施力,又有二隻巨大的燈籠飛向了夜空之中。“隻是寂寞時聊以慰藉罷了。”她“仰望”向高空,仿佛真能看見那些燈籠一般,發出了一絲極輕極輕的感慨,“但願它們真的能為我送去祝福。”她這一聲,細不可聞,甚至連靖寒憶都沒有聽清她口中默念著什麽。

靖寒憶道:“恐怕不隻是排解寂寞這麽簡單。桃花陣實則非實,虛則非虛,困住的就是人的心,不知白姑娘這燈籠又有何妙用?”

“無論是桃花陣還是幻夢謎宮都已被公子勘破玄機。”白水仙讚道,“公子之智亦非比尋常也。”

“在下之智又豈能及姑娘的巧手靈心。雖知陣法之妙,卻也難解布陣人之心。”靖寒憶笑了笑,道,“若說大智之人,非布陣之人不能屬。卻不知這陣法到底是如何設局而成?桃林,謎宮,到底何處是虛,又何處是實?”

“公子也對這陣法感興趣?”白發女子笑著,仿佛也來了興趣,道,“若論虛實,全取決於天之時,地之利,人之心。”

“哦。”靖寒憶微笑,打斷道,“天時,地利,人和麽?”

“公子說笑了,有天時,地利,卻無人和。”白水仙手指向朗月星空,平靜的解釋道,“桃花陣的運轉設定於月出,星滿之時。桃林之中布有九陣九宮,但這九陣九宮又並非能在同一時刻出現,所以,最後就要取決於人心。人行所處,若你所認為它是虛,那麽它便有可能是實,如果你所認為它是實,那麽它便有可能是虛。”

“原來桃花陣依人心而變,總之,一切都是與人心所想相悖逆的騙人的假象而已。”

“騙人的假像?”白發女子喃喃,語氣漸漸哀傷,“是呀!都是騙人的假像而已。”她仿佛想到了什麽,憂歎,手指伸入高空,再接住一縷飛來的塵灰,輕喚:“昀郎……”

夜間燈籠的光芒罩著她寂寥的身影,竟將這本來高雅出塵的身姿照得溥如剪紙。許久,她沉吟道:“他也一定以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騙他的假像而已吧!”

靖寒憶見她語氣愈漸凝重,心中又不由自主的湧起了一陣憐惜之痛:“白姑娘思君情切,想必當初之事是另有隱衷,你的丈夫應該不會怪你的。”

“是麽?”白水仙想來更加傷心,“其實就算他不怪我,我也不能原諒自己,一直以來,都是我欠他的,恐怕我這一生,也無法償還於他,而且……現在我連償還的資格都沒有了。我隻希望,他好好的活著,就算忘了我也好,她應該再娶一位姑娘,過上幸福的生活。”說著,她的聲音裏又有了苦澀的笑意,“昀郎,他很好呀!像他那樣的人,應該有很多女孩子會愛上他吧!”

靖寒憶聽著她的這一番話,心下惻然,道:“白姑娘既然如此掛念自己的丈夫,為什麽不去找他?”

“不——”仿佛畏懼著什麽,白水仙斬釘截鐵,雙手捧向自己的臉,幽泣,“我這個樣子,我這個樣子一定會嚇到他的。我已經配不上他了,我們……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原來是因為毀了容麽?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都容。他竟沒有想到,女人視容顏如生命,雖然她強裝坦然麵對,卻依然藏著一顆自卑的心。

“如果僅是因為容貌……”靖寒憶斷然道,“如果白姑娘僅是因為自己被毀了容,而放棄了你們之間的感情,我想,你的丈夫,江昀郎一定不是你心中的最愛吧?”

白水仙震驚道:“公子為什麽會這麽認為?”

“白姑娘應該明白,其實這世間並不是所有男人都看重容貌的。我相信,姑娘應該比我更了解,江昀郎是怎樣的一個人。”

白水仙驀地一怔,呆了良久,感慨道,“是呀!我相信昀郎不會因為我毀了容而拋棄我,但是,我卻說服不了自己。”她指了指腳下的萬丈深淵,淒然,“公子,你知道麽?七年前,我便是從這祭台上跳了下去,是我自願將自己的眼睛、美貌與靈魂祭獻給了山神,從此,我得到了人所不能擁有的力量,能窺視人心,感應到任何用眼睛看不到的東西。”頓了頓,她的聲音開始顫抖,“也就是從那時起,我便發誓永不再見昀郎。”

“為什麽?”靖寒憶詫異的問。

“因為……這是我與我家公子鍾離風俊的約定”白水仙慘笑,“十年前,我接受他的命令接近昀郎,本是為了一副被傳言附會為藏寶圖之說的洛神之舞。可是,他沒有想到,我會真正的愛上昀郎而不惜背叛了他。他是一個極其驕傲的人,在他身邊的任何人如果叛離了他,都是一種恥辱。我也知道,他定然不會成全我與昀郎長相廝守。為了躲避他的耳目,我將昀郎騙到了一個隱蔽的地方居住下來,後來我們有了一個兒子,生活過得平靜而幸福。可是沒有想到,才過三年,小翼剛滿三歲的時候,公子的人卻找到了我,我怕公子會牽怒到昀郎和我們的兒子,便主動回去領罰,隻求公子能放過昀郎父子倆人。”

“出乎意料的是,公子竟沒有怎麽生氣,他並未降罰於我,卻隻提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讓我與他演一場戲,他讓我假扮他的新娘。那場戲,我陪他演了。可是,我沒有想到這全是他的陰謀詭計,他利用昀郎對我的感情,而騙取了那張‘洛神之舞’的畫卷。”

“而且,他還將昀郎引到了七懸關之中,讓我們一家三口飽受折磨。是我連累了昀郎,才讓他身陷七懸關,曆經重重懸關之苦。而昀郎也為了我們母子能走出七懸關,拚命闖到了最後一刻,也就是在七懸關之中最後一道死之獄,昀郎刎頸自殺。我知道一定是他逼的,一定是他。”

“我求他,求他救活昀郎,我知道隻要他肯,他一定有辦法救活昀郎。那一天,我磕破了頭,心如死灰,想要殉情與昀郎同去,可就在我拔劍自刎的時候,公子卻阻止了我,他答應我救活昀郎,但同時,他提出了兩個條件。”

“什麽條件?”靖寒憶問。

“其一,他要我駐守千刀峰懸關之陣,其二,他要昀郎所有的記憶。”

“所有記憶?”靖寒憶微微一怔。

白水仙點頭道:“第一條,我自然答應了。而第二條……我當時想,隻要昀郎還活著,能不能記起我又有什麽關係呢?隻要昀郎還活著,一切都無所謂吧!”

“所以,第二條,我也答應了,我親眼看見他給昀郎服下了還魂丹,同時用龍心吸去了昀郎所有的記憶。當時看到昀郎複活,我真的很高興,雖然他不再記得我了……”

“後來,我服從公子的命令,來到了這第三道懸關之陣,千刀峰,並永不能再踏出一步。否則,昀郎和我們的孩子小翼就會有性命之憂。我願意獻出我全部的身心來償還那一次背叛,隻求我的丈夫和孩子能夠好好的活下去!”

“隻要我守約,永不踏出此地一步,我想公子一定也會堅守我們當初的約定。”

聽到這裏,靖寒憶臉色一沉,妘婧譏笑道:“他守約?想不到白姑娘這麽不了解你家主人,鍾離公子怎麽可能守約,也許他早就將你丈夫和兒子全部殺掉了。”

“不可能。”白發女子驀地回頭,一張猙獰可怖的臉“望”向了妘婧,兩隻死魚一般的眼睛仿佛能視物一般直直的“盯”向了妘婧的眼睛,“我家公子素有一諾千金之美名,怎麽可能會毀約?”她將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而且,我還能感應到他們的存在。我的丈夫昀郎,我們的孩子翼,我都能感覺到他們……”話音中斷,白發女子驀地吐出一口血花,身體頹倒下去,靖寒憶急忙扶住了她,“白姑娘,你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