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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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千裏奔流而來,迎麵陡遇這屈曲悠揚而勢如鐵關橫鎖的連綿山脈。江水縱然憤怒呼嘯、激浪拍岸,日夜的不依不撓,可眼前的懸崖千仞亙古的巍然不動,終於迫使大江嗚咽著,驟然艱難地掉頭南去,江水千百年來的掙紮起落,卻在這山的隱蔽角落裏衝出了一塊不大不小的衝積平原,狀如剛被咬了一口的大餅子,早先的原住民心氣高傲而富於幻想,將這邊遠困乏的土地喚做月兒堡。巨娃的娘現在就住在這一個據於依江傍崖的土疙瘩塬上。它美麗,卻因為地理環境的原因而絕對的貧瘠。
月兒堡的人都知道巨娃的根底,也知道他孝順過人。雖然這幾年他在外麵鬧得天翻地覆,這回家的路上不知有多少明裏暗裏想取他人頭的人,但每到這個時節,他都會不顧一切的要回家看母親,有好幾次都是帶著手下衝殺一陣,打跑了設伏的民團,然後浩浩****回家看老母的。所以這幾日裏整個堡子裏的人都在獨耳有生的帶領下,將堡裏堡外打掃得幹幹淨淨,粉刷一新,巨娃家的青瓦大屋更是煥然一新,張燈結彩。
當巨娃一行進到堡裏,離家門尚遠,巨娃就一臉肅然地跳下馬來,眾人見狀也依次下馬,不再說笑,徒步走向巨娃的家宅。
老婦人一頭雪白的頭發,臉上的皺紋緊縮的已經全然像一棵大核桃了,見兒子今年依然完好無損地回來,高興得沒牙的嘴一咧一窩的,不知說什麽話了。巨娃先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砰砰作響的磕了三個頭,才站起身來叫了一聲老娘,有慶、雷泰、冰姑在一旁拱手為禮。然後巨娃攙扶著老娘當先折回屋裏,這時早有鄰裏老幼在獨耳有生的帶領下一擁而上,有相幫著抬卸東西的,有相識問好的,在一片熱鬧和亂哄中的簇擁著眾人進去。
巨娃陪老娘在裏屋說長道短,唏噓不已。外麵的堂屋裏,雷泰等人由有生陪著飲茶敘話。獨耳有生年近七旬,兩眼明亮如電,談吐清亮,頭顱左邊剩下的一隻耳朵猶顯得大而招風。一把身子骨瘦若竹竿。他一邊陪著眾人,一邊觀察著院子裏的動靜。後來,有人進來請示如何操辦壽筵的事宜,幾句話講不清楚,他告了一聲失禮,疾步走了出去。
雷泰覺得有生這人有些奇特。初次見麵,就覺得他在眾人中頗有威望,屋裏屋外的大小諸事無不聽從他的安排,可是,巨娃見到他時,全然沒有把他當作長輩,隻是淡淡的向他點點頭,也不向同行的人介紹他的身份。有生自己的名字還是在進屋後,自己向大家說的。隻是當他報出姓名的那一霎那,雷泰注意到有慶的臉色微變,冰姑也一反往日的張揚,竟站起身來向有生一福為禮,雷泰見狀也連忙抱拳相揖,有生隻毫不在意的點點頭,算是回禮。這樣一個謎團似的人物,不知他是巨娃家的什麽人?
雷泰見屋裏再沒有外人,忍不住心底的疑惑,幹脆就開口問了出來。有慶聽罷,沉吟片刻,接著說道:“雷兄遠來,自是不知道這人的根底的。其實對這個人的種種,我以前也是聽過各種各樣的傳聞,今天才真正見到他老人家的廬山真麵目。這可是刀客裏的一個奇人,雷兄若真的想知道,我就給你講講我知道的那一部分情況好了。”
“願聞其詳,還請快快道來!”雷泰見他說得玄虛莫測,徹底的引動了心底的所有好奇,一反平日沉穩的催促道。
有慶想了想,突然臉色古怪地又說:“雷兄真的要聽?我講了倒沒有什麽,隻怕的雷兄依模照樣地做起來,英雄收刀為紅顏,中了一個可人兒的心意,卻叫天下的刀客兒郎痛失一員悍將。哈哈哈!”笑聲突發間,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臉色已經緋紅的冰姑。
雷泰愕然,一時反應不過來,眼睛不由自主的轉向冰姑。有慶本意就在捉弄他,見狀更是笑得兩腿蹬地,全身亂抖不停。
冰姑被人一眼說穿心事,臉上可掛不住了,她跳將起來,一連串的脆聲罵道:“盡吃狗肉放狗屁的有慶哥子,你亂嚼什麽舌根子?!這死刀客是個憨人,是根點不亮的燈草棍,你盡拉扯他幹什麽?”說完,猛的覺得自己的話也是說的不倫不類,大有此地無銀的意味。一跺腳,要撲上去撕扯。
有慶連忙跳起身來,不停地作揖打躬,連聲說道:“嗬嗬,是哥不對!是哥不對!妹子快快坐下,雷泰要聽故事哩,可不能打擾了他。我這就給你賠不是了,中不?”
冰姑覷了一眼旁邊呆愣愣的雷泰,兀自一副洗耳恭聽的傻樣子。姑奶奶心裏又是氣惱,又是歡喜,又是不忍的,一時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來,她啐了一口,哼聲道:“看在死刀客那付求教若渴的份上,今兒先饒了你這個耍貧嘴的!”
如同得到大赦的有慶聞言鬆了一口氣,他先抖抖揉縐了的衣襟,喝了一口茶水,然後不慌不忙的講出了一段近代刀客的奇人奇事來。
獨耳有生可不是天生就獨耳的,他的前半生不僅雙耳齊全,而且在豫西地麵也是數一數二的一條好漢。
有生幼時,也是出生在一個家有良田的平常地主人家。他們塬上就有他一家和另一家姓盧的兩家大地主,為了田地的界限和水源的走向,兩家地主時有矛盾摩擦。有生家人丁單薄,屢次都處於爭鬥的下風。為了一勞永逸地給自己的兒子解決麻煩和紛爭,有生的爹一不做二不休的下了狠心,買通山裏專門做殺手的刀客準備暗殺了另一家主人。不料行事不周密,走漏了風聲,另一家聞訊後也不示弱,也買了更厲害的刀客,把前來索命的刀客連同主使者滿門抄殺,唯有一弱冠的有生正好因去遠方親戚家方才幸免。
有生後來長大成人,進了深山老林,做起了逛山吃糧的刀客。某日,覺得自己的本事練得差不多了,就帶在結識的把兄若幹,長途奔襲,趁月黑風高,將仇人一家也殺了個幹幹淨淨。一口出了心中隱秘多年的惡氣。
當年他風頭正健時,在洛陽西南的叢山竣嶺間,這名號可止幼兒啼哭,可療驚厥昏迷,靈光的緊。當年他率領手下的一竿子兄弟圍攻盧縣,守城的清兵鎮台和巡防營管帶聽到來圍攻的人馬是一夥衣衫襤褸的刀客時,心裏還不以為意,十分的看不起這般山賊土匪,想頂一陣。後來登上城頭一瞅,見到城牆下麵那個騎著快馬,大聲吆喝部眾蓄勢攻城的人是有生大杆子,最後的一點守城信心也沒啦,哀歎一聲完了,絕望之下,兩人相邀自殺了事。
有生當刀客,也不是一味子的隻講砍殺複仇。他深知魚離開水就不能活這個簡單道理,很注重傳統的一些刀客基本原則,諸如:兔子不吃窩邊草、殺富濟貧之類。所以他一般不在自己的地盤內胡作非為,綁票勒索錢財的事情當然也幹。但他勒索來的財物,除了自己弟兄們使用外,還拿出一部分救濟周圍的窮人。
有生和他的手下綁肉票也與其他刀客不同。綁了肉票,一般都要濾票子。所謂濾票子,就是查清肉票家庭富裕程度,有錢人家就發帖子要贖金,沒錢人一般要麽放,要麽做一段苦役。有的刀客抓了肉票就往死裏打,用盡一切酷刑來濾票子,這時被綁架者如同過鬼門關。
有生的方法是好生招待,君子動口不動手,一切用實際行動來感動肉票的心靈。所以在濾票子時,他們搬椅讓座,端茶倒水,好煙好酒的敬著。甚至自己吃窩頭,也要肉票吃大米白麵;逛山攻城的行軍路上,就讓肉票或騎馬或坐滑竿,自己卻步行。所有的事都盡心竭力地為肉票著想,卻絕口不提索要贖金的事。這樣一來,往往肉票都激動萬分,滿含熱淚,主動的表示願意通知家人送贖金!
到了此時,有生還有一絕技:例如肉票主動說我們家可以出一千大洋贖我,有生就笑咪咪地說拿五百就行了,你們家以後還要過日子。此言一出,聞聽的肉票莫不笑逐顏開,手舞龍蛇轉眼就給家寫了信,詳細敘述這一奇遇。等贖金拿到手,有生再打發手下護送肉票回家,並派胸脯保證:以後如果有人再綁架你,告訴我們,我們來為你報仇。
有這種手段,有生與周圍百姓關係打的火熱,用匪民魚水情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有一次,一股流竄來的土匪逃遁前,將某村莊的房屋點燃,火光衝天。恰好有生帶領眾兄弟擄掠歸來經過,立即帶著手下救火,撲滅了大火,還從大火中救出了十個兒童,臨走又送這些兒童每人十塊大洋。
此事傳進當時的老刀客樊鍾秀耳中的時候。樊鍾秀驚愕愣怔的半晌,一甩手把手裏的紫砂茶壺摔在地上,然後環視左右,嘿嘿的怪笑了幾聲,說:“真是林子大了,什麽怪鳥都有啊!”
聽到此處,雷泰猛的一拍桌子,茶杯被震的歪倒在一邊,茶水淋漓四溢。他目不斜視,一個勁地伸出大手拇指,高聲說道:“好!好漢子!”
有慶讚同的點點頭,說道:“此人有勇有謀,手段非同一般。使後輩們受益非淺。”
冰姑嫣然一笑:“你在繞著彎子說我吧?不錯,俺就是學他的方法濾票子的。你快講下去吧,別廢話了。有人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耳朵豎得像兩隻兔子耳朵,真的傻了!你再不講,不知道下一巴掌拍下去,巨娃哥的八仙桌就成碎柴火片子了。”
雷泰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好意思地笑笑,順手扶起茶杯,也不叫人添水,眼睛緊盯著有慶不放。冰姑見狀,默默的把自己手邊沒有飲過的那一杯茶,和雷泰的悄然作了調換。 更多小說.盡在^星^月書^吧! 《其血玄黃》第十八章由星-月-書-吧 W★w★⑧⊙c★○m整理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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