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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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山穀裏煙塵四起,槍聲密集的時候,埋伏在龍犄角的一端的雷泰忍不住嗬嗬直樂。由於距離的關係,隔得遠了,你就能從此起彼伏的槍聲裏,清晰地分辨出那些叫喚得不亦樂乎的音響裏,有現代的漢陽造步槍、捷克式機關槍清脆果斷的擊發,有光緒年的土炮、大抬杆、鳥銃、火繩槍悶聲悶氣的短促單射,再加上裝在鐵皮桶裏的鞭炮,劈裏啪啦響個不停,龐雜無比而又聲勢驚人。

這是一處植被茂密的山穀,而這龍犄角是由一座從上到下裂開的山峰,中間留出一道空隙,一條小道分成兩叉在裂縫中左右穿行。兩邊都是巨大的石壁,高聳入雲,從腳到頂,全是荊棘錯亂、苔痕斑駁的岩石,空氣是冰涼的,在山穀間彌漫,向上一望,一線青天教人目眩心驚。

在埋伏之前,冰姑曾經帶著雷泰去過龍犄角的另外一條岔道,那是條看上去稍微顯得平直寬廣的溝壑,彎彎曲曲的伸展而去,順著一路走去,約莫有半裏地的長短,一拐彎,一麵孤傲的懸崖迎麵兀立,陡然停步在這從四處溝底吹來的風中,張望八方的冷寂,再也無處可尋覓那柳暗花明的出路了。

冰姑從雷泰的腰間抽出長刀,在懸崖下的雜樹荒草間劃拉出一塊空地,緊挨懸崖的根腳,竟有一塊前人立下的石碑,字跡斑駁,在正午的光線下,勉強可以看出四個端端正正的漢隸大字:“你也來了”,仿佛從穀底深處又涼又潮的寒意裏,在和你開上一個命運中的小小玩笑,同時坦然的昭示出對英雄末路的寬容和體諒。雷泰默默地看了,在折回的路上一直在心中反複咀嚼著這其中的含義。

忽聽得小道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埋伏的人精神為之一振,知道渴望中的買賣來啦。一匹白馬率先疾駛而來,一看見閃亮的少校領章和講究的軍官製服,冰姑兩眼放出凜凜寒光,迅速舉槍準備摟火,這時雷泰已經看清楚來人熟悉的麵容,他心裏一冷,飛快的扯住冰姑的手腕,順勢一抬,出膛的子彈被射向天空。

槍聲乍起,正覺得這一路靜得異常的賀榮光,驚得冷汗順著腦門流下來,他立馬惶然四顧。

一群潰兵緊跟著湧了進來,聽見突如其來的槍聲,略一愣怔,又亂哄哄的狂奔向另外的那條岔道,賀榮光有些遲疑,他注視著慌亂奔跑的兵士,視線裏的一切都亂嘈如麻,風聲鶴唳。二營的楊超深一臉似哭似笑的出現在來路的盡頭,瘋狂的報複念頭讓他在混亂的人流裏不停地尋找著這個將他們引向絕路的人,在眼花繚亂的節節敗退裏,他一路尾隨、喘息如牛,現在狹路相逢,他毫不猶豫地對著賀榮光舉起手中的槍。賀榮光愧疚不安和心神不定的準備迎接這致命的一擊。

雷泰手中的機槍火舌驟吐,與賀榮光緊緊擦身而過,將楊超深的身體猛的擊打得倒飛著倒下。賀榮光回頭,隻見岩石後麵閃出一條大漢,衝他叫道:“鐵膽,我是雷泰!快從這裏出去!”

賀榮光聞言一凜,掉轉馬頭毫不遲疑地打馬衝出穀去。雷泰把手中的機槍交給冰姑,見冰姑有些驚疑不定,他快速的解釋道:“他是我的生死弟兄,我不能不放他走。後麵的人馬你負責狙擊,我得跟過去問個究竟。”

雷泰打馬追出去,剛剛繞過坡地的出口,就見賀榮光一臉沮喪的在前方駐馬而立,他僵硬扭轉的脖子使他看起來更加的衰敗無助。

“怎麽會是你?”

“怎麽會是你?”

兩人的話同時出口而又同時戛然而止。賀榮光說道:“我不知道你會出現在這裏的,我問過懷福。”他頓了頓,見雷泰不置可否,便繼續說道:

“如果知道是你在這裏,我說什麽也不會來的。我……”

“你的臂膀怎麽了?”雷泰打斷了賀榮光無力的解釋,他的眼睛緊緊的盯著賀榮光擺放得極不自然的手臂問道。

“打魯山受的傷,是給飛刀弄的。”

“你……”雷泰心頭突發一陣怒火,他真想撲過去把賀榮光拖下馬來,狠狠地揍上一頓。可一看見賀榮光那付充滿絕望與麻木的神情,雷泰心裏不由自主的回想起當年那個在戰場上驍勇無畏的身影,那個時刻緊緊跟在自己身後、準備在危急時刻不惜用自己身體護衛雷泰本身的身影。雷泰的聲音低落下來:“鐵膽,你錯了。”

“是的,我錯了,還錯得很厲害!我本來不是你的對手,我不應該在這個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這個錯誤的戰場上,還錯誤地與你為敵手。”賀榮光的眼神鬆弛,有氣無力地說道。

雷泰一臉的錯愕,他無法置信短短的時日裏,一個曾經狠如狼、行似虎,心地豪邁磊落的漢子竟會說出這種囈語般的廢話來。他喟然,他不能眼見自己的兄弟就此一蹶不振,他猛然斜身一掌揮出,有力而響亮的地給賀榮光一個耳光。“你個混帳的東西,有你這麽無賴的和大哥說話的嗎?你給我滾下來!”

賀榮光低著頭,一聲不吭的爬下馬來。雷泰同時下馬,他肅然的問道:“鐵膽,你是個帶兵的人,是個大將了,你就不知道,兩軍對壘,隻有敵我,沒有故交的!我再問你,你的隊伍隻要機槍一響,就亂哄哄的一擁而上,三人一群,倆人一夥,各打各的,隻認人不認命令;見到目標,無論有沒有精確度的,都拚命地摟火。這叫他娘的打得什麽仗?和山溝裏的放羊娃子領的山羊一個模樣!”

賀榮光不吭聲。

“還有,你們是人,是正規軍的軍人,不是野獸,不是土匪,不管是什麽人,隻要放下武器,你們就應該以人道的方式去對待他們,那些子剖腹開膛、糟踐死人屍體的,你們都做了,這和最惡名昭著的刀客杆子有什麽區別?”雷泰一句緊接一句,意正辭嚴猶如當頭棒喝,句句擊中賀鐵膽的心底的惶惑不安處。

“大哥,我知道錯了。可我管不住手下的那些瘋子!你也看見了,兵敗失利,竟也有人要打我的黑槍,看來我不是一塊帶兵的料。”

“誰也不是天生就會帶兵的,鐵膽,為將之道,講究的是忠、勇、仁、信、智,你自己就要注意隨時警醒自己。至於自己的下屬,他們也不是天生的軍人,憑他們今天的表現,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你並沒有用心地嚴格訓練他們,你忘記了當年馮大帥在綏遠五原誓師,重整兵馬所進行的綏遠大練兵了嗎?那時凡是咬著牙經過了那些千錘百煉的漢子,誰打起仗來不是一把好手?你記住,隻有訓練出具有嚴明軍紀、吃苦耐勞的精神的部隊,才能夠稱雄天下。”

風裏若斷若續的飄來火藥和硫磺的味道,賀榮光沉吟不語,良久他的臉色一亮,眼裏的血絲開始象一些幼小的火苗一樣跳躍、遊走,他沉聲的低語道:“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帶出一支精兵的!”

雷泰釋然而笑,他知道賀榮光心中的熊熊燭火開始複燃。接著,賀榮光卻又有些黯然的說道:“我帶出來的一個團的兵力,全部毀於這一仗裏,我怎麽回去呢?”

“天下各路兵馬多如牛毛,你又何處不可去?”

“我其實已經在尋找門路了,可是……”賀榮光比劃了一個童子拜佛的動作,自嘲的咧了咧嘴。

雷泰心中一動,他伸出手拍拍賀榮光的肩膀,笑著說:“鐵膽,你去懷福那裏等著我的消息,說不定不用幾天,我就能給你弄個寶貝來,包你得償心願。”

“真的?”

雷泰沒有回答,翻身上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隻是說:“你去吧,安心等我的消息。”

賀榮光點點頭,他一邊上馬,一邊又像想起什麽似地問道:“大哥,你們怎麽有那麽強大的火力?弄的整個山穀裏那槍聲密集的一浪高過一浪的。”

“你說什麽話,虧你還打過那麽多的戰?怎麽連鐵皮桶裏的鞭炮聲和正二八經的槍聲也分不清楚了?是不是真的把你嚇唬壞了?”雷泰忍不住朗聲長笑起來。

“真的?看來我真的是陰溝裏翻船了。”賀榮光驚愕交集的苦笑道。

“鐵膽,你真得好好反省一下了。你總以為自己是正規軍,仗著自己裝備過人,就想可勁的由著自己橫衝直撞的張狂!打仗,是一件很玄奧的大事情,你什麽時候都不可以掉以輕心和心浮氣躁的,不能準確的判斷陣前的情況,就是百萬大軍也會灰飛煙滅的。”

雷泰靜靜地坐在馬上,看著賀榮光朝他肅然抱拳一揖,打馬馳向遠方,直到離去的背影成一個模糊的黑點為止,再抬頭但見天際白雲如蓋。

身後有馬蹄聲響起,雷泰回頭,冰姑焦急關切的神色盡入眼簾,他微微笑問:“都完了?”

“就那一群不成器的東西,乳臭未幹的,還想伸出手來討俺們的便宜,姑奶奶不打他們的光屁股,已經算是大慈大悲了。”冰姑見雷泰的眉間鬱鬱寡歡,故意說笑道。“你不知道,俺剛才帶人又去另外那條岔道裏打掃戰場,你猜俺看見什麽了?一群大老爺們在那塊石碑前又哭又笑的,都快瘋了!”

“是啊,那條路乍看起來是比另外路的平直,誰又會料得到竟是無法回頭的絕路呢?”雷泰淡淡一笑,若有所思的說道。

“走吧,你別這樣子怪模怪樣的。”冰姑伸手輕輕給雷泰的馬一鞭子,徑直往穀外馳去。

“怎麽,我們不回去看看了嗎?”

“我們直接回家了,俺不想讓你看到山穀裏他們哥幾個的那種瘋樣。”

“他們在殺人嗎?”雷泰臉色一變,目光凜凜的問道。

“你以為俺們是殺豬的屠夫嗎?隻有巨娃開始還紅著眼睛直嚷著要鍘人,被陶三按住了。他們啊,有慶和陶三、龍章三個在又吵又罵的忙著瓜分武器和戰利品。隻有二旦放渾,到處抓人,身體完好無損的就用繩子五花大綁地捆作一串牽著,受了傷的,就要手下每人賞他們一百軍棍,他說那些狗東西打壞了他的山寨,他要用他們作苦力把山寨再結結實實的修繕好。可是對受傷的他又不甘心輕易給放了。他說留著吧,那會浪費山寨的糧食和藥品,但放了他們又太便宜了,所以也給他們嚐嚐受苦的滋味。弄的一個山穀裏,除了那哥幾個分東西的咒罵聲和二旦咋咋呼呼又狂笑又喊打的口令外,還再加上些劈劈啪啪打屁股的聲音和哭爹喊娘的慘叫,可毫不比前麵的槍聲遜色!你沒看見,那裏麵白花花的屁股趴的滿地都是,都惡心死人了!”冰姑說完抿嘴一笑,見雷泰不接她的話,隻是一個勁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的樣子,轉念想想自己剛剛說過的話,一張臉忍不住熱烘烘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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