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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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老刀把子命人將玉石送入雷泰房中,兩人互道過歇息後,自己剛要上床,忽然接到山外飛傳回來的消息,說:龍章的山寨現在隻剩下不多的幾個老弱婦孺,其他的精壯人馬昨日裏突然裝備齊整的在龍章的率領下拔寨而走,向西邊豫陝交界去了。龍章走的時候曾經留下言語派人上稟老刀把子道:身為大好男兒,值此家國內外憂患交困,憂患重重之際,當追附天縱當日的尾驥,以慨然身赴國難雲雲。
小嘍羅鸚鵡學舌的拗著舌頭還沒有吞吐完全,老爺子一聽,當即拍案脫口罵道:“放屁!龍章那娃除了心裏有個自己的老娘外,他知道個屁的家國憂患!去,馬上連夜去把陶二給俺喚來!”
老刀把子雖然火氣衝天,其實他心裏暗暗吃驚。多少年來的悉心培養、兼收並蓄和苦心經營,他才在這洛寧山窩裏盤根錯節的構築成了這一道相互連環的實力根基。而且天縱和龍章都是自己一手自幼帶大、扶持著自立門戶的,天縱離去的時候一聲不吭,自己認為那是無顏向自己辭別,到這個龍章可好了,臨走了還光冕堂皇胡嚼一通,反倒顯得自己老得糊塗到分不出一個大是大非來了。這裏麵最急需弄明白就是,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竟能鼓動如此蠱惑人心的唇舌,讓這些自己一手**的子弟輕易拋卻山寨百年的基業,不顧刀客架杆同氣連枝、守望相助的義氣而毅然離去呢?
燈燭重新換了,老刀把子喝了幾口參湯提足精神,緩步走進書房,暗夜深處趕回來的陶二已經像一座小山似的端坐在紅木椅,一付精神健旺、不知疲倦的神態。
“嗯,你知道龍章突然拔寨而走的事了麽?”老刀把子深知陶二少年時酷愛逞勇鬥狠,隻知道手癢癢的揮刀混跡在翻雲覆雨的掐架劫掠刀客堆裏,後來跟隨老洋人穿州過縣,最後曆經生死大劫,幾乎活脫脫的將一身鐵打的筋骨扔在荒郊野外喂了野狗,幸得老刀把子貼出去百十條的人命,把他從刀槍劍戟叢中一把扯了出來,他這才幡然醒悟,一改前非,行事漸漸沉穩安忍起來,近年來隨著年級閱曆的增長,更是臨事必定謀定而後動,加上天生狠辣無情的秉性,往往不動則已,出手必中,隱隱成為山寨裏的一棵擎梁巨柱。陶二聽到問話,知道這隻是一個話頭,所以他晃動巨大的頭顱點點頭,也不作聲。
“陶三近來隱疾複發,天天臥在病**,黑乎乎的苦藥水全當粥湯一般地灌入肚中,病勢卻全無起色,反倒身子骨愈發單薄了,真不知道還熬得過這一季麽?外麵那幾個哥兒有什麽動靜麽?”老刀把子聲音索然,有些暗啞的問道。
“由於各個山寨首尾相應,俺手下的民團也是陽奉陰違,政府軍暫時對俺們還是有心無力。有確切的消息,他們已經和有慶、二旦的人馬接觸過了,有慶的那一股將整隊改編為新國民軍二十四師,有慶實授少將師長的軍銜,估計這兩天他就會來給您老人家報喜了。二旦的人馬將劃編入孫殿英的新五軍,聽說給了他一個旅長,他嫌官小,正嚷麻麻的在鬧別扭,估計二旦這愣頭青再蠻橫下去,要鬧出大事來的。龍章確實是想投陝北那邊去了,領路的是一個不參神拜佛的野和尚,名喚大肚和尚。俺原先根據您的指令,秘密了解過此人是當年在河南一帶鬧騰得厲害的紅軍悍將徐海東麾下的一個不可小覷的人物。徐海東北上後他隻身留在這裏,不顧自身性命安危的遊說各種武裝勢力之間,看來還是在為**圖謀爭天下招兵買馬。”
“你派人日夜兼程的趕去,務必在豫西境內攔住龍章和那個野和尚。俺想見見這個和尚,要親眼見識一下他是如何蠱惑人心的。嘿嘿,如果再任意著他胡來,俺鐵桶般山寨早晚難免會毀在他的一付巧如簧舌的唇齒裏!”
“如果請不來呢?”
“他已經連連帶走了俺幾千子弟,俺都沒吭聲一句。現在俺也隻是請他麵談一番,如果還是這麽的不賞臉,那就送他去一個回不來的地方算了,不見也罷了。另外,問清楚龍章是不是真的拿定了主意。務必要讓他明白,天高任鳥飛,他要做什麽俺都不阻止他的,隻是不要受了奸人的蠱惑。”
“老爺子真的隻是想見見此人?還是還有別的打算?”
“俺是想見見人,同時俺也希望他明白,**要爭天下,就憑自己的能耐去爭,別指望再挖俺的牆角了,同時他以後最好都不要再在豫西地界出現,否則俺隻能按老規矩辦了。這是需要當麵說清的客氣話,如果他不聽老人言,俺就留他在山寨的後山長住了。”
老刀把眼中冷光迸發,陶二心裏全明白了。麵對近來的形勢,兩人又絮絮叨叨了許久,直到天光泛亮,陶二請老爺子進去歇息了,才匆匆下山部署安排行動。
陶二的人馬終於在西峽口攔住了龍章的隊伍。陶二接到消息,說龍章已經安排自己的人馬繼續前行,他和大肚和尚兀自原路返回,準備進山麵見老刀把子。陶二心裏略感欣慰之餘,聯想到大肚和尚僅憑一個信念,就舍生忘死的奔走在豫西這塊充滿刀光劍影的大地上,而此番進了城寨,尚不知以後豫西的地界上還能見到這個不計個人生死的錚錚人物嗎?然而,緊接著龍章秘密派出的信使接踵而至。那人的一番耳邊低語,卻讓一向出變不驚的陶二突然之間坐不住了。
陶二從坡地上策馬衝了下來,和冰姑、雷泰並肩馳騁,隨行的人馬遠遠的跟在身後。雷泰對虎虎生氣如虯髯客的陶二深具好感,見他趕了上來,放聲說道:“今日陶二哥崖上一聲斷喝,竟然嚇得狂妄逞凶的寧老七不戰而走,這種凜凜神威,真比得上古時單陽橋頭的張翼德了!”
“嗬嗬,雷兄弟在亂軍之中縱橫衝決如履平地,生裂虎豹的神勇今日也叫某家大開眼界!”
冰姑在一旁撲哧的笑出聲來,說:“喲,敢情天下的大英雄今日都聚在一起了,你一句,他一句的互相賽著誇,也不知是真心誠意的誇別人,還是在暗地裏誇的是自己,俺在一旁可聽得好不肉麻!”
雷泰聽了,一笑:“陶二哥不僅豪勇過人,而且胸有良謀,實在是草莽中的翹楚,我是不會輕易佩服人的!妹子,以後你可得多向你二哥學學本事。”
“哼,不就是自己眼睛比別人瞪得大,聲音吼得粗魯些,像牛一樣稀奇麽?俺可不學!”
陶二笑嗬嗬的毫不為忤,他擠擠眼睛,捏著嗓子促狹的說道:“嗬嗬,姑爺回來了,哥哥也就成老水牛了。你就忘了你哭著求哥哥幫你救‘俺家的刀客’的時候了?”
冰姑臉飛紅霞,甩手一鞭子揮了出去,陶二雙腿一夾馬背竄了出去,身後留下一串哈哈的大笑。雷泰和冰姑的眼神一對,又迅速分開,覺得有些不自在的扭捏起來。
冰姑追上陶二,揚聲問道:“二哥,你急忙忙的四處尋我,到底是為了什麽緊急大事?”
陶二臉色一沉,說:“你回去山寨就會知道了。”他頓了一頓,又說:“妹子,磨頭寨一戰,你好大的煞氣,這四鄉八裏都拿你的名字來治小兒夜啼了!”
冰姑哼聲道:“誰叫他們不聽姑***話早早打開寨門,還折損了俺的幾個精壯手下?這不,一鍘刀斷成三截,看誰以後還敢不聽俺的吩咐!”
雷泰聞言,雙眉微微一皺,神色頗不以為然。陶二正好轉過頭來,見狀以為雷泰聽到自己轉移話題,心生避忌。於是對雷泰肅容正言:“雷兄弟,俺心中從未把你當作外人,本來朋友之間事無不可對人言,隻是這件事可大可小,但至今尚未確實,所以俺也不敢擅自揣測判斷。幸而今日有你同回山寨,到時候如果此事水落石出之時,倘若有什麽事發生,還望兄弟及時從中大力斡旋為是。”
“二哥外貌粗豪,行事心細如發,但對朋友一向光明磊落,這一點兄弟心裏一直敬佩有加。二哥既然對這件事如此慎重其事,想來必定十分的棘手,小弟若能幫得上忙,自當盡力!”
言畢,兩人相視一笑,伸手互握。經此一事,兩人相互知心,再無隔閡。
冰姑欣喜的看著這兩個男人的一舉一動,這時心裏突然想起幾個人來,開口對陶二問道:“二哥,有慶有消息了嗎?”
“有慶已經接受了招安,隔不久就要把部隊拉出山寨,下山進行整編受訓。嗬嗬,想不到這小子一下子就做了少將師長!”
“做那麽大的官,有慶能行嗎?”冰姑不禁伸伸舌頭。
“咋不行?對了,雷兄弟,你行伍出身,如果有慶憑現在的裝備和人馬,你說說要如何做才能帶出一支能征善戰隊伍來?”
雷泰略一沉吟,開口說道:“有慶天性酷愛殺伐,呼叱群豪間如狼似虎,先天具有了悍將的潛力,他的部眾雖然盡屬草莽,但其實隻要敢提刀做刀客的,十之**都是無法無天、悍不畏死的漢子,有慶隻要指揮得當,這種隊伍上陣是不成問題的。可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如果要真正訓練出一支能攻善守的鐵軍來,非痛下苦功,大力整肅軍紀,全力消除占山為王的那一套自由散漫、吃喝嫖賭抽大煙、擄掠騷擾百姓的邪氣不可。隻有訓練出具有嚴明軍紀,吃苦耐勞的精神的部隊,才能夠稱雄天下。這一點做到了,這支隊伍可就不敢小覷了!”
“嗯,前日有慶和俺談起這件事,商量了半天,也就是說出了這麽個大致的意思來,兄弟不假思索,侃侃道來,一語中的,足見高明!”
後來陶二將雷泰的這番話又鄭重的轉告有慶,引起了有慶的足夠重視。他在最初的整訓上,全力以赴的狠抓軍紀整肅,拿出治亂世用重典的勁頭,開口閉口的就是“俺扒了你的皮”,對部下管束得很嚴,誰吃喝嫖賭,他就狠著整,甚至出現了有士兵偷吃老百姓一隻雞就被當場槍斃的極端事件,因此部隊的戰鬥力迅速增強。後來,他率領所部開赴抗日前線。在戰場上,有慶這個昔日的刀客頭殺敵凶狠,隨時赤膊親率部下在震耳欲聾、飛沙走石的槍炮聲裏衝滾在一起,經曆了一場又一場血雨腥風、鬼哭狼嚎的惡戰。
他和日本人打仗講究的是死纏爛打,每每不顧本身兵力的單薄,幾度與數倍於己的日軍周旋對戰,轉戰數年中,雖然自己手下最初的中原健兒幾乎折損殆盡,但周圍更多潰散的軍人義勇紛紛聚集到他的麾下,以至於後來就連**也一度從延安派人參加有慶的部隊重建,一時間到反令他的隊伍更加龐大了。抗戰中的有慶雖然一身傷痕屢屢,卻博得悍勇之名震赫一時。
將軍百戰,終於迎來抗戰勝利後的最初寧靜,正當國共雙方都在醞釀著又一次空前絕後的風雲際會之際,身為將軍的有慶卻忽染疔瘡,開始也沒當回事,不料越來越重,醫治無效,最終猝然病逝於上海租界醫院,生命的不幸,無意中給有慶在民族的青史上留下了抗日民族英雄的赫赫英名!
“二哥,那二旦不是也聽說要招安,他也做了大官嗎?”
陶二啞然失笑,詳細的向兩人講了二旦本來已經拉著人馬下了山寨,聽說有慶被封了個少將師長,他不服氣自己的官職不如有慶,幹脆打出旗號自己給自己封了個豫省獨立軍司令,率人馬直出豫東,欲圖學當年的老洋人把河南省鬧個烏煙瘴氣,以此抬高自己的身價。“二旦渾了一輩子,這次可真是想豁出去拿自己的性命賭一把大的了,可是現在已經不是當年了,他怎麽就糊塗成這樣!俺已經派人去聯絡他,說如果風頭不順,就趕緊打馬回豫西山窩,這樣還能保住一條性命。”
“這二旦又放渾了,回來後的叫老爺子狠狠的罵他一頓不可!”冰姑格格一笑,不以為然的說道。
馬匹跑得濕汗淋淋,漸漸放緩了速度,此時已是黃昏時分,落日渾圓的掛在山巔,映襯得半天一片血光的火紅。雷泰一直不說話,默默的騎在馬背上,臉上茫然有失。冰姑有些奇怪的問:“刀客,你在想啥?”
“枉陶二哥白費一番好心,二旦是回不來了!”過了好一會,雷泰歎了一口氣,終於說道:“二旦是愣些,心胸也未免小了,他這番呼乍乍的殺出豫西,直走豫東,為的不僅僅是一個虛名,主要還是想真正的在哥幾個中顯出個出人頭地!他現在氣憤填膺,人如脫韁的野馬,倘如地勢平坦,估計他還能借勢得意洋洋的奔達幾天,如果不然,他大敗虧輸之餘,更無臉麵折回山寨尋求庇護,他一定要一條道走到黑的。二旦,真是一個二旦,現如今他紅了眼睛,徒呼奈何!”
一席話說得陶二和冰姑麵麵相覷,欲張口,心中千折百回的卻再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暮色漸濃,西風勁急,黃土彌漫的官道上,一股悲涼的情緒深深籠住三個豪氣幹雲草莽梟雄。
冬天漸漸來臨,寒意在不知覺間凜凜逼人。 更多小說.盡在^星^月書^吧! 《其血玄黃》第四十二章由星-月-書-吧 W★w★⑧⊙c★○m整理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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