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鬥鮫

漠從船舷跳下去的一霎那,所有人都驚呼起來,就連一旁坐著觀看海麵慘狀的蕭同光,眼中也泛起驚駭之色,失聲叫了起來。

那邊的韓玄昌隻看到從對麵船隻一個身影跳進海中,還不明白具體情況,就聽漁司官吏高喊道:“不要射箭,不要射箭,五少爺下海了,不要射箭……!”

韓玄昌大吃一驚,就連曹殷也推開護衛,衝到船舷邊,望著跳躍到海麵的身影,驚呼道:“他……他要做什麽?”那尖細的聲音高呼道:“不要射箭,誰也不許射箭!”瞧他樣子,比身為父親的韓玄昌更擔心韓漠的安危。

侯爺即發話,而且下海的又是韓家五少爺,那些兵士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射箭,紛紛放下了弓箭,吃驚地望著已經跳進海裏的韓漠。

……

韓漠在跳下海之前,雖然熱血占了大半的原因,但是他並非真正意義上的衝動之人。

一直在花院子裏頤養天年的老爺子曾經對韓漠說過:“年輕人若是不衝動,就不是年輕人,沒有年輕人的血性。但是隻知沒腦子地去衝動,必然會讓他的道路非常地坎坷,而對於世家子弟來說,無謂的衝動,有時候與死亡是劃作等號的。”

所以韓漠的衝動,往往是建立在理性的分析基礎上。

他對於海洋生物並沒有太深刻的認識,但是以他粗淺的海洋知識,他在剛才就已經判斷出來,海裏正在橫行肆虐的這頭怪鮫,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海中霸王。

因為這頭怪鮫還是太嫩。

隻有五六米長的身軀,雖然已經足夠恐怖,但是這僅僅隻是一頭小怪鮫,換句話說,這頭怪鮫並沒有成年,並沒有真正海中霸王那樣的經驗。

年少總是缺乏經驗,怪鮫和人類在這一點上並沒有什麽不同。

韓漠並不以為這是一頭小怪鮫,自己便能夠取勝,但是他需要去賭一賭,為了胸腔的那股熱血和海上那驚慌的生命去賭一賭。

有時候,勇氣的爆發可以將運氣強行拉到自己的身邊。

韓漠的運氣很不錯,他如猿猴般跳進大海上時,就像他從船舷跳下去時所預測的那樣,他竟然真的落在了怪鮫那寬闊的背脊上。

怪鮫感覺到背上一沉,讓它暴躁的性情更加爆裂,扭動身體,便要將韓漠從自己的背上摔下去。

韓漠站立不穩,一把抓住怪鮫的背鰭,握刀的手毫不猶豫地對著怪鮫的背部狠狠地紮了下去,他擔心一下不能刺入,所以這一下子使了全力。

韓家子弟的力氣,那是幾乎可以與牛力相比了,就聽“噗”的一聲,鮮血從怪鮫的體內噴出,像盛開的雪花,四濺開來,所有看到這一情景的人,都“啊”地叫出聲來。

大刀深入怪鮫背部,那股劇痛讓怪鮫野性大發,猛地從海裏竄起,帶著血水浪花騰到半空中,將韓漠也帶了起來。

“受死!”韓漠怒吼著,便要憑借大刀拉開怪鮫的背部,將它切成兩半。

就在他要使力之時,卻見怪鮫猛地一個轉身,背部朝下,韓漠的身體立時掉下來,若是還要握著刀柄,很有可能將辛苦刺入的大刀重新抽出來,隻得在瞬間放開刀柄,而是緊緊抓著怪鮫的背鰭。

怪鮫又是身體一彈,力度極大,韓漠暗叫不好,雙手已從滑溜溜的背鰭上脫落下來,直往下掉,落進海水裏。

“漠兒……!”韓玄昌在船上看見,驚叫一聲。

曹殷也是大吃一驚,變了顏色,更有許多人齊聲呼叫:“五少爺小心!”

……

韓漠的身體落入海中的一霎那,立時感覺有些不妙,怪鮫的性子雖然不能完全了解,但是他卻知道,像這一類凶猛的動物,無論是陸地上還是海洋中的,一旦激怒,那麽它們那種嗜血的本性將會成倍增加,接下來,怪鮫一定會對自己發起慘烈的攻擊。

他手中已是沒有任何武器。

“五少爺,接著!”幸好船上有機敏的兵士,扔下大刀來,隻是從空中落下來,韓漠一個沒接著,大刀便沉入海底。

於是,又有幾人紛紛扔下長槍大刀。

等到韓漠好不容易抄到一把長槍,怪鮫已經重新衝過來,那張開的血口之中,鋸齒般的牙齒上甚至帶著先前那些采蚌人的血肉。

在海中行動起來,韓漠的靈敏度自然是遠遠低於怪鮫,怪鮫劇痛之下,認準韓漠是它的敵人,撇開一切,就是想將韓漠撕咬成碎片。

韓漠自知此事形勢危急,向側麵劃去,那怪鮫說到就到,韓漠隻劃出兩下,怪鮫已經近在身邊,對著他的肩頭隻咬過來。

韓漠麵色巨變,欲要躲閃,那怪鮫的速度實在是快,拚盡全力,仍舊被怪鮫撕下一塊肉去,肩頭頓時劇痛難忍,他咬著牙,在這一瞬間,提著長槍的手臂猛地一發力,槍尖生生紮進了怪鮫的右眼珠子裏,頓時戳瞎了怪鮫的一隻眼睛。

也不知是韓漠的氣勢感染了一直驚恐的采蚌人,還是因為東海人骨子裏的頑強迸發出來,兩名采珠人在這一刻,竟然各自拿起浮在水麵上的長槍,一起喊道:“五少爺,我們幫你!”長槍齊齊紮向怪鮫,更有一支長槍紮進了怪鮫的另一隻眼珠子裏。

怪鮫頓時兩隻眼珠子都被戳壞,生生變成了瞎子。

……

“你們小心一些!”韓漠忍著肩上的劇痛,高聲叫道,然後以紮入怪鮫眼中的長槍為牽引,靠近怪鮫,翻身再次爬上了怪鮫的脊背。

他的肩膀在流血,海水中含有鹽分,傷處一浸海水,更是說不出的刺痛,就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傷口處爬動。但是韓漠明白,雖然怪鮫已經受傷,但是這個時候的怪鮫更是凶猛,自己一個不小心,很有可能就要喪生在這頭已經被徹底激怒的怪鮫口中。

怪鮫果然是被徹底激怒,渾濁血紅的海水被搗的大浪淘起,它的尾鰭也狠狠地一甩,正打中一名采蚌人,那采蚌人被打的在海麵上飄出許遠,一口鮮血噴出,已經是奄奄一息了。

韓漠翻上怪鮫的脊背,重新抓住那刀刃已經深入怪鮫體內的刀柄,怒吼道:“死去吧,畜生!”他兩腿夾著怪鮫背脊,左手五指已經在怪鮫的身體上戳出五個血孔,五指深入其中,緊緊扣住,而另一隻手緊握刀柄,利用《長生經》所積攢起來的氣力,咬著牙齒,拚力向下拉。

他的力氣已經足夠讓大刀在拚命掙紮的怪鮫背脊拉開口子。

怪鮫那厚實的皮肉在大刀所過之處,左右分開,體內的鮮血從刀口處直往外噴射,濺的韓漠全身上下鮮血淋漓,那英俊的臉龐布滿殷紅的鮮血,乍一看去,極為猙獰恐怖。

兩條船上目睹這一切的人,驚恐之中帶著刺激,擔憂之下帶著欽佩。

最讓大家感動的,是大家知道五少爺不顧自身安危跳下海中,絕非為了出風頭----沒有人會以自己的性命為賭注去出這樣完全不能出的風頭。他的目的,隻是為了救下這些采蚌人,為了這些在貴族眼中地位卑賤的珠民。

人心的收服並不容易,但是韓漠今天的表現,足以讓許多人對他感恩戴德。

能夠珍視別人的生命,別人自然會從心骨子裏感激。

作為一個貴族子弟,能夠為卑賤的生命而不顧及自己尊貴的生命,這在貴族眼中看來雖然有些傻,但卻不能不去尊敬,而在卑賤人看來,那無疑會將韓漠歸屬進自己的一方。

韓漠的這一舉動,非但會讓他受到大家的敬重,即使是整個韓家,也會因此受益。

怪鮫顯然已經筋疲力盡,但兀自在拚命掙紮,它卻不知道,此時愈是掙紮,韓漠的刀子也就拉得越快,而它也會死得越早。

一條巨大的血口子在怪鮫的背脊蔓延,也隻有韓漠這樣的力氣,才能做到這一點,而怪鮫體內的鮮血直往外湧,血液的流失讓怪鮫掙紮的動作越來越小,氣力也越來越弱。

海麵上滿是血水,海風中帶著濃鬱的血腥味,坐在船舷邊看戲的蕭同光忍不住嘔吐出來,他帶著冷漠的表情望著尚在與怪鮫搏鬥的韓漠,眼中閃爍著隱晦的殺機,心中暗暗嘟囔:“這臭小子,怎不被怪鮫撕咬成碎片?”

等到一切都靜止,怪鮫再不掙紮,隻是浮在水麵時,所有人都鬆了口氣,隨即都歡呼起來。

韓漠伏在怪鮫的屍體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雖然那股濃鬱的血腥味讓他都有股想吐的感覺,但是他現在隻感覺渾身乏力,就想好好歇息一下。

……

……

曹殷看著這場驚心動魄的人鯊搏鬥,手心都已是汗水,望著匍匐在怪鮫屍體上的韓漠,他的眉角跳動,不知是喜是憂,半晌才輕輕歎道:“遇事冷靜,下手果斷,韓家子弟……果然厲害!”

“侯爺過獎了!”韓玄昌也是大大鬆了口氣,臉上帶著震驚後的讚賞。

他確實值得驕傲,在最危急的時候,是韓家的人出手,而且這個人是自己的兒子,他打心裏感到驕傲。

“把他們都拉上來,傷者趕緊治傷。”韓玄昌吩咐下去:“沒有受傷的,先歇息一下!”

下麵的人趕緊傳令將采蚌人都拉上來。

韓漠上來時,所有的人都振臂歡呼,為他們的五少爺歡呼,為他的勇敢歡呼。

韓漠全身上下血水淋漓,他臉上因為血水的凝固而顯得異常猙獰,隻是對著蕭同光笑了笑,瞧見蕭同光眼中劃過的失望之色,笑眯眯地道:“蕭大人,你失望了?”

“什麽?”看著韓漠那張恐怖的臉,蕭同光有些心寒。

韓漠湊過來,輕聲道:“大人是不是在想,我為何不葬身怪鮫的利牙之中?”

韓漠眼中陰冷的光芒讓蕭同光忍不住一驚,失聲道:“不……不敢!”旋即覺得這句話是大大的失顏麵,咳嗽一聲,穩下心神,故作鎮定道:“韓……韓海管本事真是厲害啊,果然……嘿嘿,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了不起,了不起。”

韓漠哈哈一笑,再不理會蕭同光,而這個時候,大夫已經迅速上來,為韓漠清洗包紮肩膀上的傷口。他們帶有很珍貴的傷藥,等敷上藥,包紮好,韓漠才微笑著拍拍大夫的肩膀,徑自先去換衣裳。

所有人,無論男女,都以一種崇敬的目光看著他,這固然讓韓漠多少有些得意,但卻沒有過多的自滿,反而在內心深處有一絲擔憂。

“刃太利,容易折斷,風頭太勁,隻怕會有麻煩。”韓漠心中暗歎。

等他隨便洗了個澡換了衣服出來,隻見心有餘悸的采蚌人都坐在船頭船尾的甲板上,每一個人都多少有些臉色發白。

那恐怖的一幕,隻怕短時間內很難有人會忘記。

“都先歇歇!”漁司官吏前後安撫著:“怪鮫已經被五少爺殺死,等一會兒,大家再下海。”

韓漠皺起眉頭,立刻上前道:“大人,危機尚未解除,誰也不許下海。”

“什麽?”漁司官吏一怔:“這……怪鮫已經被殺,這還要采蚌哩。”

韓漠搖頭道:“這頭怪鮫死了,不等於就沒有危險。我去和父親說,記住,誰也不許在這個時候下海。”頓了頓,道:“海裏的屍體都打撈上來沒有?”

漁司官吏歎道:“大都隻是殘肢斷手,還是海葬吧,讓他們長眠海中。”

“不行!”韓漠很嚴肅地道:“把他們的屍體打撈上來,還有用處!”微一沉吟,道:“我去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