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七章 義別
韓漠的名字,當然算不上天下皆知,但是在燕京城這燕國都城,那卻是一個很響亮的名字。京中的人們,總會以身在都城為榮,更以掌握一些國事為傲,韓漠是燕國立國以來官位上升最快的人,又是立國以來年紀最輕的禦林軍指揮使,更是西花廳建廳以來最年輕的廳長,人們雖然不明所以然,但是這樣一個受寵的年輕官員,在京中的名頭自然是極響亮的。
鏢局是一個消息源泉最盛的地方,韓漠這個名字,和盛鏢局上上下下自然沒有一個人不知道的,鐵奎自然也不例外。
那張飽經風霜的臉,終是顯出一絲震驚,怔怔看著韓漠,鐵奎忽地歎了口氣,捧起酒壇子,竟是一口氣將剩下的半壇子酒飲了個一幹二淨。
他雖然酒量極大,但是這一壇子終歸是烈酒,而且一口飲盡,等他放下酒壇子後,那張本來有些黝黑的臉龐卻泛紅起來。
韓漠隻是靜靜地看著鐵奎,並沒有說話。
在韓漠心中,鐵奎是個很精明也很有原則的人,而且風國一行,倒也微微展露出鐵奎的領導才能,謹慎小心,卻不失威嚴,這樣的人物,韓漠心中是很有印象的。
西花廳的情報係統,自然是犀利無比,鐵奎的一些成年舊事,早已經放在了韓漠的案頭上。
“你可知道,今年我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麽?”放下酒壇子後,這位沉著的猛漢看著韓漠,問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話。
韓漠隻是微笑著,依然沒有說話。
“我很後悔,今日不該問你是誰!”鐵奎歎了口氣:“不然我或許就不用做出選擇了!”
韓漠“哦”了一聲,笑道:“鐵鏢頭這話從何說起?”
鐵奎微微靠近一些,道:“風國之行,你隱藏身份,自然是有許多不便之處。如今我知道你的身份,你更將我的情況查得一清二楚,如果我不跟你走,我擔心我日後的生活會很不安寧!”
韓漠哈哈笑起來,道:“倒也不會不安寧,隻不過我卻是打算,今日請不動鐵鏢頭,那麽以後每個月都要找鐵鏢頭喝酒,日子久了,大家感情深厚了,自然會好說話許多!”
鐵奎沉吟著,終於道:“鐵奎是莽夫,武人出身,有的是力氣,韓大人若是要用我的力氣,鐵奎並無二話。隻不過……鐵奎不希望那些遺孤卷入是非之中,卻不知韓大人是否能夠好生代為安頓?”
韓漠立刻點頭道:“鐵鏢頭放心,我已經為他們想好妥善的安排!”
鐵奎也不多說,起身向韓漠抱了抱拳:“韓大人,鐵奎先告辭,有些事情還要辦!”
“鐵鏢頭好走!”韓漠也起身抱了抱拳:“韓漠靜候鐵鏢頭前來!”
鐵奎點點頭,再不多言,快步離去。
韓漠望著鐵奎遠去的身影,輕歎道:“終究還是有誌向的人!”
……
和盛鏢局的後院之內,總鏢頭竇天達正在一手八卦刀法舞的虎虎生風,四周幾名鏢師和趟子手都是紛紛喝彩。
一套刀法練完,早有趟子手遞上了毛巾。
“總鏢頭刀法出神入化,我等真是大開眼界!”一名五十多歲的鏢頭上前來,撫著山羊胡須笑咪咪地道。
旁邊頓時又是一陣逢迎之聲,竇天達用毛巾擦著手,臉上還是有些得意的。
今年五十四歲的竇天達,在京中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了,當年便是以這一套八卦刀法闖出了一片天地,建下了和盛鏢局的旗號。
如今鏢局生意不斷,財源廣進,早已用不上竇天達出鏢,但是閑暇之時,他還是喜歡練上一練,更是喜歡召集手下眾人前來,無非就是要聽一些奉承話而已。
人老了,耳根子就軟,最喜歡聽的就是馬屁話。
“總鏢頭這一套刀法,包羅萬象,氣勢非凡,而且招中有招,實在是世所罕見的刀法!”旁邊一名鏢師逢迎道:“在我看來,這天下能有此刀法者,寥寥無幾!”
山羊胡須嘿嘿笑道:“全鏢頭,咱們都知道這刀法厲害無比,可是隻怕有些人心中還不服氣!”
竇天達聞言,眉頭皺起來,看著山羊胡須,淡淡道:“誰不服氣?”
“其實也沒什麽,是我多嘴了。”山羊胡須急忙搖頭:“總鏢頭,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
竇天達走到院中大樹下的太師椅邊坐下,接過旁邊奉上來的小茶壺,對著壺嘴咪了一口,不快道:“老袁,你話中有話,有什麽就說,藏頭露尾,真是不痛快!”
山羊胡須忙上前來,湊近竇天達道:“總鏢頭,隻怕我說了,你不相信!”
“快說,吞吞吐吐的做什麽!”
“是是是!”山羊胡須雞琢米似地點頭,壓低聲音道:“總鏢頭,前幾日鐵奎也是在側院練刀,我湊巧碰上,誇了他幾句,不過卻也說他的刀法比起總鏢頭,還差了點火候……!”見竇天達皺著眉頭,於是接著道:“可是那鐵奎說話卻有些不好聽了!”
“哦?”竇天達又在壺嘴咪了一口,瞥了山羊胡須一眼,道:“他說什麽?”
山羊胡須在竇天達身邊躬著身子,低聲道:“那小子卻揚言,他的刀法是軍中刀法,是從西北軍中練出來的,那是嗜血的刀法,用於對敵所向披靡。”
竇天達微微頷首道:“鐵奎的刀法確實不錯,軍中刀法,那是有其獨到之處的,簡潔實用,以殺敵製勝為最終目的。鐵奎出自行伍,不過以我之見,能將軍中刀法練成他那般,卻也不是多數!”
山羊胡須忙道:“總鏢頭,有兩下子倒也罷了,誇讚軍中刀法,咱們也不會多說什麽。隻是他後來說的那句話,卻是讓人十分氣憤!”
“說的什麽?”
山羊胡須做出一副氣氛的樣子道:“那小子竟說,除了軍中刀法,其他的刀法隻是花拳繡腿,中看不中用。”
他這話一說,旁邊的鏢師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有人上前添油加醋道:“總鏢頭,他那明顯是在譏諷總鏢頭的刀法啊!真是無法無天了。”
“總鏢頭,鐵奎仗著自己如今有了名聲,在鏢局裏目空一切,我們這些老家夥,他是全部放在眼裏了!”
“是啊,總鏢頭。那小子也不想想,當初在京裏,衣衫僂爛上門來求總鏢頭收留,若不是總鏢頭宅心仁厚收下他,他如今恐怕還在沿街乞討呢。如今有了一些功勞,便如此囂張,果然是一頭白眼狼!”
眾人議論紛紛,將鐵奎說得一文不值。
竇天達皺起眉頭,終是咳嗽一聲,淡淡道:“鐵奎的性情內向,不喜言語,倒也不是將你們不放在眼裏。至於說其他刀法都是花拳繡腿,比不上軍中刀法,這倒也不是沒有道理。軍中刀法化繁為簡,幹脆利落,極其實用,而其他的刀法多少還是有些花架子的,便是我這八卦刀法,也是少不了瑕疵。此事日後便不要再議論了!”
眾人聽竇天達這樣說,頓時都不敢言語,那山羊胡須頓時頗有些尷尬。
就在此時,腳步聲響起,卻見到鐵奎正從長廊處走過來,眾人見到鐵奎,頓時便都不敢言語,畢竟大家也都知道,如今鐵奎可是和盛鏢局的頂梁柱,背後議論倒也罷了,當麵說他閑話,確實沒有人敢。
竇天達見到鐵奎,立刻將茶壺放在旁邊,起身笑道:“鐵奎啊,今日不是回去歇著了嗎?怎地又來局子裏了?過兩日要跑長鏢,在家好好歇幾日,養養精神!”
鐵奎徑直走到竇天達麵前,在眾人的注視下,向竇天達深深一禮,緩緩道:“總鏢頭,當日鐵奎自軍中出來,來到京城,舉目無親,窮困潦倒,若非總鏢頭收留,給鐵奎一碗飯吃,鐵奎必然沒有今日,這份大恩大德,鐵奎永世銘記!”
四周眾人麵麵相覷,一時不明白鐵奎今日為何一反常態,竟是對總鏢頭說出這番話來,眾人可都知道,鐵奎平日沉默寡言,便算心中有感激,卻也不輕易外露,像今日這般說話,那真是從沒有過。
四周幾名鏢師神情有些不自然,方才他們大聲斥責鐵奎的不是,卻不知道是否被鐵奎聽見。
竇天達也有些疑惑,但還是微笑扶著鐵奎道:“鐵奎,這是你我緣分,說這些話做什麽?”
鐵奎從腰間摘下一塊鐵牌,雙手奉上,“總鏢頭,這是您兩年前賜給鐵奎的鏢牌,那一日鐵奎也從趟子手成為了一名鏢頭,兩年來,這塊牌子鐵奎從不離身,今日卻要將它還給總鏢頭了!”
聽到鐵奎這樣說,所有的人都是大驚失色。
歸還鏢牌,隻有一種解釋,那便是要離開和盛鏢局。
“鐵奎,你這是何意?”竇天達豁然變色,他雖然年紀大了,可是一點也不糊塗。
鐵奎如今可是和盛鏢局當之無愧的鎮局之寶,和盛鏢局這幾年來繁榮昌盛財源廣進,就是因為有這樣一個人物在,這一點竇天達可是清楚的很,所以局裏其他的人在背後說起鐵奎的閑話,竇天達都是置之不理,他可不會因為其他人的言語而自毀長城。
沒有鐵奎,和盛鏢局很快就會從三大鏢局的名頭中消失。
鐵奎平靜道:“總鏢頭之恩,鐵奎一生銘記。”
竇天達握住鐵奎的手臂,皺眉道:“你這是要離開鏢局?”
鐵奎點了點頭。
“鐵奎,他人的閑言閑語,你莫放在心上!”竇天達正色道:“我對你可是信任有加,你可不能就這樣離開。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出來,我都應允你!”
竇天達這樣一說,周圍的幾名鏢師更是尷尬。
鐵奎看著竇天達,緩緩道:“總鏢頭,鐵奎有一樁心願未了,有一筆血債未報,留得此軀,就是等著有朝一日能夠報仇雪恨,如今也該去做些事了!”他對著竇天達又是一禮,平靜道:“若是大仇得報,還能活下來,必將報總鏢頭之恩,否則……此恩來世再報!”
眾人都是驚訝無比,鐵奎這話沒頭沒尾,眾人都是一臉疑惑。
鐵奎又是對著四周眾人抱拳,神情肅然:“這幾年承蒙諸位兄弟照應,日後若有機會,定當報答!”竟是不再多言,轉身毅然而去,留下了滿院子錯愕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