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一瞬,蔓藤長鞭倒抽而回。

肩頭扛著烤鳥腿,流浪者輕微頷首。

“少年郎,你叫什麽名字?”

“大王叫我來巡的王,崇山峻嶺的峻,合起來就是我的名字。”王峻咧嘴輕笑。

流浪者愕然片刻,搖頭,凝音成線道:

“少年郎的說法還真有趣,王……峻……”

“在下姓關,下次有緣再見,你可以稱呼我為關無眼。”

無眼?他真的瞎了?

看行為舉止可半點都不像。

王峻點了點頭,“好的。”

旁人視角中,兩人對話的中間忽然少了一句,聽著就很奇怪。

李懸塵嘀咕道:“阿峻都自報家門了,那家夥怎麽還藏著掖著?”

孫不悟若有所思,小聲提醒道:

“他不是藏掖,隻是不願意把名字透露給我們三人。”

“這家夥與孫老爺子一樣,能夠使用凝音成線?”封囂詢問道。

孫不悟點頭,“多半如此。凝音成線並非特別超高的手段,以武道之法晉升LV4後,應該都能掌握。”

草皮摩挲布鞋,木杖輕輕敲打地麵,悶響漸行漸遠。

金屬鬥笠反射最後一縷光華,最終隱入茂密的叢林深處,關無眼走了。

隱藏在黑暗中的怪物覬覦他肩頭的烤鳥腿,卻是不敢貿然動手。

目送對方消失在茫茫夜幕中,阿峻道:“荒野,比我想象的更加有趣。”

“有趣?”李懸塵翻起白眼,“你知不知道剛才我們很可能團滅?”

“此人不是性情凶惡之輩。”王峻搖頭,坐在篝火旁邊。

右手舉刀,切割烤鳥,王峻以美酒就著烤鳥,暢快地吃了起來。

李懸塵摸到近處,伸手探出。

啪!!!

王峻打掉李懸塵不老實的手,說道:“吃飽了就別亂動,這些還不一定夠我吃呢。”

“呃……阿峻,剩下的肉可有好幾百公斤,還能不夠你一餐吃的?”李懸塵嘴角抽搐。

王峻目光悠悠,盯著李懸塵。

李懸塵滿臉尷尬,轉移話題:“此人喜怒無常,剛才把名字告訴你了?”

孫不悟皺眉,“那人故意用傳音的手段告訴阿俊,就是不想我們知曉他的姓名。”

咚的一聲脆響,封囂賞了李懸塵一個腦瓜崩,“收斂你的好奇心,不該問就別問。”

李懸塵囧臉如苦瓜,心底腹誹道:

“你們了不起,你們清高。”

他一萬個不相信孫不悟和封囂半點兒不好奇。

封囂抬手一抓,扯下烤鳥的肉,放入嘴裏咀嚼。

“好,做得真好吃。”

孫不悟不知何時出的手,指尖捏著一塊巴掌大小的烤鳥肉。

鼻頭輕微**,他咬了一口,咀嚼吞咽後,讚道:

“肉香肆意,外皮脆而肉裏嫩,簡直是難以置信的美味!”

李懸塵指著他們倆,說道:“為什麽?”

“手快有,手慢無。”王峻翻起白眼,右手握住蝴蝶刀,左手持著龍牙匕首,左右開弓,雙手不間斷收割烤鳥肉。

風卷殘雲的吃勢持續了半個小時。

王峻吃飽喝足,直接躺在草皮上,雙手托著後腦勺。

微風浮動,篝火搖晃,無形的溫暖觸及肌膚。

李懸塵翹著滾圓的肚皮,仰麵躺倒,大字攤開。

呼~~~~~~~呼~~~~~~

他鼓著腮幫子吹氣,著實是撐得快不行了,胸腹內腔裏麵半數以上的空間都被胃部占據。

旁邊不遠,封囂扶著巨樹,佝僂著腰背,九九歸一的腹肌快速蠕動,以大肌霸的獨有方式促進肌肉運動,消耗身體裏麵多餘的熱量。

她妄圖用這種方式緩解最新吃下去的烤鳥肉。

“你們有必要這麽誇張嗎?”孫不悟搖頭,“阿峻製作的烤鳥確實美味,但也沒必要搏命去吃啊。”

封囂脾氣火爆,眼裏揉不得陰陽大師,尤其是自己做不到,還要調侃別人的那種。

她豎起中指,吼道:“麻蛋,剛才是那個混蛋連自己的舌頭都快吞了下去?!”

李懸塵輕微側頭,卻是連話都不願意多說,一雙眼睛牢牢盯著孫不悟的排扣長袍。

平日裏寬鬆合體的長袍臌脹了一圈,排扣非常極限,仿佛隨時都會崩脫開來。

孫不悟:“……”

一夜無話,黎明到來。

或許是因為短暫的風波過去,後半夜出乎意料的平穩。

王峻沒有領略到荒野的夜晚有多瘋狂。

晨光照亮天地,吉普車再度上路。

加厚的輪胎碾過草皮,壓過土岩,轟鳴的引擎聲打擾了早鶯的啼鳴。

族群的早間樂聲被打斷,引來了它們的不滿。

這些羽毛色澤黃綠,個頭隻有常人拳頭大小的飛鳥成群結隊,自林間起飛。

看似柔弱的飛鳥們發起自殺式的攻擊。

鳥飛而過,俯衝華翔,如飛劍般撞向吉普車。

那疾馳而過的速度居然是吉普車的數倍。

嘭!嘭!嘭嘭嘭……

連環撞擊下,無形氣勁蓬勃而出,護住吉普車內外。

鳥喙無法穿過氣勁,速度受到限製,因為力的反作用效果影響,它們頭暈目眩,輕輕拍打翅膀。

封囂雙手成虎爪,悍然揮舞,撩起漫天爪影。

不多時,早鶯全部爆碎,零落成泥碾作塵。

王峻坐在後座,說道:“天亮之後,石頭祭壇還沒有縮入地麵,這是為什麽?”

“這說明荒野聖堂的家夥們距離不遠,會在短時間內到來。”封囂解釋道。

孫不悟說:“算算時間,荒野聖堂的春狩也快開始了。真是多事之秋啊。”

王峻疑惑,出聲詢問:“春狩?”

“這是荒野聖堂獨有的儀式,”孫不悟摘下墨鏡,拿出方形眼鏡布緩緩擦拭,“荒野聖堂的內部,凡有年輕的超凡者誕生,一律通得通過春狩或者秋狩。無人可以例外,哪怕聖堂之主的親兒子也沒用。”

王峻點頭,“聽起來還蠻公平的。”

“你是不是覺得比較正常?”孫不悟自問自答:“不,阿峻你從來沒有來過荒野,或許還不知道荒野聖堂的狩獵目標是什麽。”

他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頓了半秒,說道:

“荒野聖堂的狩獵對象從來就不是畸變體,而是如你如我這樣的人類。”

封囂道:“我倒是還蠻喜歡他們的,至少他們不會欺淩弱小,遇到普通人非但不會狩獵,還會派遣小隊將之送回城市。”

“石頭祭壇和他們的人又有什麽聯係呢?”王峻問。

封囂想了半秒,回答道:“偌大的荒野遍布石頭祭壇,傳聞其源頭是一尊他們信奉的神明。凡是荒野聖堂之人,皆可在石頭祭壇上得到神明賜福。春狩的其中一個流程便是點亮石頭祭壇,畫出具體的狩獵區域。”

“難怪你們趕早就驅車離開。”

王峻了然——封囂有著豐富的荒野經驗,驅車離開就是為了避免多餘的衝突。

荒野占地麵積巨大,行駛了兩三個小時後,周圍的環境有了明顯的轉變。

綠油油的植物不再出現,取而代之的是黑土地,以及土地上麵的猩紅作物。

巨大的太陽花搖曳充滿倒刺的荊棘藤蔓。

岩石縫隙生長閃耀寒芒的黑紅硬草,每一根都有三尺之長,形狀似劍似刀。

飄落的樹葉隨風舞動,卻總會在即將落地的時刻,忽然反向上浮。

周遭的一切都在突顯兩個字——怪異。

王峻看到地麵猛然探出一根蔓藤,又黑又粗又硬,蔓藤的尖端宛如巨獸的獠牙,通體遍布毛細血管。

咻!!!

破空襲來,筆直對準麵門。

吉普車周圍浮現陰影,組合成一把巨大的剪刀。

哢嚓一剪,蔓藤應聲而斷。

掉落在地麵的那一截反複彈動,逐漸失去活力,像極了被人斬成兩段,然後猛踩幾腳的蚯蚓。

“阿峻,這類型的區域應該是荒野中比較凶險的區域,我們習慣稱呼類似的地貌為猩紅黑地。”

“在這裏麵尤其需要記住兩個點——不吃、不喝。”

“這片區域中的任何資源都不能攝入體內,不然你就會異化,變成猩紅黑地的一份子。”

李懸塵輕拍王峻肩頭,耐心解釋道。

“我知道了,”王峻頷首,指著不遠處的一株果樹,“上麵的果實我在小九的清單庫存裏見過。”

“猩紅植化果,”封囂道出那玩意的名字,“嬰兒腦袋大小,外皮紅而硬,破開後,內部汁水如黑墨。此墨劇毒無比,隻要與生命體的血液相融,就會發生不可逆轉的植物化效果。中招之人,輕者截肢,重者……”

伸手指著不遠處,那有一個形似耕牛的植物體,她說:

“動物的軀體完全植物化後,便會進一步影響周圍的土質,讓土地變得漆黑。”

“原來如此,難怪當時小九說這玩意是見血封喉的大殺器,隻要塗抹到兵刃或者子彈上,就能收割敵人。”

王峻翻身上到車頂,環顧周圍,等到車輛經過某棵人型果樹時,他揮手出刀。

刀鋒滑落,果實連枝斷開。

王峻抄手一拿,搶在人型果樹之前奪走了三顆猩紅植化果。

“嗷吼~~~~~~~~~~~”

人型果樹發出低沉的喝吼,腕口粗細的枝條瘋**打地麵,充分展示了無能狂怒的正確模樣。

回到車廂內,王峻揚起手來,“臨出發前,小九送的材料裏麵也有一顆。”

領會王峻的眼神,李懸塵默默打開陰影空間,拿出猩紅植化果。

四顆果實落在手上,王峻微笑:“我們四個人,正好一人一顆。”

孫不悟搖頭,“我是習武之人,不需要這玩意。”

王峻道:“悟哥,你應該也有慣用的兵器吧?”

“我一歲練呼吸,三歲紮馬步,八歲之前已經練通了拳腳上的功夫,後續便是跟隨我家老爺子學習各種兵器。”孫不悟點頭,“對任何兵器都略懂一些。”

“既然也用兵器,那就來一個。”王峻勸說道:“武術的本質是無限製的格鬥,善於利用環境也是一門必修課。”

孫不悟心底還有抵觸,遲遲不回應。

王峻道:“悟哥,若是在飯店裏麵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你們打鬥之間破開的鍋碗瓢盆,你會不會拿起來順手攻擊敵人?”

孫不悟沒有遲疑,應答道:“會。”

“那就是了,一枚果實而已,也是環境的產物,和飯店裏破開的盤子沒有什麽區別。”

“不一樣,這是下毒。”

“毒又如何?能下毒也是本事。”

“別人怎樣我不管,但我不,如果習慣用毒,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超過老爺子的境界。”

“你這是執念,若是非要執著不去使用,則失了靈活應變的可能性,往大了說,這是心境上的破綻。雖然看似不起眼,但在關鍵時刻足以致命。”

話到此處,王峻直接拋出三枚果實。

李懸塵、封囂相繼接過,各自勸了孫不悟一句。

前者說:“我覺得阿峻說的有道理。”

後者道:“不要忘記,你答應過要護阿峻周全,荒野聖堂的人如果來到附近,一定不會放過這種果實。”

手掌握住紅皮果實,孫不悟沉吟半秒,說道:“關鍵時刻我會用的。”

“白貓黑貓,能夠抓住老鼠就是好貓。”

王峻豎起大拇指。

“有殺敵利器而不用,那可不明智。”

左眼閃過外人無法察覺的數據流,王峻把剔除果實後的枝幹砍成四節。

“還有一點,你們應該都不知道。猩紅植化果的枝幹裏麵蘊含特殊成分,一旦受到植化毒素的浸染,記得把枝幹放在嘴裏咀嚼,可以讓植化毒素無效。”

孫不悟皺眉,“沒聽說過這個說法,消息準確嗎?”

“我曾經是研究員嘛,”食指對準太陽穴,王峻道:“資料庫裏有記載,僥幸看到過。”

封囂放慢車速,回頭說道:“不應該啊,紅傘公司內部不曾流傳過這份資料,他們的車隊死於荒野聖堂狩獵時,至少半數人手死於植化。”

囂囂姐連這種細節都研究嗎……王峻用微笑掩飾嘴角的**,隨口胡謅道:

“我加入靈韻生態項目組後才知道的,陳揚眉先生應該也才研究出來不久,所以紅傘公司還沒推廣開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確沒有說謊——靈韻芯片內置的數據庫,可不就是陳揚眉歸納整理的。

“可惜了陳揚眉先生,”封囂語氣中多了幾分敬重與惋惜,“他的研究成果雖然常被財閥所用,但卻有一個條件——必須公布於眾,讓大眾學習。我雖然做不來學者,但我敬佩有骨氣的學者。”

“狗日的紅傘公司,連科學大拿都肆意坑害,真他媽惡心。”李懸塵憤憤不平,狠啐一口。

“陳叔是個好人,他不應該死的。”

墨鏡後,金紅光輝流轉,孫不悟微眯雙眼,眼縫似出鞘的狹刀。

又一個白天過去,吉普車穿過猩紅黑地,遠方遙遙可見高聳的峭壁。

那褐色的山脊嶙峋排布,形如斷刀的崩口,斜指天邊殘陽。

轟!轟!轟~~~~

強者的交手波動自山脊上傳來,空氣**漾波紋,肉眼可見。

孫不悟摘下墨鏡,觀察片刻,說道:“隔著幾千米遠,能有這等動靜,動手雙方至少都有LV4中期以上的實力。”

李懸塵聳肩,“無所謂啊,大佬打大佬的,咱們繞道就行。”

王峻搖搖頭,說道:“送你一個壞消息,那座峭壁就是我們此行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