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深處吹來陰風，篝火劈啪作響，火苗搖曳的舞姿喚醒大片陰影。
牆縫，地溝，還有各種犄角旮旯，濃鬱的陰影象征著隱晦的神秘，從四麵八方襲來，壓縮篝火的光亮。
笛聲再度響起，哀婉與悲傷少卻三分。
“曲調悠揚，笛音蒼茫，這是荒野聖堂的傳統歌謠——生死悲歡隨風去。”白焱淼說。
孫不悟猛然抬起右手，眼神充滿警惕，用口型說道：“周圍有動靜。”
王峻耳廓微動，沒有聽見異樣。
眼皮輕微眨動，他的左眼流轉二進製數據流，靈韻芯片快速掃描周圍。
一秒，兩秒，三秒……
王峻抬起手指，指尖對準篝火側麵數米外的粗壯立柱。
“不用藏了，出來吧。”
“幾位不用緊張，現在的我對你們而言沒有任何威脅。”
立柱後麵走出一個光頭老者，身上披著寬大的獸皮大氅，下身則用獸皮裙圍了一圈，腳上套著草梗編織的拖鞋。
“你是……”王峻皺眉，辨認了兩三秒，說道：“龍景行大長老？”
“沒錯，是我，”老人苦笑一聲，點了點頭，“此刻現身相見，是有一事相求，希望諸位能夠答應。”
王峻沒有貿然回應，反問道：“剛才襲擊我們的人是你？”
“身不由己，迫不得已。”龍景行單手撩開獸皮大氅，大片**的**肌膚呈現不正常的色澤。
表麵暗沉略帶土黃，卻像是水晶的質地。
王峻能夠清晰透過龍景行的皮膚、血肉、內髒，看見他的水晶骨骼。
同時，隱藏在獸皮大氅下的另外一隻手，牢牢抓住杖頭寶石碎裂的權杖。
“阿峻，別相信他的鬼話。”孫不悟提醒道。
白焱淼皺眉，“荒野聖堂，西南分區的大長老，怎會落得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場？”
“人不人，鬼不鬼……說的真好，”龍景行完全沒有掩飾情緒，笑容苦澀，眼神暗淡，沒有任何光彩，“我們的母神出了問題。”
王峻第一次荒野之旅就曾見過這個老者，全然不是這幅模樣。
那時，他光頭鋥亮，眼神銳利，一身肌肉絕不輸給年輕人，站在那裏就如一頭蠻荒暴熊，氣勢與大地相連。
兩行血淚徐徐下行，龍景行竟然跪了下去，朝著王峻等人重重磕頭。
嘭！嘭！嘭！
腦門撞擊地麵，他恍若未覺，說道：“懇請三位幫幫忙吧。”
白焱淼微不可查地搖頭，示意王峻小心有詐。
孫不悟眼神凝重，按住王峻肩頭。
反手輕拍孫不悟的手背，王峻道：“我們進入這座分殿就是有進無退，總得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喉頭輕微蠕動，無形氣勁壓縮聲線，孫不悟傳音入秘，說道：“阿峻，你來交涉，我警戒四周。”
王峻點頭，上前幾步，詢問道：“這裏到底發生什麽，神殿裏的荒野邊民都上哪去了？”
“你們願意答應？”龍景行猛然抬頭，顫聲問道。
王峻輕微搖頭，“你先說說具體情況。”
龍景行嘴角抽搐，麵色突然猙獰，“不行！！！”
王峻眼角餘光察覺了關鍵點——龍景行握著的權杖閃過一抹幽光。
王峻的左手藏在背後，掌背貼背，掌心朝向孫不悟、白焱淼。
緊接著，水汽凝聚冰晶小字：“動手，先製服龍景行，再談其他的。”
孫不悟挑眉，輕咳一聲，示意自己準備好了。
白焱淼雙手握緊大錘，雙腿肌肉緩緩繃緊，進入臨戰狀態，隨時可以爆發。
不用回頭去看，王峻發起衝鋒。
“你們……”
龍景行嘴巴剛剛張開，後半句話還沒吐出來，王峻已經衝到近前，遞出銀色幻影。
霜寒勝雪的刀鋒壓著龍景行的脖頸，力道把握妙到毫巔，剛好破皮卻又不至於劃破動脈，導致大出血。
然而，龍景行怪異的皮膚根本不會流血。
王峻眼瞳收縮，蝴蝶刀的鋒芒橫向劃拉，切開龍景行的脖頸。
銀色幻影是小九親手製作的武器，鋒銳程度絕對上乘，切割人肉就如鋼刀斬豆腐。
但是，王峻明顯感覺到刀鋒入肉的感覺不對勁，更像是劃過了一塊大理石，硬得不講道理。
踏踏踏~~~
足尖連續點地，孫不悟縮地成寸，衝入龍景行視角盲區。
借助衝鋒的動力勢能，他猛然甩出右腿。
啪~~~~~
腿如鞭，附著無形氣勁，抽打龍景行的左側臉頰。
這等力道足夠尋常的LV4當場重傷。
龍景行卻像個沒事人一樣，站在原地，甚至連腦袋都沒有半分晃動。
“哎，老夫已經給出了誠意，你們為什麽就不願意繼續聽下去呢？”
龍景行一改先前苦楚，麵色凶戾如鬼。
“既然如此，那就都去死吧！！！”
他的雙眼燃起熊熊鬼火，一半幽綠，一半緋紅，最終旋轉交織，化作兩道詭異火旋。
這時，王峻暫時放棄卡在龍景行脖頸的銀色幻影，右手翻轉，掌心多出一把許久不曾使用的武器——龍牙匕首。
歘！！！
龍牙匕首切斬龍景行右手手腕，同一時間，王峻左手反握繡春刀。
刀鋒爭鳴，鏗然出鞘，從另外一個角度砍向龍景行的右手手腕。
兩柄除了鋒利之外，就沒有太大特點的武器，就如剪刀的兩麵刀鋒，狠狠閘在一起。
右手齊腕而斷，豁口平整，手掌牢牢握住的權杖摔向地麵。
龍景行愕然一瞬，伸出左手，想要撈起權杖。
“休想。”孫不悟箭步上竄，切入龍景行側肋弱點處。
嘭！！！！
孫不悟五指回扣，指腹抵住指根，整個右手仿佛變成了虎掌，然後向上猛托，撞擊龍景行的咯吱窩。
手腕、手肘、肩膀便是武者的三道關卡，分別對應，外，中，內三關，也叫稍節，中節，根節。
此刻，龍景行根節受製，又承受了虎掌上托的狂猛力道，身體重心頓時不穩。
孫不悟繃直腳麵，輕掃而過，進一步破壞龍景行的立足點，再以沉墜肩膀，猛撞龍景行的胸腹。
嘭的一聲重響，龍景行倒飛十多米，後背重重撞擊粗大立柱，麵部朝下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好家夥，還想來騙，來偷襲？”孫不悟抹了一把額頭，彎腰去撿權杖。
王峻按住孫不悟的肩膀，“悟哥，你幹什麽？！”
慧劍斬心之術融入聲音，直衝孫不悟雙耳。
迷糊半秒，孫不悟雙眼恢複神采，指著緩緩滾來的權杖，“這玩意可以蠱惑人心。”
王峻頷首，雙手舉起繡春刀。
“不，不要……”龍景行趴在不遠處，抬起頭來，雙眼充滿乞求。
王峻不予理會，揮刀就斬。
一、二、三、四……足足十九刀落下，宛如暴風疾雨，根本不給旁人反應時間。
權杖徹底損毀，失去神奇的力量，直接碎散成灰，清風卷過，再無蹤跡存留。
龍景行渾身顫抖，“不要，不要，你們……”
漸漸的，他的身形轉化，皮膚、血肉、內髒一一鈣化，然後變成石頭，再碎裂開來，化作齏粉。
粉塵覆蓋下，唯有一具水晶骸骨保持完整，雙眼忽閃微弱的鬼火。
不是幽綠，不是緋紅，而是象征理性與柔和的米黃。
王峻快步上前，用繡春刀抵住水晶骸骨的頸部，刀鋒與地麵不足三十度夾角，就像一把隨時可以落下的閘刀。
“你究竟是什麽東西？！這座神殿又發生了什麽？”
水晶骸骨無法口吐人言，眼窩裏的米黃鬼火充滿苦澀，埋在地上，等待即將到來的魂滅之死。
“別急著死。”王峻招來迷霧，環繞水晶骸骨，“現在我能聽見你說話了。”
迷霧擴散，水晶骸骨眼窩中的鬼火徹底消散。
沉寂一瞬，水晶骸骨的頭頂升起一道魂影，正是龍景行生前的樣貌。
魂影微微一愣，趕忙飄到王峻麵前，說：
“死了，其他的人都死了，聖堂的內部成員，還有我們幫助接收的少部分城裏人，都在十五天前一起陷入瘋狂。”
“慢些說。”王峻控製迷霧，穩定火影的情緒。
隨後，他道出這座神殿中發生的詭事。
那一日，大地母神像異動，引發邊民們的狂熱思潮。
很多人都認為這是一種賜福，有著某種深刻的寓意，必須舉行祭祀。
作為大長老，龍景行聽取多名執事匯總而來的意見，然後率領荒野聖堂的分部成員舉行了祭祀典禮。
萬萬沒想到，很多很多年不曾有過回應的母神，居然通過大地母神像給予神明的旨意。
再然後，中間有一大段事情龍景行的記憶是空白的。
他隻記得神殿深處爆發炫光，大地母神像的頭上凝聚一道身影，那是一名雍容華貴的美婦。
那種形象不會有別人，乃是記載在荒野聖堂總部的神明畫像。
絕對不會有錯，大地母神本神降臨，而且還給出了一根權杖。
緊接著，母神離去，部分親眼見過母神的人類都匍匐在地，一聲不吭的死去。
血肉，肌膚，內髒通通化作石塊與黃土，唯有骨骼留了下來。
再然後，擁有完整骨架的骷髏在大長老的帶領下屠戮其他人類。
那一時那一刻，龍景行得到權杖的賜福，認定沒有貢獻自己血肉的人類都是不夠虔誠的信徒。
殺戮持續了半天，神殿之中再無活人存留，就連幾大執事也不例外，通通同化成了骷髏。
篝火明滅不定，迷霧飄搖聚散，龍景行的魂影捂著臉龐，輕聲啜泣：“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殺人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被那根權杖控製了。”
“你知道為什麽的，隻是你不願相信。”王峻的眼神分外淩厲。
龍景行搖頭如撥浪鼓：“不，不是那樣的，我知道母神的慈愛……”
王峻直接了當詢問：“那麽你認為那個美婦是真正的大地母神還是一隻冒充的怪物？”
“我……”長久的沉默中，魂影顫抖不止，這位大長老怎麽也不願意說出他的判斷。
“有些時候，不給出任何回答也是一種回答。”王峻輕微搖頭。
“多謝體諒。”龍景行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受的笑，“老夫還有一事相請，但是，你們可以不用答應，因為現在的我沒法確定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你說說看，我們姑且聽之。”王峻道。
魂影剛剛張開嘴巴，神殿深處傳來的悠揚笛聲忽然充滿怨氣。
那一刹那，魂影抬起雙手，把自己的腦袋搗的稀巴爛。
王峻還想依靠迷霧的力量維持魂影的存續，然而一切都是徒勞。
半秒之後，龍景行的魂影消散，水晶骸骨寸寸碎裂。
笛聲吹奏，改變曲調。
王峻詢問道：“認得出這個曲調嗎？”
白焱淼道：“名字忘記了，但意思我懂，這是在送客。”
王峻回頭看了一眼亂石堆砌的來路，“我們無路可退。”
白焱淼聳肩，“那就進去瞧個究竟。”
“不急，”孫不悟輕輕搖頭，看著王峻，“魂影的信息未必可靠。”
王峻道：“我招來的水霧對靈魂有一定的駕馭力，足夠分辨他有沒有說謊。”
孫不悟蹙眉，“既然如此，那就是荒野聖堂都出了問題，我們這一路怕是不好過了。”
“荒野之上，每逢夜晚多有詭異，雖然我們實力不錯，但在很多時候還是需要借助荒野祭壇的庇護，如果大地母神出了問題，恐怕影響會很巨大。”
王峻頷首，“那麽我們更不能退，必須進去看看，找到真相。”
“哪還需要找，大地母神的神殿中年縈繞柔和光輝，不知阻擋了多少詭異，能夠在這裏做亂的，服了母神自己，還能有誰？”
白焱淼搖了搖頭。
“這事情大條了，我們的處境不太妙啊。”
“確實不妙，所以不宜輕舉妄動，先休整6個小時，等到薔薇和風雅醒來。”王峻點頭，拿出懷表看了一眼。
篝火搖曳，三人陷入沉默，不知過去多久，白焱淼突然道：
“我還是覺得有些蹊蹺。”
略有停頓，她繼續道：
“這座神殿再加上周圍的附屬建築，少說也能容納數萬人，他們的骸骨都去哪了？神殿深處怕是也放不下啊。”
“還有，那隻石笛以及不斷傳來的笛聲並未得到解釋。”
王峻點了點頭，“確實有些疑點，不過龍景行自己說了，中間有一部分記憶缺失，問題極有可能就出在那一部分缺失的記憶上，想要揭開謎底，多半還需要我們往深處探索。”
“夜色深了，別想那麽多，抓緊時間恢複體力和精神。”孫不悟道。
王峻頷首，“我還不困，先守前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