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呼哧~呼哧~
王峻與林蒼遠仿佛在以吃飯進行著一場無聲的較量。
兩人毫無吃相可言，彼此眼神相對，進食速度飛快，偏偏又沒有浪費一顆米飯。
林懷魄默默端起飯盒，走出房間，守在門外。
幾分鍾後，林蒼遠放下飯盒，拿出一張潔淨的手帕，仔仔細細擦嘴。
上唇、下唇、嘴角、胡須，確保沒有任何遺漏，他這才望向王峻，笑著說道：
“我該叫你王峻小友，還是其他名字？”
王峻微微一愣，心想聽著有點不得勁。
指尖輕敲木桌，林蒼遠說道：“來此見你，是為表明我的誠意，你呢？”
這是讓我摘掉麵具……王峻了然，打過飽嗝，抬手按住臉頰側後方。
嘶啦~~~~
仿生麵具離開麵龐，王峻恢複原本麵孔，直截了當詢問道：“林家為何願意下重注？”
“其實還好，”林蒼遠指了指自己的雙眼，“作為家主，總要看到長遠些的事情，當然也不用太過長遠，隻要比大多數人都遠那麽一小截便可。”
“聯邦大戰在即，林家選定了人類這邊。”王峻道：“你們不忌憚變種人大軍背後的永生議會嗎？”
林蒼遠輕歎一聲，“正是因為過分忌憚，這才不得不兵行險著。我們林氏一族也算經曆過不少風雨，但這一次的風雨異常猛烈，由不得牆頭兩邊跳。”
“先打死圍觀的，再相互爭雄，”王峻笑出聲來，繼續道：“生死存亡之際，任何敢於兩邊搖擺者，都會受到兩邊的共同清算。”
林蒼遠頷首，“從36號城市回來之後，我就一直在想，遙遠的過去，日之曆的榮光，還能不能再次煥發。”
“如今，永生議會的動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正是千年未有的巨大變局。”
“我曾看過太多故事篇章與遊記列傳，曆史記載的古往今來一切風流人物，都是時代的弄潮兒。”
“他們的言行舉動，受到時代的裹挾，得益於時代，他們獲得了巨大的、常人不可企及的豐功偉業。”
“然而，弄潮兒也會帶來新的時代。”
略作停頓，林蒼遠撫須淺笑，“我到今年為止，活了108歲，也算見過些許世麵，風流人物要麽就是我自己，要麽就是我的對手或者朋友，可是……這其中有幾個人令我特別在意。”
“不用說，肯定有孫老爺子。”王峻笑了笑。
“對，他是一個！”林蒼遠用力頷首，“我們這一代人，很少有不服他的，尤其是他現在恢複了健康，還曾經突破過半神之境的極限。”
“所以，僅僅因為孫老爺子的態度？”王峻反問。
林蒼遠搖頭，“孫鹿棠是一個典型代表，但並非所有。”
深吸一口氣，這位林家家主幽幽道：
“赤旗麾下的力量越發強盛，在我們看得見，看不見的地方，赤旗永遠在成長，永遠在生根發芽。”
輕微搖擺腦袋，他繼續道：
“孫鹿棠、曹卿荀、秦歸真、周暢、葉真、蘇沁玨、海明升、妙空、伯勞……”
“名字多到我數不過來，都是值得銘記的人傑。”
“再加上你、孫不悟、冷清凝、封囂、李懸塵、蘇小九……”
“小字輩的後起之秀實在太多了。”
“此乃，天運！”
王峻皺眉，說道：“就為天命二字？”
“是也不是，”林蒼遠點頭又搖頭，威嚴的麵龐正住神色，雙眸透出滲人心扉的精光，“林家兒郎，生而為人，死也不願成為狗屁的新人類。”
王峻嗯了一聲，接茬道：“聽起來，您心底藏著不少故事。”
“也不多，就和你大略說件事。”
林蒼遠輕拍胸脯，中氣十足的嗓音好似自帶混響。
“90年前，我還很年輕很稚嫩，一位家族長輩帶著我，讓我參與林家兒郎真正的成年禮。”
“那一天，我雙手染血，屠戮異族，深刻明白了一個道理。”
“外敵的入侵根本不會講道理，任何寄希望於敵人的行為都是愚蠢的。”
王峻點頭，說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對，是這個意思！”林蒼遠深深看了王峻一眼，“林家的優秀後代都會繼承一份傳承，其來曆隻能考究到月之曆的中前期。”
王峻道：“那群人自稱天罡地煞的代行者，實則，他們逆天而上，斬神封魔，曾為人類開辟一片淨土。”
“王峻小友學識淵博，”林蒼遠輕微頷首，“沒錯，這份傳承便來自代行者。”
“實不相瞞，我們林家……”
他深吸一口氣，雙目直視王峻，說道：
“林家的初代先祖之前，其實還有一位更加驚才絕豔，卻不為大部分世人所知的至強者。”
“他的名字是林青雲，曾蓋壓小半個時代，後遇兩位誌同道合又本事相近的強者，這才一起創建了天罡地煞代行者，追尋掩埋在曆史塵埃中的人類榮光。”
“可惜，始祖暮年不詳，誤入歧途，差點釀成大錯。”
“好在代行者的三位創始首領，皆是一世雄傑，力挫我林家始祖，這才沒有釀成大錯。”
王峻眼瞳收縮，說道：“三位首領中的叛變者是你林家始祖？！”
“不不不，小友誤會了。”林蒼遠搖頭，“叛變的那位首領在起勢之初多次獲得永生議會的資助，所以才有後來身負精神鋼印，不受控製地叛變。”
“我林家始祖與另外一名首領聯手將其擊殺，代價便是始祖當場身死。”
“在那之前，他其實要赴另外一場大的決戰，心底已然生出死誌，提前寫有遺書，還在在半年之內與多名優秀女性結下情緣，講明緣由……”
說到此處，林蒼遠不由撓頭。
哪怕已經是一個108歲的老頭子，每每想起成為林家家主之時，閱讀的那封告後人書，林蒼遠依舊有些難為情。
“偌大的林氏一族，真正的起始便來自始祖林青雲，他是當世罕見的美男子，說話又好聽，文采又斐然，武力值還……”
“停停停，”王峻連忙立起手掌，“您老說起來自己怪尷尬的，我聽著也差不離，反正咱倆知道是那個意思就行。”
林蒼遠輕微咳嗽，應道：“對對對，總而言之，始祖晚年不詳便也應在桃花劫上。”
王峻翻起白眼，啥也沒有說，但意思很明確。
他在提醒林蒼遠按下“快進”按鈕。
再咳兩聲，林蒼遠道：“就因為這個，始祖預料到自己實力下滑，不一定能夠比肩曾經的同行之人，於是下決心犧牲自己，提供一個機會，讓兩位同伴率領其他人取得最終勝利，而我們林氏一族則等同於他的生命以另外一種方式延續。”
王峻的眼神頗為複雜，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接茬。
早早便知自己會死，因此留下大批子嗣。
早早就知自己會死，卻不曾有過半分退卻。
早早知曉自己會死，他隻是默默留下遺書。
林青雲，這個名字還是第一次聽到，但那份逍遙、那種灑脫、那等風流……幾乎透過言語穿透王峻的腦海，映出一幅幅畫麵。
倘若此人不可當得“風流”二字，世間何人可算風流？
林蒼遠幽幽歎息，側頭望向窗外風景，說道：
“可惜，始祖與兩位同行者赴約決戰，意外出現變故。”
“背叛者偷襲一掌，便是始祖全力承受而下，隨後，他配合另一人首領，斬殺昔日同伴，自己卻也當場身死。”
王峻道：“節哀。”
“哀到不至於，始祖與我隔了不知道多少代，沒感情的，而且，老夫不太喜歡他那種浪**子的性格，好男人就應該一次隻愛一人。”
林蒼遠擺動手臂，望向王峻的眼神忽然多出三分深意。
王峻道：“一生愛一人吧？”
“都什麽年代了，離婚，分手，很普遍的。你小子跟我在這演戲呢？”林蒼遠翻起白眼，“還一生愛一人？能一次愛一人，不劈腿，夠專心，已經算是好男人了。”
王峻抿口合齒，就不說話，他的心底有種冥冥中的感覺，導致他覺此刻不宜接茬。
啪~~~
林蒼遠輕拍桌麵，手掌緩緩挪動，一塊劍形玉佩展露在王峻眼前。
這塊劍形玉佩似曾相識……王峻皺眉思索，眼底忽然閃過明光。
通過天地真靈印記，得到慧劍斬心術式時，他感知的那枚玉佩與眼前的劍形玉佩極為相似。
“你果然見過代行者的首領信物。”林蒼遠觀察王峻瞳孔的細微收縮，笑了笑，“你之前見過的那一枚信物應該是當年唯一活下來的首領所留。”
王峻右手托腮，思忖兩秒，雙眼凝視劍形玉佩。
這時，他的眉心浮現天地真靈印記，感知到劍形玉佩中留存的一幕幕畫麵。
三個名字繚繞不絕，依稀朦朧，不曾散去。
林青雲、風不覺、莫三問，三個人分別對應三個身份：林氏的始祖、慧劍斬心術式的創造者、代行者中唯一背叛的首領。
劍形印記之中不曾留下三人大戰的畫麵，唯有他們的相識相知相互成為知己。
三人一次次攜手同行，又一次次暫時分別，隻為來日更好的相見。
太多生活美好點滴，看得出來，林青雲與另外兩人不同，沒有那麽深刻的抱負。
他隻是想要活得好一點，也讓周圍的親人愛人友人，以及曾經見過的人類，都活得有尊嚴，且能享受生活的愜意。
這枚劍形玉佩之中的歲月留痕，不曾留下驚天動地的招式，也沒有驚世駭俗的秘法。
有的，僅僅是平淡是真的美好願望，以及，一個自知必死之人對於生命的熱愛與眷戀。
林青雲從來就不是什麽英雄，他啊，其實有點膽小，偏偏天賦太高，本事不練高過旁人太多。
這樣的人若想自私過一生，沿路隻會看見欣喜的風景，可他心思細膩如發絲，總是看到太多，想到太多，太多太多，虧欠太多。
很多責任，他不想承擔，卻不得不承擔。
身不由己？不算！
心甘情願？應該也不是。
引用一句林青雲在無人山林中，發出的吼聲：
“風不覺，你個該死的熱血混蛋，老子這輩子給你害慘了，痛飲三升萬年寒潭水，都他媽澆不滅你畫大餅勾勒的滿腔熱血！”
這個男人，自己沒有太大的夢想，隻是想要幫著摯友圓夢，讓其親眼看見那個始終追尋卻又似乎隻存在於夢中的世道。
收攝心神，回歸現世，王峻閉目再睜開，“我明白了，它便是林家提前下注的理由。”
眼底閃過揮灑不去的自豪，林蒼遠嘴角微掀，輕緩點頭。
“我林氏一族，無論是否位列財閥，最根本的底線一定可以守住，絕不退讓毫厘。”
“人類，就是人類！變種人？新人類？都他媽的是狗屁。”
雄渾嗓音回**包廂，滲透門外。
林懷魄聽見，顧不上手裏捧著的盒飯，應聲道：“我為林氏子，生來便有風骨，千年不墜，萬年不墮。”
“總之，王峻小友不必懷疑我們林家的動機。”林蒼遠笑了笑，“此次約你，主要想問三件事。”
“請說。”王峻道。
林蒼遠道：“慧劍斬心是否來自唯一存活的首領？龍牙匕首可否歸還？你和我家幼薇怎麽還沒點進展？”
王峻眨巴眼睛，“前兩個問題，我能理解，但這最後一個問題是什麽鬼？”
林蒼遠翻起白眼，“姑娘家的身子都被你看光了，王峻小友不會賴賬的，是吧。”
不僅看光，而且全都摸了一遍……王峻扶額，終究沒有用俏皮話回懟。
沉吟兩秒，他說：“醫者仁心，平等對待，我與林幼薇並無任何感情瓜葛。”
“沒有不要緊，可以先欲再愛嘛。”林蒼遠聳肩。
險些噴出口水，王峻吐槽道：“她條件不差，您這又是何必？”
林蒼遠道：“她的性格太過好強，想要找個可以依托的同齡男性簡直難如登天。不是沒她強，就是不夠帥，小友的形貌與德才正正好，何不考慮考慮。”
“不必了。”王峻再度搖頭。
逃離紅傘公司時，若非情形不明，他很可能當場斬殺林幼薇。
後來的挾持與治療，都不過是權宜之計，真的沒有半點感情基礎可言。
“可惜啊可惜，”林蒼遠伸出手來，“那就勞煩王峻小友歸還龍牙匕首，此物涉及林氏傳承，很是重要，小友應該能夠理解，之後我們林氏一族將會給出對應的補償。”
原來鋪墊那麽多，都是為了龍牙匕首，這個老狐狸，差點被他晃點了……王峻挑眉，詢問道：“補償到是還在其次。”
“放心，絕對不虧了你，”林蒼遠正色道：“王峻小友天縱之才，如此年輕便晉升LV4，此等速度星曆以來絕無僅有，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快一步便是步步快。”
“LV4與前三個等級不同，需要耗費大量的高等超凡材料，已經是有價無市，要麽依靠漫長的時間積累，要麽等到合適的機緣降臨，都不符合你現在的述求。”
“接下來的大戰必將席卷整個聯邦，你秘密來到1號城市，肯定是為周暢先生而來。”
“難道不覺得戰鬥起來，不再那般得心應手？”
王峻認真思索三秒，回顧這些天的戰鬥，回答道：“還湊合，畢竟沒有對上蘇家老太爺的真身。”
嘴角輕微抽搐，林蒼遠心頭暗驚：
好家夥，真他媽夠狂的！
這小子用自己對標的戰力單位直接就是半神，壓根就沒把LV4放在眼裏。
難怪敢來隻身赴會，這是根本就不認為我林氏一族能夠留得住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