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耀，穿射窗台，灑落天冬酒樓內外。
王峻明顯感知到妖異的氣氛退去，再看林覺心時，他回應的笑容異常和煦。
“剛才的事情是必要的試探，因為你繼承了那一位的秘術，便等同於擁有了代行者首領的候選資格。”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應該接觸過另外一枚劍形玉佩。”
王峻不否定也不肯定，眼神定靜，呼吸平緩。
雙手自然垂落，擺放在身旁，他腦海裏不斷回溯剛才經曆的幻境。
林覺心並不追問，也催促，雙手擺放在膝蓋上，耐心等待著。
清風拂過廳堂，吹散了兩人中間的空氣，帶來六月的花香。
王峻突然淺笑一聲，說道：
“幻術便是以我的內心為媒介，構築虛幻的場景與人物，從我上樓梯開始，你就持續釋放著影響。”
“若我沒有猜錯，你保持的坐姿到起身的動作，就是一個帶有深刻含義的心理暗示。”
“正是因為我中了暗示，才會在不知不覺中被拉入幻境。”
“差不多。”林覺心頷首，“我本來以為你要掙紮一下，卻沒想到漏了一處破綻，連1分鍾都沒有困住你。”
破綻不止一處……王峻道：“孫老爺子、薔薇、林家主的人設塑造都不對勁，不符合原本的性格，行為舉止上很有差異。”
“沒看出來，你對人類的觀察還很細致。”林覺心眼底閃過微光，唇角輕微扯動。
手指輕輕敲擊膝蓋，他內心的情緒並不如表麵呈現的那般簡單。
作為一名殺手，最擅長觀察人類，基本上已經變成了一種本能。
幻境中，種種人物的細節，對於其他人或許並不突兀。
然而，一旦涉及到王峻見過的人，他就能很明顯地感覺到人設上的割裂感。
這就像你讀著一本書，高冷清傲的女主角，真正展露自身時，卻是一個沒有能力的拖油瓶，除了些許家世之外，根本撐不起她猶如高嶺之花的人設。
老讀者一旦看見類似的人物，很容易就會洞察其中的違和點，然後就很難繼續代入下去。
在幻境中，王峻的感受大差不差，就是如此。
咳咳~~~~
清了清嗓子，林覺心攤開雙手，說道：
“幻術，本質上來源於你的內心，你看到的人事物都來自於你的腦海，怎麽也不應該那麽容易察覺端倪。”
聞言，王峻心底頓時有所了悟，難怪前世的佛門用語“阿彌陀佛”會出現在幻境中。
靈韻芯片閃過二進製數據流，王峻重新讀取了林覺心的超凡能力。
無論是現實，還是幻境，這點並無出入。
王峻掃眼看過周遭的環境，天冬酒樓的細節沒有半點差池，服務員、廚師的模樣與行為舉止，全都是原樣複刻。
真實之中暗藏虛假，才會形成難以辨別的幻境……呼出一口濁氣，王峻皺眉道：“你現在的模樣，倒是和平中正，但你的根本問題還在。”
略作停頓，王峻說道：“我到底該叫你林覺心，還是林心覺？”
林覺心忽然一笑，眉目妖冶，“小友，你著相了。我就是我，覺心與心覺，真的有分別嗎？”
沉吟半秒，王峻說道：“沒有。”
淺笑一聲，林覺心稽首，說道：“多謝你的幫助。”
他指了指身旁的座椅，“請。”
呲啦~~~
座椅受到無形力量牽引，主動後退半個身位。
林覺心道：“你就不好奇首領候選的含義嗎？”
“代行者的首領可沒有那麽好當，”王峻搖頭，“來自曆史中的饋贈往往意味著必須承擔的責任。”
“哈哈哈，夠灑脫，難怪你能獲得他的傳承。”
林覺心手指對準眉心，輕輕敲擊兩次。
王峻走到近處，大馬金刀地坐下，像是絲毫不曾顧慮林覺心可能存在的問題。
林覺心挑眉，“不怕嗎？”
王峻笑了笑，沒有任何解釋，眼神裏麵多出一抹玩味。
踏踏~踏踏~
孫家祖孫二人腳步輕盈，幾乎同時出現。
無形氣勁瞬間散布開來，天冬酒樓二層最靠裏的主桌被氣勁形成的大網籠罩著。
伸手拉開座椅，孫鹿棠自顧自坐下，沙包大的拳頭比在林覺心麵前，“不怕嗎？”
林覺心：(⊙_⊙)？
他全身感知外放到了極致，卻沒有察覺孫鹿棠的靠近。
當世武神，能夠暴打非人存在的可怕家夥。
無聲無息靠到近處，當著他的麵坐下，拳頭上的氣勁看似沒有觸碰他，但那種威懾力難以言喻。
雙眼瞳孔收縮，變得極小，正常大小的拳頭占據了林覺心的全部視線。
額角碎發下隱藏的毛孔瞬間釋放汗珠，晶瑩的液滴並無絲毫溫度，反而涼得嚇人。
啪！啪！
孫鹿棠輕拍林覺心的肩膀，笑道：“姓林的，你的實力不對啊，怎麽變成弱雞了？”
林覺心喉頭輕微咽了一下，瞥眼掃過王峻。
難怪這小子一點都不怕。
王峻看懂林覺心的眼神，主動說道：“喏，我說了吧，幻境與現實並不完全一致，你塑造出來的孫老爺子壓迫力實在不夠。”
額角滲滿晶瑩汗珠，腋下傳來濕冷的觸感，這便是最好的信號，林覺心隻能默認。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前後兩個孫老爺子，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真正的孫鹿棠，乃是當世武神，舉止之間的霸氣全然無法作偽。
“我……”林覺心張開嘴巴。
“噓！！！”
孫鹿棠豎起食指，抵住嘴巴，眼角魚尾紋輕輕勾勒玩味的弧度。
“喜歡裝嫩的老東西，老子懶得和你多說。”
話語落地，孫鹿棠的身形消失不見，落在大孫子身邊，兩人隨意找了一張餐桌落座。
周遭的人自覺避開主桌，桌邊餘下林覺心與王峻兩人，前者嘴角抽搐，望著後者。
沉默片刻，林覺心說道：“難怪你不怕。”
王峻笑了笑，取出劍形玉佩，放在桌麵上，“這是你們林家的那塊玉佩，給我幹什麽？”
微微抬起右手，離開膝蓋一寸，林覺心歎息道：“因為你是唯一的首領候選。”
右手食指彎曲，沿著唇角刮擦，王峻說道：“首領候選到底是？”
苦笑一聲，林覺心食指抵住劍形玉佩，“這枚玉佩裏麵蘊含的神念已然徹底消失，這一點小友不必否認，我是林家在世的最強者，還是認得出自家的始祖傳承的物品到底處於什麽狀態。”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肯定在劍形玉佩中有所收獲。”
略作停頓，他看向王峻的眼神裏充滿意蘊，鼻翼輕微擴張，徐徐擠出白氣。
“你獲得的慧劍斬心術式必然來自另外一塊劍形玉佩。”
對方已經說到點上，王峻沒有必要否認，索性點了點頭，說道：“差不多，我的確沒有獲得過傳承，隻是借助自己的獨有手段，解密了一枚劍形玉佩，看到一段往事，還得到了慧劍斬心術式。”
“它呢？”林覺心揮動手掌，桌麵上的劍形玉佩滑到王峻的手邊。
王峻沒有閃避，小拇指輕微翹起，指尖落下按實劍形玉佩，然後說道：“也有，不過裏麵隻記錄了些許往事，以及順帶感悟的意。”
“意？！”林覺心神情激動，雙手撐桌，猛然站起來，“裏麵果然有造化，居然是真意的領悟方法。”
他的腿肚子頂開椅子，椅背撞擊地麵，發出嘭的一聲脆響。
絕大多數人的視線聚焦過來，鎖定主桌旁邊的他倆。
“抱歉，”林覺心搖了搖頭，“我失態了，還請海涵，隻是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王峻小友答應，隻要你能辦成，我們林家皆……”
不遠處，孫鹿棠拿起茶杯，重重落在桌麵。
明明是瓷器撞擊木頭，偏偏發出金鐵交鳴般的聲音。
“哼！”孫鹿棠嗤笑道：“姓林的，不要癡心妄想了，王峻能夠領悟武道之意，根本原因在於他自己觸及了意的門檻，而不是偶然接觸了你們林家的祖傳玉佩。”
“可是玉佩裏的神韻消失，我林家後人還如何感悟？”
“蠢貨，他隻差臨門一腳，即便不拿到玉佩，也會因為其他事情感悟意的境界。”
孫鹿棠神目如電，掃過林覺心全身。
“至於你，甚至還沒弄明白什麽是勢，隻不過學會了應用而已，你想要通悟意，至少還要30年。”
麵皮一寸一寸凝固，林覺心不顯老態的臉上難得顯露幾分滄桑。
胸腔上下起伏，他伸手指向王峻。
“不滿30的年紀，實在太年輕了，哪裏來的時間積累勢的領悟？”
“嗬嗬。”孫鹿棠翻起白眼，“王峻小友的武學天賦還在老夫之上，你也配和他比？”
林覺心眼角抽搐，魚尾紋悄然冒了出來。
這……林蒼遠揉了揉眼睛，掏了掏耳朵，全然不敢相信孫鹿棠對王峻的評價。
孫鹿棠與林蒼遠才是一輩人，隻不過，江山錦繡，代代都有風流人物。
毫無疑問，孫鹿棠就是他們那一輩中，最為風流的人物。
武術、武學、武道、搏擊、格鬥、摔跤、街鬥……
無論叫什麽名稱，隻要與“武”相關，孫鹿棠都是當仁不讓的第一人。
尤其是實力進步的速度，尤為可怕。
常規的天才能夠舉一反三，他能以一推演無限，絕對是天才妖孽中的絕頂。
這種人沒有夭折，走到了當世絕巔，心氣必定是一等一的高。
就連孫不悟博得“孫小無敵”的美名，外人也從來沒有聽見孫鹿棠對自家孫子的誇讚。
偶爾有好奇的人問起，他也隻會笑罵一句：“小無敵？有個卵蛋用！比老夫差遠嘍。”
此刻，孫鹿棠當眾說出這等評價，由不得旁人不震驚。
林蒼遠、林覺心的視線不由自主漂移，定格在孫不悟的臉上，想要找出孫不悟的表情細節。
奈何，他們看不到一丁點的不服氣，就像孫不悟早就認可了此事。
林蒼遠：“……”
林覺心：“……”
“沒話說了吧？”孫鹿棠咧嘴，“看你們一副蠢蛋模樣，老夫心裏就有氣。”
“老子就想不明白，這點破事有那麽難搞明白嗎？”
手指對準太陽穴，連點三次，孫鹿棠眼睛高低不一樣，語氣染著絲絲縷縷的火氣，就像吞了三百公斤的火藥，說道：
“動動腦子啊，意乃心之動，說白了就是你的心念所至，跟什麽狗屁傳承有個毛線關係。”
“想要領悟真意，真正重要的是感悟自己的心，理解心靈與自然的聯係，從中窺破天地的一縷規則。”
無形氣勁擴散十方，室內的空氣壓力瞬間暴漲，就像每一扇窗戶都被堵了起來，內部的重力不斷加重。
他刻意針對林覺心、林蒼遠，林家這兩人渾身骨骼哢吱作響，仿佛下一秒就會散架。
“瞧見沒，老夫動用了勢，便能增幅數倍戰力，隨意就能碾壓你們兩人。”
林覺心像是感受不到身軀的苦痛，急忙詢問：“意呢？”
“嗬！”
孫鹿棠的聲音很輕，卻如天上神佛吹落凡塵的氣息。
這一次，壓力隻在林覺心身上。
嘭的一聲悶響，林家的這位老祖再也無法站穩，整個人被摜到地上，身體大字打開，後背緊緊貼靠地麵。
“十倍？不，二十倍？，不不不，三十倍……”
唇齒囁嚅，林覺心眼底閃過一縷靈光，卻又不太願意相信。
“這，這之間的差距太多，就像隔著一個無限。”
“還不算太笨，”孫鹿棠道：“達到了意和沒有達到意，區別極大，前者之於後者就如百煉精鐵對上剛剛開采的鐵礦石。兩者的差距不可以道裏計，不然，你以為老夫憑什麽強出你們一大截？就光是因為老子的進化之路走得更遠一截？”
林覺心眉宇凝聚又舒緩，舒緩又凝聚，保持大字攤開的姿勢，愣是沒有察覺無形氣勁的散去。
這時，王峻說道：“其實玉佩還是幫了忙的，至少也得晚上半個月才能由勢入意。”
林蒼遠單手扶額，不想說話，因為他感受到了世界的參差。
林家家族族譜有過明確記錄，30歲前觸及“勢”的人，當作獨一檔的天才培養。
至於意，隻要能在40歲前領悟，便是能夠媲美始祖的存在。
王峻呢？他今年才二十出頭啊！
還讓不讓其他人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