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靈之的手在抖,但被她自己摁住了。
之前看他一身傷,就知道他這些年過得大概不怎麽樣,但實在沒想到會有這麽慘。
當年人體實驗的風潮有多瘋狂,她當然知道,曾經侵占了她家的那些亡命徒,就曾想要把她捉了賣去實驗室。
如果不是她警覺跑得快,說不定倆人早就在墮落區重逢……
這聽著多少有點像地獄笑話。
她覺得自己要坐不住了,急需從外界汲取些力量,於是起身從儲物櫃裏取出一瓶白酒,正宗二鍋頭,高度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順便又給曲熒惑熱了杯奶,“可惜你不能喝酒。”
曲熒惑看著頌靈之仰頭就是一大口白酒,挑了挑眉,“我記得你家教很嚴。”
靈之媽媽雖然是個極溫柔的人,卻很有原則,從不溺愛孩子,她養大的小孩,不太可能成為一個豪放的酒蒙子。
“唔。”頌靈之點點頭,臉頰微紅,她指指自己,“我成年了。”又把熱奶往他跟前推了推,“你喝這個。”
她對著曲熒惑舉起杯來,“來,幹了這杯,繼續說。”
一口悶幹,然後又自覺倒滿了一杯。
曲熒惑皺了皺眉,瞥了牛奶一眼,沒有動,突然覺得自己理解不了現在的情況了。
出乎所有意料之中的情況,他在她身上沒有看到任何高高在上的同情或者厭惡,卻感受到了明顯的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
曲熒惑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怎麽會有這麽不切實際的感覺。
她,一個高級軍官家庭出身,家庭美滿幸福的女孩,活得理應像城堡裏的公主一樣快樂幸福,怎麽會對他的經曆感同身受!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曲熒惑突然間覺得很煩躁。
“怪不得你後麵就聯係不上了,媽媽還去找過你,可惜,問了很多人,都沒有你的消息,她甚至還去了警察局,但人家說,你是被自己親爸帶走的,不能立案。”曲熒惑不開口,頌靈之倒是借著酒勁滔滔不絕起來,想起媽媽因為聽到些曲熒惑過不好的傳言而吃不下睡不好的那些年,就難過得心髒都要疼麻了,“警察還安慰我媽,說有些親生父母是這樣的,為了不讓孩子跟養父母太親近,會主動中斷聯係……還說什麽,怎麽會有親生父母不疼孩子,讓我媽不要聽風就是雨,繼續找下去,隻會讓孩子為難!”
頌靈之想到這裏,懊惱地又悶下一杯酒。
這件事情她甚至沒有辦法去責怪任何人。你能說,當初那些警務人員不負責嗎?當然不能。他們對媽媽的態度非常好,耐心地勸解她,而且說的話確實句句在理。
那時畢竟還是和平年代,誰能想到,世界這麽大,偏偏讓他們遇到了惡魔呢?
曲熒惑側過臉,看了下窗,外麵黑漆漆的,一絲光亮也看不到。廣場這邊的燈柱,即使是用的太陽能電池板,開啟時間也是很有限的。
從這兒往外看,望不到人間煙火。
可他卻由衷地懷念起當初那棟有著溫暖燈光的房子,和裏麵總是對他溫暖微笑的女人。
“阿姨呢。”還是問出了口,他其實已經快要把她給忘了,因為那是一個隻要想到心就會變柔軟的人,而柔軟,是他活到現在最不能擁有的品質。
“死了。”頌靈之的聲音很輕,輕得都快要聽不到了,卻讓曲熒惑愣在了當場。
“什麽時候……”
“你走後不到兩年吧,因為這破鏽噬病,病死了。”頌靈之的手百無聊賴般晃了晃酒杯,因為喝了酒,她覺得自己情緒很穩定,說起這些事,除了心裏有些堵,也沒有很難受。
畢竟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算算看,竟然都已經11年了。”
她突然間很想媽媽,想去看看她。去年因為還在空域,錯過了10周年的忌日,讓她一直耿耿於懷。這也是她堅定的在畢業後一定要回到地麵的緣由之一。
“來,再幹一杯。”又一次舉杯。
曲熒惑依舊沒動,頌靈之也不管他,自己悶進去大半杯。
他們之間,這麽多年的空白,還有很多需要補充的,能夠說很久很久。
曲熒惑沒喝那杯奶,而是拿過了頌靈之剩下的半杯酒,一口悶了。
“你不要命了。”頌靈之拍桌子,“還是個病人呢。”
“還要。”結果他亮亮酒杯,表示沒喝夠。
“沒了!不給了!都是我的!”頌靈之搶過酒瓶子抱在懷裏,不斷地告訴自己,這就是個受苦受難太多,精神扭曲了的不聽話小孩。
“小氣!”曲熒惑不滿。
“就不給!”她把酒杯也搶了過來,“你不許喝了,睡覺!”
“你睡得著?”
頌靈之一下子像撒了氣,本來就睡不著,聽到那麽多讓人不爽的事,加上被揭開的舊日傷疤,現在更睡不著了。
她緊緊抱著酒瓶子,把腦袋擱在桌子上,軟成了一攤包子,“睡不著。”
“酒。”曲熒惑伸手。
頌靈之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你不能喝!”懷裏的酒瓶越抱越緊。
曲熒惑不跟她一般見識,果然不再糾纏,“還繼續往下說嗎?”
“說!當然要說!告訴我都是哪些渾蛋欺負過你,老娘將來幫你報仇。”頌靈之拍著桌子,把自己腦袋震得嗡嗡的。
“嗬……那些人啊……差不多都死絕了吧。”曲熒惑嘴角掛著邪性的笑,眼睛微眯,思考著血腥但卻令人愉悅的往事。
頌靈之透過醉眼迷蒙的雙眼,看著他的笑,這次卻沒有覺得害怕,她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臉,“別這麽笑,看著可太不像好人了。”
曲熒惑感受著柔軟的手指撫摸在自己的臉頰上,說實話,他有些懵。
好人,好人這個詞跟他曲熒惑早八百年就沒什麽關係了。
“別難過,壞事情總會過去的,媽媽說了,等找到你,我們還是一家人。”
小姑娘在說醉話。
但曲熒惑卻字字句句都聽進了心裏,他一隻手扶著額頭,遮住了眼中外泄的情緒。
這些年,他以為自己早就心若磐石,沒想到卻被頌靈之一句醉話給整破了防。
結果他這裏正上頭呢,小丫頭竟然抱起酒瓶子咕嘟咕嘟直接猛灌了三大口酒,“哈哈哈,太爽了!哼哼!就是不給你喝,誰讓你是病號的。”
幼稚的小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