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四三章 離京之風波再起 6
眾人出宮,皇帝卻背後暗地裏將李泌和杜鴻漸兩人留了下來,改在禦書房與兩位心腹大臣密商。
而在與李泌杜鴻漸兩人商談之前,皇帝又讓朱輝光找了一個通曉回紇語言文化和風俗習慣的宮中雜役太監詢問了一個究竟,大概明白了骨雲為什麽會自稱受辱,而又為什麽要與孔晟生死決鬥。
隻是骨雲如此剛烈的性情,不僅讓皇帝震驚,也讓皇帝心裏很不舒服。剛剛與回紇建立友好盟約關係,可若是回紇人的公主死在自己的金鑾殿上,哪怕事出有因,也會大大激起回紇人對大唐的抵觸情緒乃至仇恨情緒。
皇帝並不在乎一個骨雲的死活,但他卻不能不考慮回紇人整體的情感訴求。因為孔晟炮轟賀蘭堡死去的回紇人多了去了,但回紇人卻偏偏生不出一絲半點的仇恨之心,道理很簡單,因為兩軍敵對交戰,死傷在所難免,而且是骨咄祿和移地建主動挑釁在先。
但骨雲的事卻不一樣。骨雲是在兩國建立友好盟約之後出現在皇帝款待磨延啜等人的官方正式國宴上,若是讓骨雲撞柱而亡,很可能激起回紇人的同仇敵愾之心。
所以皇帝不得不慎重對待。
李泌和杜鴻漸自然明白皇帝留下他們是做什麽,所以就互相對視一眼,由李泌主動開口道:“陛下,以臣看來,這回紇公主之事,貌似小事一樁,但如果處理不妥當,就很容易造成兩國交惡。”
“那磨延啜等人被我大唐留在長安為質,回紇人雖然不得不從,但想必心中必有怨氣叢生。如今若是那回紇公主再在長安出了什麽事,回紇人勢必記恨在心。葉護可汗固然親近我朝,但回紇各部族一貫都是各自為政,聽調不聽宣。倘若因為這點小事,激化矛盾,對我大唐來說也是一個重大的隱患。”杜鴻漸也道,附和著李泌的話。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有些煩躁道:“朕明白,所以朕特意將兩位愛卿留下來商談如何善後。孔晟這一次雖然為朝廷立下大功,但也給朕添了不少麻煩,讓朕想起來就頭疼。”
磨延啜等人被孔晟以強力手段變相擄來長安為質,這從長遠來看算是斷腕止痛,但就當前來說,皇帝還是要對回紇人進行安撫,穩定人心。所以,對磨延啜等人如何封賞和處置,皇帝還沒有最終下定決心。先前的詔命,不過是一個過渡罷了。
圈養著是沒有問題的。但這些人畢竟是回紇之前的政治核心大人物,與回紇國內各方勢力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完全限製他們的人身自由也不現實。
“你們說說看,朕該如何處置?”皇帝緩緩道。
李泌沉吟了一下,輕輕笑道:“陛下,其實這事很容易善後處置,以臣看來,不如陛下出麵將回紇公主賜婚給孔晟,兩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一場緣分。陛下已經下詔將壽王殿下孫女冊封公主賜婚葉護可汗為妻,若是回紇公主再嫁我朝郡王,也算是兩國締結盟約的一段佳話和見證!”
“賜婚?”皇帝忍不住皺了皺眉,他想起了當日自己將紀國公主賜婚給孔晟,孔晟抗旨不從鬧出的一場風波來:“他已經向朕提出,此次返回江南就要娶那楊氏女為妻,在這個時候,朕為他賜婚回紇公主豈不是自討沒趣?況且,在朕看來,那回紇公主對孔晟滿腹怨氣,兩人勢同水火,如何能做得夫妻?”
“陛下,孔晟如今貴為江寧郡王,按規製,諾大的郡王府,三五妻室還是能容納得下的。”李泌輕輕笑道:“陛下,臣聽聞,這回紇人的習俗有些古怪,像回紇公主與孔晟這種情形,除非回紇公主嫁給孔晟,否則就隻能在公平生死決鬥中取了孔晟的性命,或者自殺。倒還不如讓臣等去做個和事佬,說和說和,一則可以化幹戈為玉帛,二則助添回紇與大唐友好盟約,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呢?”
皇帝嘴角一抽:“李泌,你若能說服孔晟,朕就下詔賜婚。至於回紇人那一頭,想必那磨延啜還不敢抗拒朕的詔命!”
杜鴻漸輕輕笑了起來:“陛下且請寬心,江寧郡王那邊,老臣去說服。以老臣看來,孔郡王年紀雖輕,但卻深明大義,知道顧全大局,定然這不是他與回紇公主的個人恩怨,而關乎兩國友好、關乎萬千黎民百姓免於刀兵之禍的國家大事!所以老臣想,孔郡王一定會接受這樁姻緣的。”
皇帝眉梢一挑,緩緩道:“但願如此。此事暫定,你們二人分頭行事,去吧!”
孔晟出宮返回自己闊別已久的長安侯府。他如今剛被冊封為江寧郡王,雖然就藩外鎮,但京城之中終歸還是會有府邸,用不了多久,長安侯府就會更名為江寧郡王府了。
孔晟剛進門不久,守門軍卒就來報,說是趙王殿下和寧國、紀國公主兩位殿下到了。
孔晟眸光中掠過一絲淡淡的光彩。因為他被奪了軍權,又被皇帝變相罷黜出京,所以在很多長安權貴看來這幾乎相當於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政治流放了——所以一些原本親近於長安候府的朝臣武將,都變得無形疏離,雖然表麵上還是很客氣,但言談舉止間的某種隔閡孔晟一眼就看得出來,卻毫不在乎。
趙王和紀國公主也參加了本次國宴,親眼目睹了一切。寧國公主因為身體不適,加上她和親公主的身份剛剛解除,出席宴請回紇前可汗的國宴也不合適,所以就留在府中。
自打上次趙王率軍出征之後,孔晟就再也沒有與李係相見過,而這一次自己貌似遭貶,孔晟本來以為趙王也難逃世俗的巢窠,對如今空有郡王虛名而並無實權的自己敬而遠之——其實這本來沒有什麽,人生起伏非常正常,因此能看清一些人的本質那是最好。
但趙王和紀國寧國還是來了,主動登門,孔晟心裏微微有些欣慰。不是說他多麽希望趙王能來,或者能繼續與趙王結交,而是如此證明他對趙王李係的判斷沒有出錯,這樣的人或者不是一個很好的政治-同盟,但卻一定會是一個信得過的朋友。
孔晟笑吟吟地迎出府邸,在中門處與進門來的趙王李係三人相遇。
趙王李係哈哈大笑:“恭喜孔老弟,如今榮升郡王,爵位與某家一般,這長安侯府用不了多久,就會變成江寧郡王府了!”
李係眸光中透著一絲真誠。
他原本淡泊,對皇位的覬覦之心略淡。隻是後來作為皇次子,他本皇長子李豫列為了無形中的對手之後,他就被迫走上了皇權紛爭的漩渦之中。因為李係很明白,哪怕自己再怎麽與世無爭,將來隻要李豫掌權,最先打壓乃至誅滅的就是自己這一脈,因為他對李豫皇權的威脅最大。
既然他要爭奪皇位,那麽,就必須要有幫手。孔晟自然是他的目標之一。但李係這人生性爽朗,待人以誠,哪怕是利用都會擺在桌麵上,不會在背後搞什麽小動作——這是他的長處,也是他的短處,以此來與李豫爭奪皇位,顯然勝算甚微。
孔晟在李係心中,首先是一個值得結交的朋友,其次才是可利用的力量。因此,孔晟被皇帝奪權外放,李係心裏雖然失望,但還不至於因此就對孔晟疏遠。
孔晟微微一笑:“殿下多時不見,風采依舊,孔晟素日在長安聽聞殿下在洛陽捷報頻傳,實在是心裏與有榮焉。”
李係微微汗顏苦笑道:“老弟,你這話就有些言不由衷了。經過這一遭,我也對自己看的門清了,在帶兵打仗方麵,我的確比不上太子哥哥,不承認不行。況且,我在洛陽,貌似執掌兵權,但麾下郭子儀李光弼等人各自為戰,這些人乃是軍中宿將,個個威風八麵,自有主張,我這個名義上的統帥,實際上根本指揮不動他們。當然了,或許在諸將眼中,我這個趙王完全就是紙上談兵不懂籌謀,所以……哎!”
“我在洛陽,隻能說是守成有餘,功績毫無。即便父皇不調我回京,我這心裏也慚愧的緊,要主動辭去帥位好讓朝廷另選高明,以免貽誤戰績和國家大事。”
孔晟笑了,李係之所以得到他的認可和讚賞,就在於他為人坦誠,從不作偽,他能認識到自己的短處,從不回避,這一點其實是最難能可貴的。
孔晟對李係的評價是,李係做事不如李豫,但做人卻勝過李豫千百倍。當然,要做皇帝,還是李豫這種最合適。
“殿下也不必過謙,所謂一回生兩回熟,這領軍作戰之事其實也需要曆練,等下一次殿下再統兵出征,想必就會輕車熟路了。”孔晟拱手笑了笑。
李係搖搖頭,苦笑起來:“斷然不會有下一次了,父皇已經對我很失望,從今往後,我恐怕再也沒有統兵出征的機會了。不過也無所謂,我本來就不是那塊料,非要趕鴨子上架也隻能是誤國誤民,不去也罷!還是老老實實留在京城,做我的風花雪月閑散王爺的好!”
李係眸光閃爍,卻是含糊其辭。
孔晟心知肚明,雖然李係對自己統兵洛陽並無戰功之事耿耿於懷,但因為皇太子李豫被皇帝驅逐幽禁在驪山之中,他爭奪皇位的念頭就變得更加濃烈。說起來也是正常心態,既然皇太子有被廢的嫌疑和跡象,他作為皇次子,最有資格接替李豫的人選,當然當仁不讓啊。
孔晟卻深知,皇帝並沒有將李係列上皇儲的人選名單。換言之,皇帝雖然打壓皇太子,但至少目前還沒有廢儲的打算。
隻是他今日之果決無情,給很多人包括李係在內一個錯誤的信號罷了。
但孔晟卻沒有挑破這一層窗戶紙。有些事,難得糊塗比什麽都清楚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