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侏儒點了點頭,然後馬上開始用力搖頭。
“什麽?”他驚奇地說。“你說什麽?”他搖動以查的胳膊,又看了看自己光禿禿的手背,抬眼望向那些正在跳整齊舞蹈的新生。他們手背上新打的印記閃閃發光。“永生?什麽意思?”
以查抱著雙臂,看著一層之隔,沒有音樂的開學舞會。
又有新生沒跟上動作,像被篩掉的燕麥一樣掉下來,被佝僂校工們隨便扛起拖走——那些弓著背部的家夥從他們麵前快速跑過,看都沒看他們一眼。一梅茲指揮的舞蹈(稱之為體操也差不多,反正地獄都沒這兩樣東西,他也很難分辨其中的細微區別)動作變的困難了一些——現在的身體動態循環包含一連串連續旋轉和小躍步,以及複雜的在格子之間的身位變換——
以查認認真真看了一會兒,發現自己還是不太明白這類活動的原始設計意圖。不過顯而易見的是:即使通過心靈控製,機械輔助,或者附身等他所能想到的最強力的行為規範手段,都很難讓這些五花八門的軀體在短時間滿足要求。新生們全心全意地試圖(現在倒沒誰叫罵,抱怨或者拚命掙脫了,就好像大家都被特別有道理的道理說服或者被特別值錢的錢買通了一樣)跟上動作,保持整齊,但怎樣都沒有之前成功。
一梅茲似乎放低了一些標準——效果不明顯。不過以查也不能斷定如果他不放低標準,情況會不會糟糕的多。標準和次品無疑有血濃於水的羈絆關係。沒有標準就沒有不合格品。就像沒有對就沒有錯。
喔。
突然之間,他好像知道一梅茲為何執意要開辦奧數學院了。培養和自己陣營一致,想法一致的死鬼作為宇宙藍圖的打手當然是其中的一個意圖。但一梅茲不是涅希斯,藍勒溫,他甚至也不是加百列和別西卜,更不是諾洛兒和伸腸·襯。
他和他有些地方很像。
“這和永生有什麽關係?喂。”
灰侏儒的問題又出現在耳邊。聲音有點不滿。聽起來像是他已經問了十幾個問題還沒得到回答似的——而且事實有可能真是如此。撇開他剛陷入的沉思不談,那種舞蹈或者體操之類的東西難看得非常吸引眼球。
“如果你是伸腸·襯。我可以仔細說給你聽。”以查說。同時注意到在某個無關緊要的一刻舞蹈其實已經結束了。一梅茲讓所有新生都坐了下來。並讓他們都得到了一張桌子——骷髏法師的純金算桌在他們的最前方。擺出的架勢好像打算就此開始一次課堂似的。
顯然,開學測驗還在繼續。剩下的新生們有的喘氣,有的滴油,有的釋放粉塵,但還算安靜,坐姿也相當一致——不這麽做的已經從突然鏤空的格子裏掉了下來。新生們手背上的絲繩偶爾亮晶晶地反射一下光線,證明一切都還在一梅茲掌握。
算紙開始出現在那些桌子上。當然,一梅茲的法術相當講道理,當那些桌子上出現算紙的時候,邊上一名佝僂校工所看守的箱子眼看著逐漸變空了。
“那我就是伸腸·襯唄。”灰侏儒好像也看呆了,才想起來接話。他轉過來看著他。“我好像錯過了很重要的事情。告訴我。”
“你還沒能證明你就是。”以查沒看他。“不過無所謂。你是不是都多半無法通過測驗。”
“如果我說自從我們開始站在這根柱子旁邊,我就沒聽懂你的一句話,你相信不?”
“我當然相信。”以查說。
“告訴我吧!同誌!猜的也行。”
以查低下頭,看了會兒灰侏儒瞪大的眼睛。歎了口氣。“好吧。是這樣——”
是這樣。
有三種知道事情真相的方法。
一種是涅希斯的方法:通過觀察,簡單,直觀地弄明白這世界上具體發生的一切。另一種則是一梅茲的方法:先搞清楚能細分出的最小單元,和底層的發展規律,再通過強悍的算力計算出一切。
以及還有別西卜的方法:先隨口說出一個“真相”,再把和它相違背的東西統統消滅,從而把它轉變為“真的唯一真實的真相”。
顯而易見。第一種方法對視力和觀察角度有極高要求。隻要眼睛被蒙蔽(就像藍勒溫,無羽者對涅希斯造成妨害),這種方法得出的結果就會出問題。第二種則處處充斥著理論轉化的效率問題,“處處”的意思就是“處處”,而且不論誰來做都難的要命。第三種看上去是最完美的,相較之下門檻也比較低。
問題是,頭兩種方法的使用者還有可能在某種程度上達成一致,而第三種方法的使用者則幾乎完全不可能。門檻低這時反而成了致命的問題。
第一種方法的敵人是屏蔽。第二種方法的敵人是錯誤。第三種方法的敵人是更強的(而不在自己這邊的)力量。
“所以,如果一梅茲想到達永生的真相。他就必須要篩選出不會犯錯的個體。”以查對灰侏儒說。“而且這也和生命的特質暗合——生命不像死亡,它不能容忍太多錯誤。想要到達永生,就得少犯錯。”
以查覺得自己已經闡述的相當明白了。可惜灰侏儒還是問:“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是永生。問你好幾遍了。”灰侏儒皺著臉,好像他才是不耐煩的那個。“我才剛剛複活你就跟我說這種事……我們隻是來上學的。為什麽要讓我們到達永生的真相?院長幹嘛要折騰我們這些新生?我知道我們都簽了協議,我們也都是沒地方可去的家夥。但是……”
他想起來點什麽,動作誇張地上下打量了一趟以查。“對了。你又幹嘛要來這?你隻是來看看,什麽也不打算做?”
以查向一梅茲招了招手。丟下灰侏儒向外走去。他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反正第四種知道事情真相的方法絕對不是讓他再解釋一遍。
看,一梅茲早就算清楚了,既然能讓他來,就不怕他知道。因為這事實在是不好不壞,範圍又小。他就算知道了也沒理由阻止,甚至還打算為了多斯瑪斯利用一下。一梅茲自然也算到了。這樣的延遲合作的確也隻能在原初奧數法師的算力支持下才成立。
嗯。沒什麽不對。死靈化既然走不通,那就生命化退而求其次。生命絕怕犯錯,而絕對的永生更對錯誤苛刻。這樣的個體能實現的正是奧數光輝所想要達成的事。
說不定這不是退而求其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