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老家的母親,一直以為我混得很好

我害怕母親誇讚我,那些誇讚我的話,像一把利刃,穿透了我的心。

這好像是他們自己的事一樣,每個人都熱情地發表著見解。他們隻想給死者最後一點兒安慰。

我在F縣城交了貨,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終於,站在了進村的路口。

這就是她的人生。

父親老了,快70歲了。我心裏突然充滿緊張和不安,害怕那一天過早地降臨到我的頭上。我還沒有準備好。

“生意都做到F縣來了?你是越來越出息了。”母親說。

大片的田地荒蕪,野草在瘋長。

但我想他們。

而這一天遲早要降臨,但是,我從來沒有讓父親和母親享過一天福。

他是事實上的孤老。

最親的人馬上就要被泥土掩埋,從此天人永隔,心底有許多複雜的痛楚,都在那一刻肆意宣泄。

但人手實在是個問題。基本上,村裏一個

壯年勞力都沒有。我們村原來人挺多的,有一百多號人,但現在隻剩十幾個老人和幾個小孩在家,還有三四個勉強可算壯年的婦女。其他人全部打工去了。

很快推薦出一個總管,是村子裏的牛二叔,他負責統籌安排堂伯父的後事。

母親回過身來,片刻的詫異後,臉上燦爛如菊。

我走過去,接過母親手裏的鐮刀,幫著割豬草,淚水大滴大滴地落下。

當母親聽說我是送貨到F縣時,高興得不得了。

送貨去的F縣是我老家,我曾猶豫著是不是順道回老家看看。

堂伯父彌留之際,隻有我和父親在他身邊。咽氣的那一刻,他眼角掛著一滴戀世的淚。

能回來的差不多都回來了,憂傷的氣氛在村子裏彌漫,但也不可避免地夾雜著一些熱鬧。

這條熟悉的小路上,似乎還回**著我和童年小

夥伴們的笑聲。

我也一樣,所以明天我就決定回C市。

聽說堂伯父去世,留守在村子裏的鄉鄰們都趕了過來。大家一起幫忙,將堂伯父的遺體抬到堂屋,然後開始七嘴八舌地商量後事。

我沒能走成。我堂伯父去世了。

我寧願母親罵我,罵我沒出息,罵我敗家子,即使用最難聽的話罵我也沒關係。

這次到F縣,是去我家的方向,我不能過家門而不入,我做不到,我得回家看看。

我很為堂伯父的喪事擔心,因為憑村子裏現有的人力,連棺材都抬不上山。

而今,我這個遊子,我這個落泊的遊子,就站在濃鬱的鄉情裏。

我最近一次回去還是在2003年春節的時候。那時,我的境況雖然糟糕,但還沒到極處,在父母麵前還裝出躊躇滿誌的樣子。

在我們農村,紅事白事,都有這麽一個總管。

陸陸續續地有人回來了。

這些善良的人們,總能在需要的時候出現在你的麵前。

後來便不敢回去了,因為我知道,我已經裝不出來了。

我也給我堂妹夫打了電話。堂妹夫說,他們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

我看見父親眼裏含著淚,神情淒涼,仿佛蒼老了很多。

很多時候,我們回家和離家,都是行色匆匆,生怕在家裏多待一天的時間。心裏害怕著,害怕多在家待一天,就會多喪失一天在城裏生存的機會。

我表麵上鎮定自若,心裏狼狽萬分,如果他們了解到我真實的生活,這將對我在他們心裏的形象是個徹底的顛覆。我突然害怕起來,害怕肥皂泡破滅帶給他們的驚詫。

堂伯父中年喪妻,隻有一個女兒,招了個上門女婿,兩口子都在廣東打工。

我不想也不能留下這個遺憾。

其實,我們的匆忙,無非是給自己的一點兒心理安慰罷了。

我的一個

堂叔在一個煤礦挖煤。他說,耽誤一天要少收入一百多塊錢。但他們沒有透露出哪怕一點點的怨言,在他們看來,村子裏死了人是大事,再多的錢也不能掙,他們得回來幫忙。

談得最多的話題是錢。而談到錢的時候總會有人扯上我,說我在大城市裏成了家,老婆又是城裏人,肯定有錢。

一想起他們,我就想到我的現狀。我想為他們做些什麽,但我沒這個能力。這份落差,讓人心痛。

牛二叔似乎胸有成竹,他安排留守在村子裏的老人們給他們的後輩打電話,請他們回家。

你們看到過電視鏡頭下那些沉默如山的農民嗎?他們根本不會聽從導演的指令來扮個笑臉,生活,已經使他們失去了表演的興致。

我,就是這樣的心態。隻不過,我是在父母他們麵前表演。

誰也不想死,不管生活有多麽艱苦。活著才有希望!

幾年來,

這是我第一次落淚。這份對母親的愧疚,再多的淚水也衝洗不盡。

久了,我便麻木了,偶爾想起,也立即轉過念頭。隻不過心裏那一絲悸動,牽扯著我的神經。

你本來就是個混子,隻能享受混子的待遇。

母親在路邊的菜花田裏割豬草,花白的頭發隨風飄動,佝僂的身軀像一張弓。

那些歡樂,那些彌漫在空氣中的熟悉的味道,一陣陣地觸動我的靈魂。

晚上,在昏暗的燈光下,我陪著父母說話。

我苦笑了一下。

堂伯父的遺體就埋在他生前物色好的一塊菜地裏。落土的那一瞬,堂妹呼天搶地,涕淚橫流。

而我就像穿了一件皇帝的新衣。這新衣,隻有我知道是假的,別人看起來卻很美。

我想叫一聲“媽”,可是在喉嚨裏滾動著叫不出來。我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那麽,就按照他們的想象來設計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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