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兼程之下,眾軍相伴著回到了金頂之上的邏些城,這裏是萬千吐蕃國民向往的聖地,遠遠望去,便可看到遙遙星空下麵,邏些城內閃動著璀璨的燈火,燈光與星光交相輝映,讓人幾乎懷疑自己置身童話傳說當中,身邊的一切看著都是如此不真實。

朔落王早已得到消息,哈克欽與索紫兒求得南朝大軍趕來增援,並成功的將忽日列大軍逼退,因此雖然戰火剛滅,但是邏些城內依然還是擺好國禮之勢,熱烈的歡迎來自遠方的朋友。

朔落王之下,所有文武朝臣一字列隊,排在邏些城通往下山的山道邊,熱情的子民更是得到訊息,將整個通往邏些城的山道占了個滿,他們雖然剛剛經曆了一場大戰的洗禮,但是南朝大軍開拔進城,也同時給了他們莫大的信心,山道邊燃滿了數不清的火把,將整個金頂照耀的如同白晝,將士們一路上山,兩邊的吐蕃臣民便歡呼雀躍起來,更有甚者的是,有許多老者端了清水盡數潑灑在將士們的軍服上,兀自又有數不盡的吐蕃少女舉了白色的哈達,看到這些雄氣赳赳的兒郎們,便抬手掛在他們的胸前。

大家一路上山,看的好不有趣,這些都是這高原民族對待最貴重的客人才會有的大禮,大家自然不會謙遜,有了哈達便乖乖的戴上,對於老者們潑灑的清水,倒也不會躲避。

楊宗誌率領兩萬大軍,趕走了吐蕃子民們心目中神魔一般不可戰勝的忽日列,因此他列隊在前,胸前自然是掛滿了數不清的哈達,渾身上下也再無半塊幹爽的地方,被迎麵而來的清水潑了透心涼。

筠兒和秦玉婉她們笑嘻嘻的哪跟在身側,雖然左右輕輕躲避著,卻也是不得幸免,隻是她們個子瘦小,而且身著寬大的軍服,大家難以發現她們原是女兒身,見到她們的打扮,隻以為是普通的親兵,自然能放過便也放過了。

一行人來到邏些城下,索紫兒轉身看見楊宗誌麵上掛著輕柔的微笑,隻是全身上下狼狽的緊,她卻毫不在意,而是胸中湧起深深的自豪,騎馬離得他更是近了些,仿佛這些吐蕃子民對著楊宗誌歡呼的多,她便開心的更多一些。

過了一會,人群自中間向外一分,走出來一眾貴胄打扮的人,當先是個矮胖的老者,約莫五十出頭,額下留了長長的黑須,頭戴黃金王冠,楊宗誌等人一見,便知這定是朔落王大駕,慌忙躍下馬來。

朔落王親熱的挽起楊宗誌,開顏笑道:“這定是南朝派來的楊大人,嗯,果然是一表人才,中土俊傑人士倒是讓人好生羨慕啊。”朔落王說的南朝話,口音大致與蒙泰羈勒差不太多,也有些混沌的怪音夾雜在其中。

楊宗誌抱拳在右胸,學著普通吐蕃人作禮道:“參見朔落王陛下,陛下誇獎,在下實在是不敢當。”他對著朔落王隻稱在下,卻不稱臣,朔落王身後一些文武大臣聽了麵上便有些變色。

朔落王倒是毫不在意,隻是哈哈大笑,又牽手拉起索紫兒與哈克欽,左右各一個,歡喜道:“我這兩個孩兒給楊大人添了不少麻煩了。”楊宗誌微微一笑,隻是輕輕搖了搖頭。朔落王又將楊宗誌等三人拉上了事先準備好的高台,對著山坡下數萬子民大聲的喊起了話,他說了幾句,下麵的臣民便更大聲的歡呼,將這星夜下的金頂震得回響四起。

索紫兒站在楊宗誌的身側,見到父王說過了話,下麵便大叫一陣,接著雪白的哈達仿佛雪片一般的拋灑了上來,拋在自己身邊,楊宗誌卻是一臉茫然的模樣,索紫兒不由得噗嗤一聲嬌笑了出來,將嫣紅的小嘴湊近楊宗誌,輕輕吐著香氣道:“哥哥啊,我父王是對下麵子民們宣布,我們與南朝世代友好,永遠互不侵犯,互相扶持哩。”

楊宗誌聽不懂吐蕃語,隻有索紫兒在身邊的時候,才能從她那裏得知大概意思,聽了索紫兒的話,倒是輕輕點了點頭,朔落王又對著下麵大喊了幾句,眾多子民一聽,卻是猛地沉寂了下來,場下一時鴉雀無聲,哈克欽在一旁看見,不由得輕聲哼道:“父王早該廢除了忽日列的爵位,現在才來說這遲到的話,大家受慣了忽日列的欺壓,突然得知這樣的消息,難免心頭還是惶恐害怕。”

楊宗誌心想:“原來朔落王是在宣布廢除忽日列的爵位,可是忽日列城也圍了,仗也打了,而且現在並未敗退,隻是暫時收兵了而已,他手上還握有八萬大軍,隨時可能卷土重來,因此一般吐蕃臣民還是害怕的緊。”

朔落王說完了話,便親熱的拉著楊宗誌等人,走下高台,想要進城而去,牛再春和馬其英看見,便也吆喝著眾軍一道進城,隻是隊伍還沒起行,就被人攔住了去路,仔細一看,見原來攔在隊伍前方的正是那多勒克。

牛再春原本笑的合不攏嘴,隻因他與馬其英也是第一次帶著大軍遠行,沒料到來到吐蕃,卻是受到如此夾道歡迎,心中也是豪氣湧集,快意無比,此刻陡然被人攔住去路。牛再春沉下臉來,喝問道:“作甚麽的?”

多勒克麵無表情的回答道:“大王有命,讓南朝的大軍將士暫時安營在邏些城外,邏些城內剛剛經曆大戰,一切百廢待興,而且城中忽日列的奸細黨羽眾多,這些都需要徹查,因此不好安排眾位。”

“什麽?”牛再春與馬其英聽得大怒,心想:我們不遠萬裏的前來搭救你們,你們主人家竟是如此怠慢我們,而且……而且城中搜查奸細,又幹了我們什麽事情,難道……是將我等看做了奸細,所以不讓入城麽?牛再春抬頭一看,見到楊宗誌隨著朔落王等人越走越遠,眼看就要入城去了,他手中長長的方天戟向下一擺,高聲嗬斥道:“讓開了,不然休怪我手中兵器無情。”

他手中的方天戟隻是虛虛的向下一擺,立意並不是傷人,而隻是讓多勒克知難而退,哪裏料到多勒克卻絲毫也不退讓,仿佛正等著他這下出手般,用手順著方天戟一捉,便握住了槍尖。牛再春不由得呆了一呆,他這一下未盡全力,乃是虛招,因此也沒有想什麽後招,沒想到被多勒克抓了個正著。

此刻情形下,牛再春隻需要拿住方天戟,左右轉動一攪,多勒克右手握住鋒利的槍尖,手指必然被槍口所傷,就算五根指頭也不一定保得住,他正待下意識出手,突然想到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自己若是貿然出手,傷了對方大將軍的兒子,這事情便鬧大了,後果不堪設想,他心頭雖然惱怒無比,但是靈台還算清明,便想再嗬斥對方。

哪知多勒克仿佛算準牛再春不敢動手一般,右手拿著槍頭用力向左一拉,輕而易舉的便將牛再春的方天戟奪了過來,方天戟到了他的手中,他隨手挽了一個漂亮的槍花,調轉過槍頭,鋒利的尖便指向了牛再春的咽喉。

牛再春心想:我一再讓你,你卻是步步緊逼,難道我怕了你不成。他性子本就是崇尚武藝,眼下兵器被奪,不由得視為奇恥大辱,他大喝一聲便跳下馬來,與多勒克打在了一起。

身邊南朝軍士眾多,但是大家誰也不敢上前幫手,隻因方才朔落王還在台上高聲宣布互不侵犯,永不敵對,沒想到片刻之後,兩邊的人馬就打在了一起。馬其英見勢頭不對,趕緊放開嗓子大喊道:“楊兄弟……楊兄弟……你快過來!”

身邊漸漸圍攏了一大圈人,吐蕃和南朝的軍士們自覺的分開兩邊,雖然大家並未拔出兵刃來,但是氣氛卻是緊張一觸即發。楊宗誌陪朔落王等人說著話走在最前,一路眼見就要進城,突然身後傳來好一陣喧嘩,他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恍惚聽見了馬其英的喊話聲。

……

牛再春與多勒克戰作一團,兩人此刻是牛再春的方天寶戟握在多勒克的手中,他徒手去奪,本就落了下風,對方占著兵器長度,處處肆意緊逼,牛再春氣的七竅生煙,卻又無可奈何,多勒克打了一會,忽然停手,不屑的道:“功夫也不過如此,還談什麽救命大恩,真是大言不慚!”

牛再春漲紅了臉龐,脖子上青筋直冒,怒聲道:“吐蕃小兒,你趁了我不注意,偷偷搶下了我的兵器,來來來,我們各自徒手相拚,看看誰會怕了誰?”

多勒克哼哼冷笑道:“笑話了,現在兵器在我手中,你讓我放下兵器,豈不當我是傻子麽?”牛再春一聽更是氣炸了肺,轉頭對手下兵士喝罵道:“誰將手中的兵器給我,看我將這吐蕃小兒拿下後,一頓好打。”身後的軍士都不敢接話,一時都在猶豫,牛再春看的大怒,氣急道:“還不都拋過來?”

終是有幾個兵士怒氣不過,便將手中的軍刀長棍扔在了牛再春腳邊,牛再春彎腰去撿,多勒克回身對自己身後的軍士們道:“你們都看見了,南蠻子要與我們動手了,大家可看的清楚?”

牛再春拾起兩柄單刀,在手中掂了掂分量,怒喝一聲便要衝過去,隻是他身後突然伸出一隻手,緊緊握住了他的左手手腕,牛再春氣怒之際,原也不管不顧了,見到手下竟然有人阻攔,不由得轉頭喝道:“滾開了……”

他轉頭一看,見到居然是楊宗誌伸手攔住了自己,牛再春氣勢便沉了一沉,訥訥的說不出話了,楊宗誌皺著眉頭問道:“牛大哥,你在作甚麽?”

牛再春放下兵刃,手指多勒克道:“這個吐蕃小兒,不但傳令不讓我們大軍入城,而且還尋釁挑事,偷偷搶了我的兵刃,我今日若不教訓了他,我們南朝的顏麵何存?”

楊宗誌轉頭望向一邊的馬其英,又道:“馬二哥,大哥說的可是真的?”馬其英早已憤憤不平,聞言點頭道:“沒錯!”便將事情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

朔落王等人也一同跟了回來,楊宗誌見到,又對朔落王道:“陛下,我手下人稟告說,陛下您下令不讓我們進城,說是城中正在徹查奸細餘黨,可有這麽回事麽?”

朔落王一聽,著急的雙手搓在一起,不斷的道:“這個嘛……這個嘛……”他一邊說話,一邊將目光轉到了多勒克的身上。蒙泰羈勒跟在朔落王身後,聞言須發大張,高聲道:“哪裏有這樣的傳令,多勒克,你可別假傳陛下的旨意。”

哈克欽也趕緊道:“不會的,父王不會傳下這樣的旨意來,大哥,你莫多心。”

楊宗誌隨眼四下裏看了一番,又道:“那是怎麽回事?”

多勒克斜睨著楊宗誌,見到戰袍包裹之下,果然是英氣逼人,有著尋常吐蕃兒男少有的俊逸飄灑,不由得又收回目光,辯解道:“我剛才隻是見到南朝將士們氣勢不凡,所以見獵心喜,和他們比劃一下手中的玩意罷了。”

牛再春聽到他如此巧言令色,將方才對自己的羞辱隻是輕描淡寫的說成比武,不禁更是氣血上湧,正待斥責於他,多勒克又搶先道:“大王,您可能有所不知,我們這一路追擊忽日列而去,結果卻是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朔落王見到身邊人替自己解了圍,不由暗自鬆了一口氣,再聽到多勒克所說,隻得隨著他道:“哦?那是……那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多勒克道:“我們本是去奔襲忽日列,哪裏料到,卻差點被他暗中設下埋伏給暗算了,哼哼……幸好我們見機的早,不然……此刻邏些城已經盡數落入到他的手中,也說不定。”

朔落王聽得麵色大驚,雙手又下意識的亂搓,口中喃喃的道:“我早就說過了,窮寇莫追……窮寇莫追……,你們總是不聽,哎,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忽日列要去,那就任由他去了不就是了?”

楊宗誌看的暗自皺眉,這多勒克說“幸好我們見機的早……”,這話說的極是靈活,他這話中的我們,可以是他們與所有南朝將士們,也可以是他與蒙泰羈勒等人,與南朝人等毫無幹係,這話中隱含無盡挑撥之意。

多勒克又接著道:“大王,我們奔襲的計策本是萬無一失的,但是忽日列卻好像是算好了一般,靜靜等在那裏,候著我們去自投羅網,難道這件事情就不奇怪麽?”

他這話一出來,不但是楊宗誌等人,即便是蒙泰羈勒和哈克欽等人也是微微色變,大家圍在一起,將邏些城的城門堵了個水泄不通,朔落王仍舊道:“大皇兒……咳咳……忽日列他帶兵帶的久了,所以懂得設伏,這……這原本也不奇怪的。”

多勒克搖頭道:“這麽多年以來,忽日列總是仰仗著自己孔武有力,從來都是蠻幹討伐,什麽時候我們見過他采用過智取了?以我來看,這計策根本……哼哼根本就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蒙泰羈勒皺著眉頭,聽了好一會,忍不住道:“多勒克,你覺得不是忽日列自己想出來的,那還能是誰想出來的?”

多勒克回答道:“哼哼,想出這個計策的人,必然要事先知道我們的打算,才可能針對性的布置下去,大家再來想想,這火箭自昨夜裏射進城內,這箭上的內容,到底有哪些人看過的?”

蒙泰羈勒沉吟道:“這火箭昨夜掉進城內,撿到的軍士看了之後,第一時間便交到了我的手中,那……那這麽算起來的話,看到這上麵內容的,隻有你……我,大王幾人。”

多勒克哈哈笑道:“那就對了,我們這幾個人都站在這裏的,你們大家說說,我們這些人,可不可能會去給忽日列出主意通風報信,讓他打下邏些城?”

朔落王慌忙道:“那……那自然是絕無可能的,眾位都是忠臣,是我朝裏仰仗的大將,那自是……自是沒有的事。”

多勒克拍手笑道:“這就對了,那唯一剩下的知情人,便隻有……隻有這些南蠻子們了!”他說完用手一指,指尖遙遙指在了楊宗誌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