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宗誌運足許久未用的枯木心法,才勉強平息住心頭的怒氣,這枯木心法乃是故去的莫難親傳,本是得自五台山顯通寺之內,當年顯通寺內的僧人研習辟穀時,無意創下的這一路心法,因此這心法講究的是寧氣屏息,一運起氣來,渾身上下便猶如枯木一般了無生機。

費幼梅的小手兒兀自緊緊握住他的大手,方才好一陣顫抖通過那大手傳了過來,費幼梅心頭柔柔的泛起漣漪,暗道:“他可也不像外表看起來那般,對萬事萬物都毫不在乎,他心底……心底也是有著為難事的。”

過了一會,那大手上的顫抖倏地止住,費幼梅幽幽的抬起大腦袋,定眼看去,隻見到楊宗誌一臉沉冷如水,麵上古井無波,仿佛老僧入定了一般。

楊宗誌想起那賽鳳姑娘貴為大宛國的公主,卻是拋舍了身份地位,隨了自己一道在鳳凰城中出生入死,最後情勢逼迫之下,自己才不得已將她留在了鳳凰城,竟沒料到,這一分別之後,兩人卻是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念想起自己還好端端的站在這裏,受到皇上器重,封了正一品的護國大將軍,而那賽鳳公主,卻是……卻是……

楊宗誌的眼眶微微有些潮潤,心想:“無論如何,日後也定要再去北方找到賽鳳姑娘,看她一眼,否則於心難安。”

竹樓內固攝狂笑一陣,笑聲緊震落簷角的灰塵,聽著盡是厭氣充溢,恍如傷心,又似乎恨鐵不成鋼,他平息下來道:“秀鳳,你也不用再跟我發怒,咱們雖然話不投機,但是立場總是一致的,師父他老人家說務必在這半年之內給南朝內部製造些動亂出來,這段時間一過,咱們休養完畢,定會再次揮師南下,直取南朝的洛都,上一次……上一次我們誘敵深入之計隻成功了一小半,那姓楊的小兒在最後關頭,舍了一半的兵馬回去,這鳳凰城一戰,對他們元氣的傷害便不夠大……況且,我在鳳凰城裏曾經聽說,那姓楊的小子似乎沒死,這事便蹊蹺之極,我們大軍將他們幾十個人重重圍在霍得山上,後來士兵們衝殺上去,亂刀砍死了他,我還曾親自去見過他的衣著打扮,而且……而且賽鳳也辨識出了他脖子上的紫玉符信物,說他沒死,我是萬萬不信,哼,這……這定是南朝朝中無人,故意放出來唬人的風聲。”

費幼梅捏著楊宗誌的大手,小耳朵靜聽裏麵說話,她聽到這裏,恍惚的微微一驚,不由得伸出另外一隻小手,輕輕撫到了自己羊脂白玉一般的脖頸上,那裏……此刻正是有一個小小的紫玉符,她轉回頭來,依稀見到楊宗誌皺起眉頭,仿佛想著心事,再透過他看過去,卻是見到……見到另一個瘦骷髏一般的細細人影,悄悄的潛到了竹樓的側壁。

固攝又道:“我們今次想方設法先奪了北鬥旗的旗主位置,然後號令這旗下的人馬,暗中聯絡部署,到時候這便是我們隱匿在南朝內部的一顆極為有用的棋子,哼哼,南朝的那小兒皇帝萬萬也想象不到,我們上回奪取北郡十三城之戰,全是佯攻,他心想他們不費多少兵卒便從我們手上將十三城搶了回去,自然小看我們北方四國的大軍,到時候戰事一起,我們裏應外合,一定殺他個措手不及。”

楊宗誌聽的恍然大悟,他一直都對北郡十三城之戰疑慮重重,心想蠻子鐵騎素來勇猛,怎麽與自己交戰起來卻是如此不濟,此刻聽了固攝的話,方才暗自明白,原來去年北方蠻子卻是故意敗給了自己,露出敗像以引誘自己的十五萬大軍揮師北進。

秀鳳幽幽的歎了口氣,輕聲道:“固攝,你們大男子要奪取南朝的天下,搶光他們的財富和美貌女子們,這些我根本便不關心,要不是爹爹一再囑托我,我倒是寧願永遠呆在神玉山上,才不願意跟著你們淌這一灘渾水。”

固攝嘿嘿的獰笑一聲,輕蔑道:“盡是婦人之見,南朝的蠻子們體質又差,又是愚鈍,全是些瘦弱的病夫,他們憑什麽占著這麽美麗的江山不放,照我說來,咱們北方四國的壯漢精兵們才應是這天下的主人,咱們搶了他們江山,就讓他們給咱們當奴仆,作差役,咱們便可盡享榮華富貴。”

楊宗誌心頭微微怒起,暗哼道:“想得倒美!”他剛剛想到這裏,身邊的費幼梅忽然用柔細的小肩膀輕輕搡了搡他的肩頭,他轉眼看過去,見到費幼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緊張的倪視住自己,左眼一眨一眨的對自己身後施眼色,楊宗誌回過頭去,驚奇的發現那瘦骨嶙峋的六姑娘,不知何時走到了竹樓邊,也和自己二人一樣,轉過耳朵聽著裏麵說話。

那六姑娘聽見裏麵人說,要讓南朝的子民都給他們當奴仆,不由氣得咬牙切齒,她麵色微微一怒,楊宗誌便發覺過來,趕緊搶幾步,悄悄伸手攔住了她。

六姑娘沒有注意到他和費幼梅,忽然被人抓住,霎時便想開口大叫,楊宗誌大手一伸,緊緊的捂住了她的嘴巴,她唔的一下,一口氣又盡數咽了回去。隻是這六姑娘雖然瘦弱,但是性子倒也強橫,她被楊宗誌從後抱住,便想揚起雙腳來蹬竹樓的側壁,費幼梅清影一閃,伸出一指點在她腰間的期門穴上,六姑娘雙腿一軟,便好像死蛇一樣癱了下去。

……

楊宗誌將六姑娘丟在苗寨外的草地上,一伸手拍醒了她,六姑娘睜了睜眼,忽然一跳而起,粗聲道:“你們……你們都是什麽人……?”她轉眼看個仔細,見到原來是今日前來相親的那兩個漢族小子,隻是那方才本是歪眼斜眉的小子,此刻竟是完好無損的站在自己對麵,但見他劍眉星目,麵相竟是自己從未見過的俊逸。

六姑娘看的一呆,一口氣便提不上來,呼的軟下口氣來,道:“你們……你們也跟那些人是一夥的?”

楊宗誌搖頭道:“六姑娘,那些人是怎麽住進你們苗寨的?”六姑娘下意識心道:“我憑什麽告訴你?”口中卻是如實的答道:“他們……他們給了我爹爹一大筆銀子,說是看這山清水秀,想要休養一段時間,不讓外人去打擾。”

楊宗誌又道:“這些人都是北方四國的蠻子,與我們南朝人之間大大的有仇,他們呆在這裏,卻是要謀奪我們的江山。”

六姑娘自然聽到方才固攝的話,她性子硬氣,便要跳起罵人道:“放他娘的臭……唔,本姑娘現在就去召集人手,一定把他們全部都捉起來,一個都不放掉。”

楊宗誌伸手一拉她,道:“六姑娘,他們都不是普通人,別說是三五個壯漢,便是來了一隊駐守兵過來,隻怕也奈何不了他們。”

六姑娘聽得一呆,眼睛從深陷進去的眼眶中偷偷的瞥了楊宗誌一眼,咬嘴道:“那……那你們又是什麽人?”

楊宗誌笑了一笑,從懷中摸出一塊虎頭令牌,這令牌金光閃閃,在陽光下看著甚是耀眼,費幼梅也一道湊近過來,聽著他道:“我們兩人,都是朝廷的人,這是皇上頒下來調動天下駐軍的兵符,你看仔細了,六姑娘,這些蠻子們不是你們苗寨人能惹得起的,你可千萬不要打草驚蛇,給苗寨闖禍。”

費幼梅明媚的大眼緊緊盯著那金光閃閃的令牌,心頭忽起忽落,暗道:“也不知……也不知這大騙子這回說的是真是假,他……他果真是那蠻子口中的姓楊的小子麽?”

六姑娘呆滯的道:“你們都是官府的人?那……那我一會回去告訴阿爹,讓他老人家拿主意。”

楊宗誌朝她笑了一笑,道:“如此最好。”便拉起費幼梅一道走了,走了沒幾步,六姑娘在身後叫起來,道:“喂……你們……還會回來麽?”

楊宗誌回頭向她揮了揮手,便自顧與費幼梅走得遠了,兩人邁過了山腳,費幼梅忽然從脖子上解下了紫玉符,一展手遞到他的麵前,嬌聲道:“還……還給你。”

楊宗誌奇怪的盯著她看,一時不知她是什麽意思,費幼梅又咬著薄薄的唇皮,委屈的道:“你還是把這個紫玉符,去送給那位賽鳳姑娘,這……這本就不是給我的東西,我……我隻是偷偷把它贖了回來,便妄想占為己有,我……我……”

楊宗誌心頭苦笑一聲,一伸手接過了紫玉符,放在陽光下一看,日頭透過它隻讓人覺得紫氣盈盈,上麵兀自還散發著自己熟悉之極的氣息,他歎氣道:“要它有何用?”便揚起手來,作勢欲將它丟進深深的山澗中去。

費幼梅揮手一阻,緊張的道:“你……你作甚麽?”

楊宗誌皺眉道:“這紫玉符事關我少年時代的記憶,我戴了很多年在身邊,但是我現在累了,不想去記起來了,你也不要它,那它還有什麽用?”

費幼梅聽說他戴了這小玩意很多年,全然不是自己想象,是那什麽賽鳳姑娘送給他的定情信物,不由瞬時羞紅了雙頰,小手兒卻是緊張的將紫玉符搶了回來,一邊又怯怯的戴在自己玉潔的脖子上,一邊羞澀道:“既然你也不要……那我……那我便拿著當個玩意好了,免得浪費了這麽好好的一塊紫玉。”

楊宗誌回過頭來,見到她秀美的臉上此刻喜氣洋洋,嬌魘綻放出耀眼的風情萬種,不由奇怪的道:“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費幼梅咯的一聲嬌笑,便放開了心神,輕輕拉扯著他出了山穀而去,兩人出山穀,沿著斜斜的山道一路向上,他們二人都不知這北鬥旗到底在什麽方位,隻得尋找過路人或是村戶問路,可這一路上,楊宗誌找了好幾個路人和村戶,隻要開口一問“北鬥旗”三個字,那些人要麽麵色大驚,要麽支支吾吾的不敢說話,沒有一個人敢給他們指路出來。

時日過了晌午,未時和申時轉眼就過,山中不知歲月,兩人不覺走到了一個長長的山坡之上,由此看上去,隻見到漫山遍野的青翠草地,草地都很淺,隻是淹住腳窩,走在上麵隻覺得軟綿綿,如同踏在雲霧之中。

費幼梅常年生活在冰雪覆蓋的長白山上,這般青山綠草的勃勃生機風景,她自是從未見過,再加上此刻她心情愉悅的緊,便是清風吹過臉頰,也讓她覺得清爽舒適的快意無比。

她轉頭見楊宗誌四處去看,顯然是在找身邊還有沒有路人,又或是找找北鬥旗的方位,她咯咯的嬌笑起來,對著楊宗誌嬌聲打趣道:“喂……大騙子,看來你在外麵的聲名可差的緊那,你一路問了這麽多人,卻沒有一個人敢給你指路的呢。”她說完了話,眼神媚媚的亂眨幾下,看著好生小女兒家風情。

楊宗誌苦笑了一聲,暗想:“看來北鬥旗和齊天派因為多年爭鬥,對大江兩岸的住戶們便刁橫的緊,這些住戶大多都害怕他們。”

費幼梅將一隻瑩白的小手放在彎彎的眉毛上,放眼向山坡上望去,卻是眼神一亮,她咯咯嬌笑著轉回頭,又對著山上伸手一指,媚氣的道:“快看,那邊好像有幾個人呢,這次嘛……這次不敢有勞你這大騙子出馬,還是我來找人問個究竟好了,咯咯。”

她說完話了話,便歡快的向山坡上跑去,腳步輕盈,香臀兒左右一扭一擺的甚有韻味,楊宗誌搖頭笑了笑,便也跟了上去。

兩人很快到了山腰,費幼梅奔跑得小臉通紅,微微嬌喘了幾下,才將小手按住膝蓋,垂下小腦袋去,見到麵前有一老一少兩個人,蹲在草地上全神貫注的給一隻仰躺著的灰兔子包紮傷口,費幼梅輕輕咳嗽一聲,嬌滴滴的道:“請問兩位,這……這江北的北鬥旗到底應該怎麽走?”

她問過了話,對麵的二人茫然抬起腦袋,費幼梅展眼看個清楚,隻見到左手間是一個布衣釵裙的小姑娘,打扮的甚是樸素,身上穿的是灰白色的粗布衣服,頭上隨意的梳了個斜辮子,隻是那辮子下的小臉露出,竟是精致精巧的迷人,大大的媚眼,尖尖的鼻子,小嘴卻是微微抿住,仿佛有些傷心難過之意。

費幼梅暗讚道:“好精致的小姑娘。”這姑娘若不是素麵朝天,而是施以粉黛的話,定然會是個絕世的妖姬。費幼梅心頭歎息一聲,便又轉頭望向右邊,隻見右邊蹲著是個老者,兩鬢雪白,長長的白胡子將整個嘴巴都包裹住,便是額下的眉毛也盡數染上了風霜,費幼梅看的呆呆一愣,茫然間俏聲脫口道:“二……二叔,你怎麽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