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載了客人,舟身向下吃水沉一沉,船家歡喜的撐起桅杆,竹漿在水麵上一劃,小舟便好像箭弦上的弩箭一般,再也無法回頭的離岸而去,隻不過一會,小舟越來越小,在江心上隻能看見一個黑點,舟上的船艙裏,隱隱約約跑出來一個人影,對著這岸邊駐足相看,目光和麵容依稀再也瞧不清楚。

楊宗誌收回自己的眼神,心頭卻是沉鬱的想:“丁姑娘走了,自是不會再見到,可是……可是身邊這個難題卻又要怎麽處理?”他一邊背著手,一邊邁著沉沉的腳步向回走,順著江邊的阡陌小道回了漁村,這漁村地處景村的邊緣,乃是個廢舊的村落,楊宗誌沒走幾步,便看見幾個嬉戲的小孩攜手衝了過來,嘴中歡聲大叫道:“娶親咯……娶親咯……”

楊宗誌看著他們天真的麵龐,心頭卻是一痛,遙想起不遠的武當山上,自己跌落山崖前的盛大婚嫁場麵,現在……溫婉文靜的嶽師姐應該與天豐師兄雙宿雙棲了罷?嶽靜秀麗端莊,而天豐師兄沉穩敦厚,兩人本來應該算是天作之合,可是……婚典之前嶽師姐那傷心的一吻,竟是讓自己如此刻骨銘心,恍若嘴角的餘溫和淚滴猶在。

楊宗誌沒心思再看別人家的婚典,而是低著頭往回走,走到方才離去的小院子旁,隻聽到裏麵吹吹打打的,好不熱鬧,門口層層疊疊圍了好些個人,楊宗誌心道:“難道娶親的竟是王老船家不成?”

他推開圍聚的人群,抬眼見到院內正有一群衣著鮮華的漢子們站成一排,前麵是一個頭戴寶釵的素衣婦人,正對著瑟縮在院角的王老船家和印荷姑娘叉腰怒吼。

那婦人蹙眉怒叫道:“印荷勝啊,我貞娘也是為了你好,昨夜才找到了咱們景村最最富貴的吳老爺家,吳老爺答應收你作他的小妾,那是你天大的福氣造化不是麽?你去作了吳家的少奶奶,咱們老王家也可以跟著沾沾光,吳老爺更是和我拍胸脯說,一旦你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出來,他絕對不會虧待你,你怎麽還是這麽不知好歹?”

印荷躲在王老船家的身後,卻是小腦袋和衣角也不敢露出一片,她聽了杜貞娘的話,隻敢驚恐的死命搖頭,失聲哭泣道:“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杜貞娘冷笑罵道:“不知好歹的死丫頭,我連吳老爺的三百兩聘禮都收下了,今日迎親的花轎都到了家裏,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怎麽還能輪到你來做主,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長輩做主,我既然嫁到你們王家來,便算是你半個娘親。”

印荷拚命搖晃王老船家的肩膀,哭著婉求道:“爹爹,你去跟他們說,我不要嫁給那個姓吳的老頭子,他家裏再是有金山銀山,也與我們半點幹係都沒有。”

王老船家將旱煙吸的扒拉扒拉直響,他回頭憐惜的看了印荷一眼,才轉頭低聲道:“貞娘,你這又是何必,印荷既然不想嫁人,便由她自己作主就是了,咱們也不是缺鹽缺米,到了真的揭不開鍋的地步……”

杜貞娘掰著豔紅的手指頭,嗤聲截斷道:“不缺?你自己算算,你的老娘要人養活,難道不是缺米?你的女兒不但自己要人養活,還帶回來兩個活死人,難道不是缺鹽,還有……馬上就要到月底了,齊天派大爺們的泛船稅眼下還沒著落,你讓我這個家還能怎麽操持,你這老家夥年紀也不小了,舟子還能再趕幾年幾月,到了你雙腿一蹬的時候,咱們這上有老下有小,孤兒寡母又要靠誰養活,天哪……我杜貞娘怎麽這麽命苦呀?”杜貞娘一邊數落,一邊偷偷掩住施滿胭脂的臉龐,假作哭泣。

王老船家被杜貞娘一通搶白,頓時無語的說不下去,貞娘口中的話雖說的尖酸刻薄,但是句句實情,他也心知肚明,他將嘴中的旱煙袋吸的煙霧繚繞,卻又著急的沒有半分主意。

楊宗誌站在人群當中,看著孤苦無依的印荷姑娘,眼神怯弱的躲避著旁人的目光,身邊村民們指指點點,有人羨豔的說好,又有人妒忌的說不好,楊宗誌心頭一轉,依稀見到那夜臉色慘白的嶽師姐,也許……她心裏也是萬分不想嫁人,可是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長輩做主,嶽師姐傷心絕望之下,才會允諾來與自己私會,也才會留下那般苦楚難禁的心碎之吻。

楊宗誌眉頭一皺,胸口熱血翻湧,排開眾人走了出去,走到王老船家的身前擋住,握拳嗬斥道:“她既然不想嫁人,你們怎能逼她,這和強搶強嫁,賣兒賣女又有什麽分別?”

貞娘被他氣勢一逼,不由自主的退後兩步,隻是看清楚時,卻又眉開眼笑的心砰砰亂跳,這麵前的少年英挺,俊逸出塵,當真是這景村內,不對,就算是整個江南岸也從未見到過,貞娘過去多有見識,自會識人,他隻看楊宗誌雖然穿的破破爛爛,但是氣宇軒昂,眼見著便不是凡人,貞娘誇張的喲一聲,嗤嗤嬌笑道:“哪裏來的俊俏公子哥,怎麽了,你也看中我們家的印荷了不成,還是……還是看中了些別的……別的什麽?”

楊宗誌冷眼看著麵前的貞娘搔首弄姿,她一把年紀,可算是年老色衰,偏偏打扮的依然花枝招展,看著與年紀毫不相稱,楊宗誌不悅的皺起眉頭道:“我隻是印荷姑娘救回來的破乞丐,知恩圖報,你們今天要逼她成婚,我萬萬不會讓你們如願。”

印荷眼見楊宗誌高大的遮在了自己和爹爹的麵前,那背影看著如同山嶽般沉穩,印荷心頭**一聲,下意識便躲在了他的身後,待得聽到他這句斬釘截鐵的話,印荷更是歡喜的心兒都飛上了天,她歡欣的伸出小手拉住他的胳膊,更將小腦袋都靠在他胳膊上,對著身外的貞娘等人恨恨的皺鼻子發泄。

貞娘咯咯嬌笑道:“破乞丐?你以為我貞娘沒有見識的麽,像你這樣氣度的人兒,在我們翠珠樓裏麵,便是幾十年也遇不到一次的恩客,小公子,我勸你先閃到一邊去,吳老爺怕我勸不動印荷這死丫頭,特意讓他的手下家丁都跟過來了,一會他們大爺們要是耐性不夠,當真搶起親來,失手傷了你這麽俊俏好看的臉蛋,那……那多可惜。”

楊宗誌順著貞娘的手看出去,見到她身後果然站著一群凶神惡煞的漢子們,正怒眼瞪著自己,楊宗誌嘿嘿一笑,譏諷道:“原來是吳老爺家養的狗來了,正好,我是破乞丐,打狗我最最在行。”

那群漢子聽得心頭怒起,這小子長得雖然高大,但是麵相秀秀氣氣,毫無陰鶩可怕之處,而且自己人多勢眾,更是不用擔心害怕,其中一個滿臉長滿大胡子的,怒罵道:“好個舌尖嘴厲的臭小子,大爺先把你的舌頭割下來,給我們下酒喝。”

他從鮮華的家奴服後,取出一把明晃晃的柴刀,怒吼著衝了過來,貞娘一看這情形,嚇的魂飛魄散,楊宗誌哈哈笑道:“你們來娶親,怎麽會身後還背著刀子,莫非吳老爺家是殺豬的不成?”

印荷被那刀影一晃,差點耀花了眼,她無比擔心的斜睨了楊宗誌一下,嬌聲淒婉的道:“公子爺,你千萬別管這些閑事,他們……他們吳家的都不是好人,印荷……印荷還是嫁過去好了,隻要你活得好好的,沒災沒病,印荷也就無怨無悔了。”

她先前無論多少人逼在麵前,也是咬緊牙關,寧死不嫁,眼下見到楊宗誌遭遇危險,卻又趕緊的改了口,勸說道自己願意嫁人,楊宗誌回頭過來,感動的看她一眼,依稀也分辨不出這麵前的女子到底是印荷姑娘還是嶽師姐,他心頭一狠,嘴中卻是笑嘻嘻的道:“別怕,花皮狗打架最是叫的凶,其實早就聲厲內茬,我打給你看看好了。”

他說話間轉回頭來,那大胡子的柴刀正好遞到麵前,楊宗誌對他怒眉一瞪,那大胡子不覺楞了一楞,楊宗誌一把伸手握過去,拿住他持刀的手腕,左右一分,那大胡子頓時慘呼一聲,倒飛著退了回去。

這一式本是從何淼兒那兒學來的分筋錯骨手,當日第一次在別離亭與何淼兒見麵時,何淼兒為了試探他的武功,使出來的正是這招分筋錯骨手,隻是可惜心慌意亂之下,反而被楊宗誌拿住了小手,後來事過多時,楊宗誌與何淼兒回憶起第一次見麵的甜蜜情形,才說到了這一節,楊宗誌纏著她讓她將這一招教給自己,何淼兒總是磨不過他,便將娘親霸天門的武學都給他練了一遍。

楊宗誌遷怒於他們欺行霸市,強搶民女,更是因為嶽師姐的原因,所以下手便不留情麵,隻是他一招使過,胸口依然隱隱作痛,他心知天風師兄全力的一掌打在胸口上,許是天風師兄看清楚自己,最後收了一些掌力,不然以天豐師兄的修為,自己恐怕現在還下不了床,但楊宗誌卻希望他這一掌打得更重一些才好。

那群家奴們卻是滿臉驚恐,那大胡子倒飛回來,眾人圍過去看清楚,才看到大胡子的整個手臂都斷成了兩截,手臂自手肘處分開,更有一截骨頭都活生生的插出了皮膚,看著血淋淋的好不恐怖。

這群漢子雖然平時裏喊打喊殺,但是這般詭異的場麵卻不多見,況且這大胡子是他們家奴中的魁首,平日裏最是凶狠,他們不由皆是頭皮發麻,再看向楊宗誌的眼神裏,便充滿了恐懼之色,楊宗誌平息了一下自己胸口翻湧的氣血,強自笑道:“怎麽樣,我這狗打的賴不賴?”

那群漢子們噤若寒蟬,沒有一個敢去接話,印荷無比擔心的瑟縮在他身邊,待得看到他快如光電火石的一下出去,那凶神惡煞的大胡子便沒用的倒在了地上,印荷沒有看見大胡子淒慘的斷臂,隻從心底裏冒出一股喜意,歡聲笑道:“公子爺,你這棒打惡狗的招數最最厲害了。”

楊宗誌回過頭來,沒好氣的笑道:“印荷姑娘,你這到底是在罵我,還是在讚我?”

印荷羞赫的垂下小腦袋,一吐小香舌,低低的道:“公子爺,印荷什麽都不懂,說錯了話,印荷……印荷不是在罵你。”

那群家奴們眼見著他們二人轉頭低語了起來,互相打個眼色,一齊扶起大胡子便要逃出小院子,楊宗誌又回過頭來,喝道:“站住,怎麽……想跑麽?”

幾個家奴抽出柴刀,顫著胳膊,心虛的吼叫道:“你還想怎麽樣?我們……我們也不是怕了你,再說……你要是把我們都打傷了,吳老爺那裏自是不會放過你,到時候定會送你去見官!”

楊宗誌聽得哈哈大笑,走到發抖如同篩糠的貞娘身邊,喝道:“拿出來!”

杜貞娘驚懼的尖叫道:“拿……拿什麽出來?”

楊宗誌唬著麵龐道:“把吳老爺給你的三百兩聘禮拿出來!”

杜貞娘站在那群家奴的身前,那大胡子的淒慘模樣,她自是看的一清二楚,再見到楊宗誌這般惡性惡相的模樣,與方才那個翩翩公子哥根本形同兩人,杜貞娘顫著手指,不情不願的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布包裹的荷包,放在楊宗誌的手心裏。

楊宗誌掂了掂那荷包的重量,回過頭去,將荷包丟在那群家奴的腳邊,惡狠狠的道:“都拿回去,跟你們吳老爺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別讓他再撞到我的手裏,不然嘿嘿……”

那群家奴哪裏還有勇氣去分辨他口中的威脅,一個膽大的戰戰兢兢的蹲下身子,慌忙的接過地上的荷包,然後大家招呼一聲,飛快的便跑出了小院子,身後一群吹鼓手,兀自還奏著喜樂,跟在後麵快速的遠去,不過多時,這靜謐的小漁村內,又恢複了一派寧靜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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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上昨天的,印荷的情節過去設定好的,看下去就可以了。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