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北風越吹越勁,不但**起草栗稻穀橫飛,更是吹奏著三人的衣角發梢,繞是以楊宗誌膽大,見慣戰場殺伐的場麵,聽到卓天凡說出這般殘殺之事,心底依然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戰場上殺人,往往看不清楚對方的臉麵,便已經分出生死,況且各自都是為了不同的國家效命,殺了之後,心頭也不會時時想起回念,隻覺得過程在記憶中越來越模糊,但是好像卓天凡和師父東堂公這般的殺人場景,而且殺的大多數都是婦孺老幼,更是同宗同姓的南朝人,意義卻又不同。

楊宗誌暗道:“怪不得師父對這件事情會那般的後悔,又要去收養了十五個孤兒算作抵罪,原來事情是這樣的。”他稍稍緊了緊秀鳳的嬌軀,發現秀鳳縮在懷中已經瑟瑟發抖,目光呆呆滯滯的,仿佛想著心事想的癡了,楊宗誌心頭一柔,輕輕撫弄了一下她被北風翻飛的柔順長發,待得聽到可兒的爹娘死在柯府的後院,楊宗誌才是忍不住狐疑的道:“老前輩,既然府裏麵大多都是老幼,那……那可兒,那這史勇夫婦怎麽又會死在裏麵?”

卓天凡一身衣襟被北方刮得獵獵作響,他搖頭道:“我們循著他們二人的屍身找進去,正好有人從院中倉促的逃出來,大家在院子門口碰個正著,我們就著火把仔細的看上去,那些人……那些人有男有女,大多數正是身著蠻子的衣服,大家心頭怒火一起,頓時明白原來這史氏夫婦是命喪於蠻子之手,大家立時起了同仇敵愾之心,便放下心事,又殺了進去,那些蠻子士兵倒也不弱,其間有幾個更是武功高絕,腳下的步伐輕功怪異的緊。”

楊宗誌點頭道:“不錯,蠻子的冥王教中有一種特異的輕功,確實是精巧的緊,晚輩見過幾次,倒是難以對付。”

卓天凡嗯的一聲道:“老朽等人算是當時這南朝江湖上的精英之士,這下裏二十多人聚在一起,那些蠻子兵初始倒還抵擋得住,到了後來也隻能且戰且退,又乖乖的退回到別院當中,他們不顧自己性命,將其中一個貴衣打扮的女子護在當中,顯然那女子才是這次蠻子主事的使者,我們耗費了數人的性命,才將那些蠻子兵一一殺掉,便將那女子圍在了當中,老朽當時心已麻木,隻對著那女子喝道:‘拿出來。’那女子渾身亂顫,抖的不成樣子,臉色蒼白的回答:‘你……你們要些什麽’老朽就著別院內的燭火,仔細看過去,原來那女子竟然姿色樣貌出眾,便是在咱們南朝的江山內,也算是少見的佳色,老朽冷笑道:‘還裝糊塗,敬王爺給你的東西,還不快快給我們交出來?’那女子尖叫一聲,雙手死死的護在了貴衣的懷中,老朽看的眼中一亮,心想:‘她這麽著緊自己的懷中之物,那地圖定然是藏在了懷裏不可。’老朽將血跡流淌的鐵劍收在身後,用小擒拿手的法子抓了過去,卻沒料到那蠻人女子半點武功也不通,她手下各個都是高手,而那女子卻是手無縛雞之力,隻是一個照麵,她便被老朽拿住了手腕,老朽不理她的掙紮,從她懷中搜了一會,果然搜出來一張薄薄的絹布,正要拿過油燈打開來看,豈知外麵忽然傳來兩個稚嫩的同音,大哭著喊道:‘鶯兒姑姑……鶯兒姑姑,我爹娘他們……他們都死了!’”

楊宗誌與秀鳳聽到這裏,不史禁對視一眼,心知卓天凡此時才是說到了重點上,秀鳳渾身緊張的握住了楊宗誌的手臂,幽靜的眼眸裏盡是無助和驚恐之色,卓天凡道:“老朽等人回身看過去,見到兩個身穿南朝小花襖的小姑娘,一蹦一跳的跑了進來……”他說到這裏,眼神不由得倪視了楊宗誌懷中的秀鳳一下,又恍惚皺眉的道:“那兩個小姑娘年方二三歲,長相和打扮都相似的緊,頭頂也都梳著南朝小姑娘的雙丫髻,她們跑進別院,兀自還沒察覺出氣氛的不對,而是對著那女子哭喊道:‘鶯兒姑姑……鶯兒姑姑,我們好害怕呀,你快去救救我爹娘,亭哥哥他們剛剛才走,我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卓天凡幽幽的歎了口氣,道:“那時站在老朽身後的是青城派鬥玄道長,他看見這兩個小姑娘跑進來,猛地大喝一聲,將那兩個小姑娘都踢翻在地,那異族的女子見此情形,不要命的將那兩個小姑娘護在身下,鬥玄道長大罵一聲,將那女子一劍戳了個對穿,劍尖透過女子的背身胸襟,鬥玄道長拔出短劍,不知下麵的小姑娘有沒有被刺到,便踢開那殞命的女子,隻見到……隻見到那兩個小姑娘一個已經嚇得昏迷過去,另一個卻是癡癡呆呆的說不出話來,她們身後的小花皮襖卻是被短劍鋒芒劃破,露出兩個小姑娘血淋淋的背身,上麵……上麵各自都有一副北燕飛的圖案。”

楊宗誌和秀鳳聽到這裏,不覺都啊的一聲驚呼出來,若說這兩個小姑娘便是當今的秀鳳和賽鳳姐妹,那她們豈不是……豈不祖籍都是南朝的北郡,更不會是什麽大宛國的無雙公主,但是……但是此事確實匪夷所思,僅僅憑借兩人背上的燕雙飛胎記,便指認兩人就是那對可憐之極的小姐妹身份,不但是秀鳳,即便是楊宗誌本人,也是將信將疑。

卓天凡仰天道:“鬥玄道長對其中的一個小姑娘說道:‘小姑娘,貧道來問問你,這位死了的女子是個什麽人?’那小姑娘雖然年幼,但是脾氣卻是硬得很,她呸的一聲道:‘你……你們殺了鶯兒姑姑,你們都不是好人,我絕不開口告訴你們。’鬥玄道長又笑著問道:‘原來你是不知道,那貧道再問你,那亭哥哥又是個什麽人,是不是看你們討厭,所以不理你們走了?’那小姑娘又呸的一聲,大叫道:‘才不是的,亭哥哥是被他爹爹帶回洛都去了,他們剛剛走了不久,亭哥哥才不會覺得我們討厭,他喜歡我們的緊。’鬥玄道長哈哈大笑,便要對這兩個小姑娘動手,此時老朽大叫一聲,他才是停下了手。”

秀鳳默默念道:“亭哥哥……亭哥哥……”這名字似乎熟悉的緊,但是已經被封鎖於內心的深處,一時卻是半點影像也記不起來,她想的頭痛欲裂,呆呆的蜷縮在楊宗誌的懷中,啞口無言,耳聽著卓天凡道:“老朽攤開絹布,就著火燭看下去,才發現自那女子身上搜出來的絹布,上麵哪裏有半點地圖和分割江山的畫卷,上麵……上麵卻是繡著鴛鴦戲水圖,旁邊還題了小字,寫著:‘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老朽等人看的啞口無言,便舍了那兩個小姑娘,任由她們在火勢衝天的府內自生自滅,我們失魂落魄的連夜去找董大人,到了董大人的宿處,那董大人早已走的沒影,離蹤渺渺,哪裏還能見到他的人影?”

卓天凡歎息道:“自那以後,老朽每每回思這一段往事,便會心驚肉跳,老朽想要建功立業,卻不知道這件事情到底是對是錯,那敬王爺到底有沒有叛敵,老朽說不出來,但是那絹布上,纏纏綿綿的題字老朽看的清清楚楚,決計不會錯,後來老朽回門閉關,爭雄的心思也淡了,便舍了門中的位置,而是孤身去雲遊天下,哎……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老朽實在是想做一個能夠忘記過往的人,但是這件事情猶如夢魘壓在心底,怎麽忘也是忘不了……小姑娘,老朽今日將這件事情說出來,隻是因為看見你背身上的雁北飛觸景生情,你這背身的胎痕與那對小姑娘背身的胎痕可謂一模一樣,小姑娘,你說你家中父母健在,而且也從未遭逢過任何劫難,這一切也許便是天意,老朽這一生不堪回首,若是再遇到那對小姑娘,當真不知該如何自處,雖然事後江湖上盛傳那敬王爺的確是叛敵被誅,但是老朽那夜裏所殺的人,大多數是些不相幹的婦孺,這也都是不爭的事實,哎。”

卓天凡說完了這些話,慢悠悠的轉過身去,任由凜冽的北方吹起胡須頭巾,仿佛意興闌珊的緊,他默默朝遠遠的江邊上走了過去,行了幾步,他又回頭道:“對了,風賢侄,方才這位小姑娘的體內蘊有南派鳳舞池的內力,這鳳舞池相傳是前朝的南茗公主所創,她老人家的一身功力得自於一個叫陰葵門的王姓祖師爺,老朽道聽途說,這位王姓祖師爺在傳給南茗公主功夫的時候,頗有一些私心,在內力中藏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命門……這位小姑娘體弱之至,我們方才合二人之力,也沒有衝開她的血脈,她此時經脈受損嚴重,再若強行衝脈,隻恐她承受不住,老朽幫不到你,你們……你們自己好自為之罷。”

楊宗誌聽得心頭暗叫慚愧,這衝穴失敗分明是自己受不住秀鳳的**,亂了氣勁所致,可卓天凡灰心之餘,卻是盡數攬上了身,楊宗誌心頭一柔,逆著北方高聲道:“卓老前輩,您要走了麽?”

卓天凡不回身來,嗬嗬笑了幾聲,聲音清冷的傳來,隻讓人更是惆悵,他揮了揮手,便漫步遠去。楊宗誌看著卓天凡漸行漸遠,身影逐漸消逝在夜幕之下,才緩緩低下頭來,見到懷中的秀鳳珠淚橫流,輕輕哽咽出聲,他不覺心疼道:“秀兒,你還在想方才卓老前輩說過的話?”

秀鳳嬌聲輕泣道:“宗郎啊,不知怎的……不知怎的,人家聽了這些話,心裏麵好生的難過,你知不知道,秀兒一直都覺得對幽州城好生親切,甚至……甚至秀兒還在幽州城裏買下了一處老宅子,過去沒有什麽事情的時候,秀兒便會去那老宅子裏麵住下一段時間,隻是住在裏麵,秀兒便會心頭寧靜,現在回想起來,你說……你說……會不會是……?”

楊宗誌心頭歎了口氣,啞口道:“我心底裏自是萬分希望你們姐妹都不是北方四國的人,但是……但是我又萬分的不希望,你們便是那對苦難的小姐妹。”

秀鳳抬起慘白的小臉,靜靜的看著楊宗誌,忽然嬌聲哭道:“宗郎呀,人家反正也沒有一兩日好活了,秀兒死了之後,你便去將賽鳳那個苦命的丫頭偷出來,然後帶了她在你身邊,不要讓她受了半點委屈,好不好?秀兒沒有福氣,不敢叛了父王跟著你,但是賽鳳那丫頭自來寡言少語,內心卻比秀兒堅強,她可不會管什麽身份地位,心裏麵便隻有著一個你,秀兒原本答應你一道回去鳳凰城中去找她,但是看來……但是看來秀兒是要對你和賽鳳食言了。”

秀鳳的話說到這裏,聲音越來越小,語氣也越來越弱,直說到最後,卻是小腦袋一歪,斜靠在了手臂之上,楊宗誌看的心頭大驚,恍惚著伸手摸了摸她的鼻息,方才暗自籲了一口氣出來,他心知此刻秀鳳身子羸弱,今日下午以來,又發生了這麽多事情,隻怕她的身子便更加受不了,他遙想起那個曾經在鳳凰城內,搖**手腕鈴鐺的媚氣逼人的大公主,再看看此刻懷中躺著的秀鳳,楚楚可憐,仿佛是另外一個女子。

楊宗誌慢慢站起身來,將秀鳳攏身抱在懷中更緊,轉頭看去,卻發現一直呆在身邊的印荷早已不知蹤影,他們二人方才聽著卓天凡說起往事,自是難以注意到印荷的動靜,此刻再來找,卻已經不知去了哪裏。

楊宗誌心想:“莫不是……莫不是已經回去景村了麽?”轉念又道:“即便是走了,怎麽會不與我打個招呼?”

剛剛想到這裏,他忽然抬頭瞥見遠方夜幕的矮樹之下,正有個嬌小的人兒對著自己這邊揮手,銀鈴般的聲音隨著北風若隱若現的傳來,仿佛在嬌喊:“公子……公子,我在這邊。”

楊宗誌看的心頭一暖,下意識抱著秀鳳走了過去,走到那顆矮樹,便要穿過一條小溪,江邊溪水大多與江水同源,隻是從不同渠道分了流,這裏的溪水清澈,漫過田野,隱約還有些小魚在溪水中徜徉,楊宗誌跳過小溪,仔細看過去,正好對上一個笑顏如花的清麗臉龐,不是印荷又能是誰?

楊宗誌笑道:“原來你在這裏,我還以為你走了。”

印荷本是喜笑顏開,聽了這話,卻是不樂意的嘟起了紅彤彤的小嘴,扭著細細不盈一握的腰身,不依的道:“公子呀,你……你這是討厭印荷了麽,所以……所以才要想著法子趕她自己離開?”

楊宗誌麵色一愣,失笑道:“我哪裏說過這樣的話?”他稍稍低下腦袋,湊近印荷香噴噴的小臉,淺笑道:“對不住,是我方才說錯了話,印荷姑娘,你大人有大量。”

印荷噗嗤一聲放開緊繃的小臉,羞怯的背著小手兒,跺腳道:“哎呀,人家隻是個小丫鬟,哪裏能當得你這大公子來賠禮道歉呢。”她掩住小嘴咯咯嬌笑幾聲,又望著楊宗誌懷中兀自不醒的秀鳳,旖聲問道:“怎麽樣,月姐姐救過來了麽?”

楊宗誌聽得眼神一黯,低頭看了幾眼,見到懷中的秀鳳呼吸均勻,仿佛熟睡的緊了,暗想起這小狐狸一般的佳人,何曾這般柔弱無依過,楊宗誌歎了口氣,隻是搖了搖頭,印荷瞧見,不覺心疼的蹙起細小的眉頭,開顏道:“公子啊,你別多擔心了,俗話說吉人自有天相呢,嗯,公子,你抱著月姐姐這麽久,是不是也該餓了,印荷給你準備了些好吃的呢。”

楊宗誌聽得一呆,這裏荒郊野地的,他們出門也沒有帶著任何烹煮器具,怎麽能夠準備好吃的?印荷見楊宗誌展眼四顧去看,不覺促狹的眨了眨明媚的大眼,噗嗤一聲嬌笑了出來,伸手一牽楊宗誌的衣袖,才甜膩的道:“公子爺,你跟著印荷來,人家在前麵農戶家裏給咱們借了個茅屋呢,而且……而且印荷還給你和月姐姐作了可口的魚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