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夜眨眼即過,華燈初上,日子飛快渡過,轉眼後已經事濃墨鋪天,此刻柯府內的燈火猶為明亮,從窗幾邊看出去,整個洛都不覺都是繁燈似火。

柯若紅手撫鬢邊的發髻,看著眼前一盞盞明燈高掛,仿佛天幕邊的星星,她卻是小牙關緊咬,“自從那日偷偷溜進宮裏之後,爹爹……便將我關在家中哪裏也不準出去一步。”燈光反射在她的眸子中,透射出憂急,擔心和怯怯的不甘之色。

她一時想:“不知道嶽師姐她……她到底最後是出家了沒有,我這麽些日子不在她身邊伴著,她可不會當真犯了傻,要去作個尼姑了罷?”嶽靜和她一道同門長大,又對她素來甚是關懷,因此在她小小的心眼裏,不禁將嶽靜當做了亦姐亦母的角色,從小有什麽話……都可以對嶽靜說,也對嶽靜的將來甚為著緊。

說來說去,這一切還不都是因為……他,那壞壞的師哥,自從在點蒼山下的茅屋中遇見他後,這壞師哥便好像夢裏的魔星一般駐在心間,怎麽揮手,怎麽攆都是攆不走的,不但將自己的小心思占了個滿,甚至……甚至他連待嫁的嶽師姐也未放過,弄得現在嶽師姐好好的人家嫁不了,卻是要孤零零的去作個可憐之極的女尼。

柯若紅眼神幽幽的瞟著燈光,嫩嫩的鼻中嬌氣無比的哼了一聲出來,正在這時……天空中一道炸雷響起,頓時驚得她飄渺的神思回了魂,她嬌軀一顫,將小手兒攤開伸出窗外……“要下雨了麽?”手心中隻有冰涼的微風劃過,哪有一絲雨滴落下來的樣子。

身處的這間閨房乃是她幽居利獨處的地方,現下黑乎乎的沒有起燈,方才雷聲過去沒有看到閃電,柯若紅忽然一愣,心頭恍惚的想起一句:“山無棱,江水為之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這些都寫的是極端異常的狀況下,才會有的天氣變遷,人都說六月飛雪……乃是有極大冤情就要發生的先兆,那麽現在早已邁入初冬,怎麽……還會有雷聲響起,莫非方才自己想著心事,卻是聽錯了麽?

柯若紅剛想到這裏,天空中又是一陣咚咚的悶響傳來,透過耳鼓震得轟鳴亂起,柯若紅心頭一跳:“壞了,難道……難道是要出事了?那是誰要出事了?是……是嶽師姐嗎?不會,師叔一直在身邊陪伴著她,想來以那棲霞庵偏僻的位置,和師叔師姐的身手,自當應付有餘,那……那是我那師哥不成?”

想起楊宗誌的音容笑貌,柯若紅的心頭不禁為之一甜,卻又酸楚的甘之如飴,雖然每每念起他,便會心底裏好生難受,可是……又有哪一日能夠不想起他呢,想起他在江湖上對待自己還好的緊,可每次回到洛都,他卻又好像換了個人似的,盡顧著去擺他大將軍的譜,將自己怠慢漠視的不輕。

任由柯若紅想破小腦袋,也想不明白到底他為何轉變的這麽快,回憶起自己過去還答應過他,欠了他好幾下屁股要給他打,她一時倒不知究竟是喜是悲,就算是上次去宮中尋他,他好像也沒有半點要算這筆舊賬的意思,他是……忘記了麽?

樓下傳來緩緩的腳步聲,柯若紅心頭一跳,暗自對自己鼓勁道:“我要去見見師哥,不管他對我好也成,對我壞也罷,總也要見過他的麵,當麵問個清楚才行,好過自己整日裏在這胡思亂想,他……他的心總是軟的,大不了人家到時候吃點虧,自己投懷送抱的任他打罵,他便板不起這個臉子哩。”

腳步聲越來越近,柯若紅一時拿定了主意,便貓著腰悄悄的潛到房門邊上候著,一俟來人進門,便舉手敲暈他,然後換下他的衣服溜出去,她屏住呼吸,大大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緊盯著房門,心頭默默數著……“三,二,一。”房門咿呀一聲被人從外麵推開,柯若紅拿準時機,小身子如同狸貓一般竄過去,呀的一聲便舉起了自己的小拳頭。

那人比她高過一頭,柯若紅高舉的小拳頭正好落在他的麵龐上,隻是她下手間晃眼看了一下,隻見到一襲長長的美髯落在麵前,她又嬌呼一聲,霎時停下了手,尷尬的抬起頭,擠出一絲牽強的媚笑,對著來人努了努小鼻頭。

門內黑暗,門外卻是傳來燈火,將來人的麵孔照的清清楚楚,隻見到那人麵相清臒,長長的臉龐下留著撫胸的長須,雙眼怒瞪下來,好一幅正氣威嚴的派頭。

柯若紅幽幽的吐了吐自己的小紅舌,陪笑著喚道:“爹……爹爹。”

柯宴手扶美髯,瞪著柯若紅訥訥的收回舉在自己眼前的小拳頭,粉拳可愛,帶著少女細膩肌膚的嫩紅色,柯宴隻當做沒有看見一般,低頭道:“若兒,你怎麽不點燈?”

柯若紅沒好氣的轉回身去,哼哼道:“點燈作甚麽,反正……你哪裏也不讓我去,也不許我做這做那,點燈直如不點。”她說到這裏,語氣軟綿綿的一酸,又嬌聲哽咽道:“爹爹一點都不疼若兒,若兒小時候沒有娘,可爹爹還狠心的將若兒送到遙遠的峨眉山上,現在……若兒好不容易回了家,爹爹還將若兒看得比賊都緊,哼。”

柯宴聽得麵色一柔,輕輕走到柯若紅的背後,微笑道:“怎麽了,生氣了不成?”他稍稍頓了一下,歎了口氣接著道:“爹爹這麽做,還不都是為了你和你哥哥好麽,爹爹一生隻有你們這對兒女,所作所為不是為了你們打算,還能是為了什麽?”

柯若紅快速的轉回身來,咬住唇皮道:“爹爹如果為了若兒好,便讓……便讓若兒出門去走走,若兒在峨嵋派,在江湖上闖**慣了,每日裏這麽傻呆著,都快要悶死了哩。”

柯宴板下臉來,沉聲道:“不行。”

柯若紅聽得麵色一窒,便又轉回方才那楚楚可憐的小模樣,抹著幹澀的腮邊,跺足道:“方才說對我好,都是……都是哄我的呢。”

柯宴語重心長的道:“若兒,這裏是五朝古都,可不是下三濫的江湖門派,更不是任由你爬高躥低的峨嵋派,在這洛都裏,你說話做事稍稍不注意些,就可能瞬間遭遇滿門橫禍,況且……現下洛都內並不平靜,危機潛伏可以說是一觸即發,前些日子,爹爹已經將你哥哥都送到了北方去了,本想著將你一道送走,可你說什麽都不答應,爹爹沒有法子,才將你關在家中不讓你出去惹禍。”

柯若紅憂急的道:“誰說我就是個隻會惹事的小禍精了,若兒答應爹爹,這次出門……一定循規蹈矩,小心翼翼的,不給你闖禍還不成麽?”

柯宴咳嗽一聲,搖頭道:“不成,若兒,你安下心來,也許……也許再過一兩日功夫,咱們也要離開洛都了,到時候不在洛都,你想怎麽玩,怎麽鬧都行,可就是這一兩日,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在家中呆著,哪裏都去不得。”

柯若紅聽得一驚,幾乎跳起身來,睜大秀眸嬌聲道:“什麽……?咱們……咱們要離開洛都了?為什麽呀?”

柯宴閉目搖頭道:“小孩子家,知道這麽些為什麽作甚,爹爹的這些打算,自然是為了你好,等你長大一些便心知肚明了。”

柯若紅不依退了幾步,急道:“我不……我不走,我不想離開洛都!”

柯宴微怒道:“若兒,你小時候在外麵野慣了,爹爹對你管的也少,可這次說什麽都不能由著你的性子來,你乖乖的在家裏聽話便是,爹爹在外麵已經打點好一切,待得時機成熟,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了。”

柯若紅一想到自己離開洛都,便可能再也見不到可人的嶽師姐,更是見不到那……那壞壞的師哥,小心思裏不禁又悲又急,她慌亂的搖著小腦袋,正要搶話,再見到爹爹一臉威嚴,仿佛主意已定的模樣,分毫不聽自己的話兒,正在這時,樓下傳來一個急促的腳步聲,咚咚的跑上樓來,有人開口喚道:“老爺……老爺……”

柯宴和柯若紅一道看過去,見到一個高大的漢子手忙腳亂的跑上樓來,正是那府上的宋維,柯宴皺眉道:“有什麽事?”

宋維本想說話,一見老爺身後的小姐,頓時將口中的話又咽了回去,拿著眼色焦急的看著柯宴,柯宴移步過去,湊近腦袋,宋維才嘀嘀咕咕的說了起來,柯若紅本傷心難過的緊,瞧見那麵目可憎的宋維更是沒有半點好氣,再見到他避諱過自己,對爹爹偷偷說話,柯若紅心頭一哼,跺腳道:“有什麽話不能當著我的麵說,爹爹對若兒難道還要瞞著哄著麽?”

柯宴和宋維分開身子,回頭一道看過來,見到柯若紅叉著小蠻腰,氣衝衝的正輕嗔薄怒,這小丫頭今日穿著淡紅色的長衣,身材嬌小,麵上卻是杏眼圓瞪,薄薄的嫣紅小唇鼓起,卻是好一幅小女兒家情態,柯宴嗬嗬一笑,寵溺道:“都是些下人們的小事,若兒,總之爹爹答應你,等咱們走了之後,你想要作甚麽爹爹都不會攔著你,不過這幾日你乖乖的呆在家裏,千萬不要到處亂跑,知道了麽?”

他說過話,用手拉著宋維一道出門而去,房門又被他從外掩上,柯若紅憋了滿肚子的怨怒無處可發,一時想:“師哥啊,若兒要走了哩,以後……以後可怎麽相見?”一時又想:“但他對自己一點也不好,若兒走便走了,以後……也不想理他!”

轉瞬間,她麵上的神色仿佛換了好幾幅,一會是悠悠纏綿悱惻的醉人,一會又是傷心怨懟的自哀,喃喃的道:“可……可若兒畢竟是欠了他的打哩,我……我要還給他,不能走了還欠人的情,我……我再去見他一眼,哪怕隻是一眼,便快快的回來。”

她自言自語的幾句,頓時給自己拿定了主意,便輕手輕腳的掀開木門,抬著長衣下的裙角,小心翼翼的拾階而下,走了幾步,隱約聽見樓下男子的聲音小聲說話道:“老爺,那……那楊宗誌在府外麵求見,您見他……還是不見他?”

柯宴驚疑的哦了一聲,細聲道:“他來作甚麽,明日便是朝堂大婚之期了,這種時候……他不去好好自己的準備婚事,養精蓄銳,卻跑到我府上來幹甚?”

柯若紅聽得小眉頭一跳,險些從木欄台階上跌了下去,她兩隻小手兒死死的牽住裙角,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力抑製住頭暈腦脹,可心頭砰砰的小鹿亂撞,麵色卻是瞬間紅透,小身子也軟了一截,暗自旖旎:“難道……難道師哥他是來找我的麽?”

師哥與爹爹之間素來沒有什麽交情,他們雖然同朝為官,但是來往極少,而且過去還有著一些積怨,柯若紅自然想他不會是來找爹爹,而是來找自己的緣故。

如此一想,柯若紅的心跳不禁又快了不少,嬰兒般的嫩麵上盡是嫣紅的血色,便是方才還怒衝衝的眼角,也微微彎了下來,蹙成了一道月牙眉。宋維道:“老爺若不想見他,小人便去將他趕走,隻說老爺您早已歇下了便成。”

柯若紅聽得小眉頭一怒,暗罵:“你這沒眼色的家夥,師哥好不容易放下臉子來找人家,你卻要趕走他,哼,你若是敢去這麽做,我便將你的腦袋打成腫豬頭。”

柯宴沉吟道:“他……是一個人前來,還是帶了隨從跟著?”他說到這裏,不等宋維答話,又繼續道:“罷了,他來意雖不明,可咱們卻不能示弱,吩咐下去,在前庭的院子裏擺下酒席,我去親自會會他。”宋維躬身道:“是。”便徑自出門迎人。

柯若紅眉開眼笑的看著爹爹負手進了後門,不一會,換了一身正式的儒服出來,頭戴方帽,腰上懸了扣環,柯若紅貓在院外的海棠花下,一時神思迷惘:“師哥他明日要迎娶什麽公主了,今夜卻是找到了我家中來,他……他要來說什麽事,難道……難道是要拜求爹爹麽……呸呸呸!”

柯若紅手扶花莖,不由羞得麵紅耳赤,暗啐了自己好幾口,才暈淘淘的又道:“他若不是為了人家,又有什麽事情好講,而且……偏偏要挑著這個時刻,師哥呀,其實你不用這麽鄭重行事的,隻要你……隻要你對若兒好好的笑一笑,再說一聲:‘若兒……你留下來罷!’若兒便一輩子都不離開你,願隻身留下來陪著你哩,哼,若兒才不管你娶不娶什麽公主呢,那公主若是看得順眼,對你也要,人家便不去理會她,她若是橫眉冷對的,對你也驕縱嗬斥,人家便給你出頭,幫你找回臉子來!”

海棠花開在秋後,到這時節兀自還未凋零,花瓣上涎涎的漫出迷人的清香,柯若紅嗅著這馥迷的香味,嘴角甜甜的勾起,一顆小心思忍不住卻是飛到看小說請到

第*一*文*學*首*發了遙遙的天際,正神遊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哈哈哈的大笑聲,她一聽到這大笑聲,頓時小身子都激動的顫抖起來,將海棠花的夜露都震到了自己的脖頸中,夜露冰涼,可她的嬌軀卻是噴火般的潮紅,她心頭甜膩無匹,便死死的閉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露餡出來,害的師哥有話說不出口,隻得又矮了矮小腦袋,放眼就著花叢的縫隙朝前庭中看過去。

不過一會,楊宗誌挺拔的身子果然從石門外走了進來,柯若紅一見,險些嬌呼出口,忙不迭的身手蓋住自己的唇角,耳聽見楊宗誌笑道:“深夜造訪,還請柯大人原宥則個。”

柯若紅聽得一樂,暗想:“這壞師哥還文縐縐的道這些虛禮,他叫我爹爹柯大人,若是日後人家跟了他,他……他又該怎麽叫?”

柯宴拱手道:“原來是駙馬爺來了,不知道夤夜前來有何貴幹,老朽已經命人備下了水酒,便算是給駙馬爺提前賀個禮罷了。”

楊宗誌哈的一笑,點頭道:“甚好!甚好!”

不一會,下人們流水價的上了酒菜,大多都是生鮮熟食,酒是寧安府的女兒紅,下人們布置一過,柯宴便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我們有事要談,這裏不必伺候。”

待得下人們都出了石門,柯宴扶起麵前的酒杯道:“前次飲酒,還是在妙玉坊的花船上,駙馬爺風流不羈,不但是那姿色出眾的唐姑娘對你甚為屬意,甚至我看那閱盡世人的婷姑姑也對你有些不同,現下駙馬爺洪福齊天,娶了我朝唯一的公主千金,日後更是飛黃騰達指日可待,老朽敬你一杯,希望駙馬爺不要推辭。”

楊宗誌笑道:“好!”便舉杯與他痛飲,他一飲而過,啊的一聲放下酒杯,四顧看看,這前庭布置的甚為雅致,柯宴是個文官,想來總有些文人騷客的雅興,所以這前庭帶些仿古的意味,樹蔭花叢伴著石桌石凳,此刻頭頂若有月色,那更是明月當空,花前樹下看小說請到

第*一*文*學*首*發甚為宜人。

楊宗誌道:“在下是個軍中的粗人,自然不懂得花前月下,舉杯邀詩,也不認為自己攀附上皇族血親便是飛黃騰達,柯大人,你是朝中的禦史大夫,向來學識淵博,那以你之見,何謂為官之道。”

柯若紅心跳的都快蹦出嗓子眼,眼見著兩人客套一過,師哥正要說話,卻沒料到出來的是這麽一句,柯若紅呆住暗想:“為……為官之道,師哥呀,你這話題是不是扯得太遠了些麽?”

柯宴顯然也有些發愣,沉吟道:“為官之道……為官之道自然是,上忠於君主,下不愧對黎民,進一分本職,而不羞見天地父母也。”

楊宗誌鼓掌道:“說得好!”

他舉杯再飲一口,歎道:“柯大人,那若是有一朝中大官,他……上不忠於君,下不良於民,陰狠算計,甚至……聯通外族,設謀殘害朝中同僚,引狼入室,這樣的官,到底……算不算是一個好官?”

柯宴驚道:“你……你這話什麽意思?”

楊宗誌笑道:“柯大人何必發怒,你是朝中的禦史言官,本就是負責監察百官的品行德性,廟堂百官的一舉一動無不在你的眼睛之下,若有一個大官的品行,如我所說一樣,你……沒有道理一點也不知道才是。”

柯若紅在花叢中聽的悻悻然,“難道……師哥今夜找上門來,便是……便是要與爹爹商討官場的道德麽?那……那人家可怎麽辦?”她一想到自己馬上要離開洛都,忍不住都快要墮下淚珠兒來,耐住小性子繼續聽下去。

柯宴獨飲一杯,麵色不定的道:“不知……不知駙馬爺說的這個官,到底……到底是指的誰?”

楊宗誌哈哈一笑,再道:“柯大人,難道你還要裝傻的麽?我若不是拿到了切實的線索,又豈會夤夜前來私會於你,罷了……你既然抵死不認,那我就一條一條說出來,看你這禦史大人怎麽辯解?”

柯若紅聽得小身子一抖,恍惚的透過花叢看見楊宗誌大聲說完話,接著舉起一個酒杯仰頭喝下去,此時頭頂一個炸雷響起,帶起前庭屋簷下的氣死風燈都顫了一顫,燈火閃過,柯若紅定眼看過去,見到爹爹臉色震驚的蒼白,右手下意識扶著美髯,將那額下平整的美髯都捏成了皺皺的好幾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