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宗誌下樓後,史艾可便拉著李十二娘等人趴在樓欄邊,向下張望,朱晃等人坐在酒桌旁,撐住腦袋蹙眉細思,小聲商議著如何出兵,方能穩妥的奇襲到蠻子的兩萬先鋒,又不會被人家反而圍困住。過了一會,樓欄處傳來史艾可清脆的大叫聲,咬牙切齒道:“呸……臭哥哥,又在下麵調戲人家小姑娘啦!”

眾人聽得心中好奇,忍不住一個個湊過腦袋,就著木欄的窗花向外偷瞥,見到斜斜的風雪下,楊宗誌果然將一個素白長裙的妙媚姑娘抱在了懷中,雙手抱的緊緊的,這裏視線垂直落下,隻能看清楚兩個腦袋湊在一起,何其親密羨慕旁人,路兩旁不時有些行人經過,駐足癡癡觀看,那姑娘的麵容便半點也看不見。

不過再見到長風**起那姑娘飄逸的裙角,在她身後化出一個窈然欲仙的倩影,這路道旁的行人瞧見了,個個臉龐上顯露出色魂於授的羨豔,便可以輕易推斷,那姑娘必定生的美貌出眾,有傾國傾城之姿。

白老大在背後嘖嘖連聲讚歎,朱晃尷尬的撓著頭皮,嗬嗬笑道:“楊兄弟……嗯,他就是這樣,像他這樣的齊眉英武男子,有些小姑娘愛慕,那也是……也是正常的緊。”

現下正是大軍商討對敵之策的緊要時分,而且他們眾人又都是楊宗誌邀約過來,看著楊宗誌放過正事不提,反而去酒樓下和一個美人兒調情,甚至瞥見那美人兒的打扮,便知道……或許她的身份就是這北郡十三城裏的某個大戶小姐,聽說了楊宗誌的事跡,仰慕著他,前來與他相會,也是說不定。

朱晃雖然覺得此舉不妥,但然是隻能盡量幫楊宗誌敷衍過去,眾人便又興怏怏的坐回到酒桌旁,商議出兵的勁頭……便這麽淺了,大家默然無聲,忽然顏飛花咬牙站起來,起身向外走去。

朱晃急忙招呼道:“顏姑娘,你……你去哪裏?”

顏飛花慍怒道:“那人自己都不急,我們又在這裏著急上火,頂什麽用,我出去走走。”

朱晃苦著臉道:“顏姑娘,你再多等片刻,我這就去叫楊兄弟上來,咱們還是大事要緊。”

話剛剛說到這裏,忽然樓欄邊的史艾可又脆聲嬌呼道:“咦……哥哥他竟然……竟然跟著人家走啦!”

眾人聽得大吃一驚,慌忙又俯下腰身,從窗花邊看出去,見到楊宗誌果然從那位姑娘身後的隨人手中牽過一匹馬,抱著那姑娘跨上駿馬,抽鞭向東北方騎去,瞧這方位,定然是出城去了,顏飛花嬌媚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怒不可遏,拉起李十二娘道:“十二娘咱們走,看見這悠哉逍遙的臭家夥就生氣,咱們去和姑姑說會話去。”

李十二娘誒的一聲,不由自主的被顏飛花拉扯著,踉踉蹌蹌的往樓道邊走去,心下不免暗暗奇怪:“顏姐姐她……她好大的怒氣呀!”

過去的顏飛花隻是洛都城妙玉坊中的一個獻舞女子,氣力並不會大,李十二娘自幼習武,學的是家中祖傳的軍門拳法,後來又被洛都花魁娘子公孫氏一眼相中,教了她的劍氣渾脫法門,李十二娘自覺無論是氣力還是柔勁,顏姐姐定然不是自己的對手。

可眼下她被顏飛花拉扯著倒退而去,腳步匆匆,身不由己,甚至都有些難以跟上趟,顏飛花將她細柔的手腕捉得死死的,李十二娘幾乎忍不住要疼得發汗,再轉頭一看,顏飛花那淡雅的小臉上,沉冷一片,陰霾籠罩,看著好不怕人。

席間眾人不歡而散,李十二娘跟著顏飛花快步上了裙樓,抬眼間一群小姑娘忙忙碌碌的進出,那妖媚的婷姑姑,正用雙手叉著水蛇小腰,素住麵頰,居中指揮,渾然忙個不停。

見到顏飛花和李十二娘走過來了,商怡婷輕輕露齒一笑,朝她們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便又忙著讓人搬進搬出好些事物,再也無暇多看她們一眼,顏飛花淤了滿肚子的委屈怨氣,卻又覺得無人可說,無處可發泄,禁不住更是氣得清淚盈盈,在秀媚的眼框中打轉。

“顏……姐姐。”身旁的李十二娘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顧盼流離的斜瞥上來,嬌聲道:“你怎的了?”

顏飛花聽了這話,猛的心頭一警,不斷反問自己:“我……我為什麽要生氣,我又有何資格生氣,好沒來由!”前一回在禕家別院的廂房中,聽到姑姑和那臭家夥羞人的喘息聲,她便獨自氣了一整夜,第二日倒是不著痕跡的掩飾住了,更不可能朝楊宗誌發怒撒火,心中隻覺得自己好沒道理的。

姑姑和楊公子好了,這不是自己素來的心願麽,怎麽他們真的好上了,姑姑將柔媚的身子骨都給了楊公子,而她卻又這麽生氣呢?就算那次放過不說,就說眼前,楊宗誌和大家夥說了一番話,調動得大家又是吃驚,又是滿含希冀,他卻又下樓去,跟著另一個姑娘走了,放了自己……在這坐也不是,站也不寧。

顏飛花心頭不禁火氣直冒,她的心思剔透,隻稍一這麽想想,便能明白……一切的一切,看來都源於那個**曖昧的夜晚,自己無意間被楊宗誌侵犯過女兒家身軀的緣故,那個臭混蛋,他連懷中人都沒看清楚,便用蠻勁來作壞,破開了自己在洛都多年緊守的身子,也破開了……自己十幾年緊鎖的心扉。

如果說過去時候,顏飛花對楊宗誌激賞多過愛慕的話,這會子……她自己也驚訝這心態不著痕跡的變幻,不經意間,她似乎要變成一個讓自己都忍不住厭惡唾棄的醋壇子了,那個誌存高遠,期望去天下名山大川雲遊的淡薄小姑娘,驀地消逝不見。

顏飛花心下暗暗悔恨,直欲將楊宗誌那可惡的影子都扯出體外,再也不能在自己芳心裏駐足半分,平息靜氣好半晌,才對李十二娘淡淡的道:“沒事了……”

李十二娘將顏飛花嬌豔的臉色變遷,從紅到青,接著又轉為毫無血色的蒼白,一一看在眼底,她傻傻的哦了一聲,又對顏飛花嬌聲問道:“顏姐姐,依你看……楊公子他方才說得主意怎麽樣,咱們勢單力薄,楊宗誌還要主動出擊,合適的麽?”

顏飛花沉著小臉,沒好氣的咬住唇皮道:“關我什麽事,我隻負責把手下弟兄帶過來,也許……再過一段日子,我便要走了。”是了,隻有悄悄走了,才能將那臭混蛋忘得幹幹淨淨,再也想不起半分。

身前的商怡婷笑吟吟的轉回頭來,咯咯膩笑道:“你們在說誌兒呀,他又怎麽惹你了,讓你變得這麽氣鼓鼓的。”

說起楊宗誌,顏飛花頓時變得俏臉陰沉,狠狠的咬牙道:“好端端的,幹嘛又提那個人呀,沒得……擾了興致。”轉頭看著一個身穿白裙子的小姑娘,捧著花籃從麵前走過,顏飛花臉色一喜,頓時換了另一幅模樣,嫵媚嬌笑著拉住那姑娘,道:“小姑娘,你還記得我麽,要是沒記錯的話,你是叫……小嬋吧。”

小嬋回過頭來,朝顏飛花禮貌地呃抿嘴微笑,露出腮邊淺淺的梨渦,顏飛花嬌笑道:“呀,你……你不怕我哩,我記得上一次伸手來牽你,你還躲開了呢。”

李十二娘抱著小臂在一旁冷眼相看,顏姐姐可怪異的緊,一會子蹙眉嬌怒,過一會子,又笑的好像沒有半點怨懟,她過往可不是這樣的人呀。

李十二娘為人並不笨拙,她隻是出道時間比顏飛花短,閱曆尚淺,性子卻是靈動的緊。顏飛花過去在她心目中,是一個泰山崩於麵前,也麵不改色的人,這也難怪,在妙玉坊那樣的地方浸染久了,女子一個個都練得千般麵孔,恩客們……那是得罪不起的,任憑其中某一個,也可能是家財萬貫,或者是權傾一時的重臣的家人,甚至管家奴仆。

楊公子跟著人家走了,顏姐姐居然會氣成這樣,便連提他一句都不許,李十二娘心頭微微驚訝,更是有些冥然的領悟。她若有所思的點了點小腦袋,見到顏飛花拉著小嬋在一旁親熱的說起了話,小嬋姑娘當然無法開口回答她,隻是亭亭玉立的站在原地,嘴角含著無暇的微笑。

顏飛花格格嬌笑道:“我聽說,你是個孤兒,是吧,身邊再也沒有親人,可憐的呀,那……你是哪兒人呢?”

李十二娘在一旁聽得撲哧一笑,湊過去道:“顏姐姐,小嬋她開不了口的,怎麽回答你呀。”

顏飛花滿麵憐惜的點著小腦袋,又道:“那便不用開口,姐姐我來猜一猜,好麽,猜中了的話,你便點頭答應。”她說著話,伸出一隻潔白如玉的小手兒,食指豎起,點在絳唇邊,凝神道:“嗯,你是嶺南人吧,我聽說啊,那邊的人生來就是一副嬌小玲瓏的模樣,體質柔弱,受不得風寒,正是你現在這樣。”

小嬋聞言微微露齒一笑,倒是不點頭,也不搖頭,模樣看著極為俏皮。

顏飛花咯咯嬌笑道:“看來不對,那麽……你是東南寧安府人士咯?我聽說那邊是江南水鄉,水鄉邊長大的女孩子,柔若無骨,氣質便好像水流一般,溫婉而高潔,這回對不對?”

李十二娘湊在旁邊聽得甚為有趣,雖說顏飛花這般猜測沒有什麽由頭,但是李十二娘依然十分佩服她的見識,她說她要去天下遠足,或許並不是信口說出來,而是籌謀已久的,不然的話,她便不會這麽留意天下各地的風土人情,隨口道來,卻是有理有據的緊。

她想到這裏,輕輕抬頭瞥過去,忽然見到麵前一隻抿嘴微笑的小嬋姑娘,聽了這話後,卻是麵色大變,變得有些慌張而又局促起來。

……

楊宗誌拉著駿馬出了北門,跟著吳鐸和裘仁遠來到八千弟子的駐地,見到他們斜靠在燕山下,安營紮寨,營寨遠望上去,井井有條,闃然不亂。

他心頭不禁默默讚許,隻看營寨布置的方位和形狀,便知道這些人訓練有素,平時操練的不會少了,老道長乃是一方人傑,他的見識不但是楊宗誌自己,便是楊宗誌認識的其他前輩,也都比不過的,他一手培養出來的子弟,那又怎麽會差了。

他的胸中不禁豪氣雲集,這一次……隻要有這八千人馬相助,奇襲蠻子先鋒的事情可謂把握大增,過去他一直皺眉苦思對策,定下這折翼之計也是逼不得已的。蠻子兵馬數量太過龐大,大到他就算是戰神也難以逆轉。

六千人馬對十二萬,實力懸殊如此巨大,因此他隻能打這兩路先鋒隊的主意,就算這些人,數量依然多過他手下人兩三倍,卻總好過以寡敵眾,隻要計劃布置周詳,也不是全然沒有一拚之力,眼下好了,再加上八千人的話,義軍人數立刻變成了一萬五還有餘,與蠻子的先鋒隊相差不多,這仗打起來,便多了太多把握。

身下香風湧動,懷中酥軟無骨的小佳人輕輕抬起頭來,甜甜的嬌笑道:“大哥,你……你是不是又騙過幼梅兒了?”

楊宗誌回過神來,奇道:“我哪裏曾騙你,我可記得自己的誓言,再騙你的話,就要去大江裏喂王八啦,我怎麽敢。”

費幼梅撲哧一下嬌笑道:“那活該你去和王八們為伍。”她稍稍探出的小手兒,在他胸前無力的捶打兩下,紅著小臉又道:“你還記得麽,臨走的時候,你可是對人家說,隻要回去一兩個月,便能安頓下來,然後……然後就要來娶人家哩,你現下……還做得到麽?”

楊宗誌哦的一聲,頓時想起離開長白山的那天,幼梅兒對自己哭道:“人家自是信得過你,你也……再莫讓幼梅兒失望,好麽?”此刻半月時間倉皇即過,他忙得哪裏還想的了這麽多,早已將這件事情忘掉了。

如此一想,他心下不禁唏噓不已,從長白山回程之時,他渾然料不到會牽扯到義軍中來,也更料不到這一仗,要打到什麽時候去,一兩個月顯然是做不到的,就算是一年半載,也沒有半點把握。

楊宗誌默然不語,費幼梅將嬌美的臉蛋貼在他胸口上,旖旎的道:“大哥啊,你不必自責,人家可沒有來怪你,你在北郡組織義軍的事情傳到了關外,人家聽了之後,便沒有半點怨怒,隻有自豪的呢,爹爹和娘親兀自還在開解我,說你是為了天下的百姓謀福祉,爹爹更讚你是好兒郎,說咱們長白山別的沒有,藥材卻是取之不及,隻要你用得到,他派人源源不斷的從關外運來,給你大軍支援,這會子……他命人收拾準備,過幾天就會派柳師兄給你送過來哩。”

楊宗誌聽的不由感動滿懷,費清和董秋雲聽說他的身世之後,將他看為己出,心疼憐惜,更何況這知人的幼梅兒又這般識大體,這小丫頭的性子高傲,跟了自己後,卻變得這般溫柔體貼,怎能不叫他心頭暖融融,如被火烤。

楊宗誌哈哈一笑,揚眉道:“好幼梅兒,大哥愛死你了。”說著話,便要湊到她香噴噴的桃腮邊,吮舐一口,費幼梅不依的左右扭擺,這壞大哥一旦動情起來,也不看看時間場合,二師哥和他的幾個屬下騎馬就跟在後麵,讓她放開臉子被大哥輕薄,她卻是不敢的。

雖然心底裏想極了楊宗誌溫暖的懷抱和挑情的手段,但是就這麽靠著躺在他懷裏,費幼梅便心滿意足,再也不願奢求更多了,兩人正鬧得心思甜蜜,忽然前麵遙遙領路的吳鐸拉轉馬頭,抬手高聲叫道:“少主人,咱們到啦。”

吳鐸的個子矮小,聲音卻如洪鍾般響亮,費幼梅哎呀一聲,羞得無地自容,趕緊躲在楊宗誌懷裏,不敢出來見人,楊宗誌低頭看著這粉麵桃腮的絕色小美人,乖昵的湊在懷中,嘴角輕挑,咯咯小聲嬌笑,足見心頭歡愉難以掩飾,他不由也滿足的緊,拉著馬頭,朝吳鐸那邊飛快的趕了過去。

一入營地,吳鐸便拉開嗓門,大叫道:“都出來,列陣相迎,少主人來看咱們來啦。”

從營房中跑出來一些雄赳赳的少年,衣著整齊,不一會便在營中列起了方陣,橫豎間看見氣勢,楊宗誌恍如回到了過去大軍中,忍不住心頭一酸,從馬背上跳下地來。

八千子弟跪下,齊聲激動的喚道:“少主人……少主人。”

楊宗誌呆呆的看著他們的麵容,依稀裏回想起當年爹爹帶著一幹家將,逃到了荒無人煙的長白山,又撇下自己,挺身而出的送了性命,他這時候才覺得好生愧疚,仿佛自己是天底下最最可恥的不孝子,隻以為忘記了過去的記憶,便能丟下一身的責任,千萬人的厚重寄望。

這些人……全都是為了他們敬王爺一家而活,他們從生下來那一刻起,便在腦中不斷被人灌輸著,誓死幫協少主人謀奪天下,這便是他們一生的使命,活著的意義,他們中的很多人,甚至從沒有見識過外麵的天空,南朝各地不同的風土,隻是十幾年如一日的關在山穀裏,反複操練。

而楊宗誌卻是跟著養父楊居正走南闖北,學了一身的兵法武藝,天下事總是冥冥注定,他少年時候從山穀中執意逃出來,卻沒想到有一天又會找回去,他半個月前,從山穀中再度出走,更想不到……有一天要帶著手下弟子去戰場上廝殺,拚盡性命和最後一滴鮮血。

楊宗誌吸氣強忍住胸中翻湧的熱血,哈哈笑道:“都起來吧。”

眾人大聲道:“是。”一個個抬起頭來,滿臉堅決之色。

吳鐸笑道:“少主人讓我跟大家說一聲,他要帶著大家去打北方蠻子,護衛咱們南朝的天下,大家說,咱們這些人裏麵,有沒有哪個是膽小害怕,不敢跟去的?”

八千人大聲喝道:“沒有看小說^.V.^請到 。”聲音齊整,在燕山的山壁上來回震**,楊宗誌看著他們滿麵風塵,意氣風發之色,不禁又想起那位過世的白發老道長,到了這時候,他竟然連人家姓什麽,名什麽,或者法號叫什麽都不知道,卻承了人家天大的情,那位老道長平生算無遺策,最善於捕捉時機,他送來這八千子弟,無疑是雪中送炭。

想想那位老道長曾經手撫白須,諄諄囑托他道:“孩子,你乃帝王之相,天意不可違。”

楊宗誌心頭微微一奚,嘿嘿自嘲的笑道:“什麽狗屁帝王將相,這一次,我若還能將蠻子十二萬大軍阻在陰山外,自己毫發無傷,我便相信他說的話,去作我的帝王之相。”

如此一想,他不禁解開心中鬱結已久的疙瘩,哈哈大笑一聲,走到八千子弟的當中,朗聲道:“大家既然信得過我,日後便跟著我,隻要我楊宗誌在世一天,定然讓你們過上安居樂業的日子,來來來,咱們今日歃血為盟,從此就是兄弟相稱,那些什麽少主人,屬下……全都給我丟到一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