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宗誌,朱晃和忽日列闊步走出官邸,昏黃的街道上一片淒涼,有些幽州城子民自發的清掃麵前和積雪,和大戰後留下的殘肢斷體,或許還能掃到一些值錢的異族玩意,楊宗誌想想方才範蘄嚇得驚魂欲死,渾身上下止不住的打起擺子的模樣,不禁仰天哈哈一笑。

前幾日夤夜偷聽到範蘄與管家對話,他才明白……這位大父母官早已放棄戰局,想要向固攝俯首稱臣了,今晚見到範蘄先恐懼,後趾高氣昂的樣子,他不禁心下有氣,留下來出言恫嚇於他,一來是想給他警個醒,讓他不要私下耍陰謀,學那圖滿,最後落得身敗名裂的下場,二來嘛……也是因為實在看不過眼了,圖個嘴上之快罷了。

他心知自己過不久,便會回到滇南樂土,遠遠的離開北郡,或許再也不用回來了,範蘄是生是死,是個清官還是奸臣,當真是顧及不到的,走之前,也要給他個下馬威,好叫他知道,他的那些醜事,不是這麽輕易可以掩蓋過去的。

頭頂有朗朗星雲,三個人心情大好,想想一個多月前,他們坐在義軍的營地裏喝酒,萬萬想不到北郡之戰,竟然這麽快就結束了,而且結局還如此完美,當時他們憂心忡忡,隻認為最不濟,也要等待來年的夏天,或許才能夠分出勝負,今日一戰定乾坤,殺了固攝,圍殲蠻子大軍,一切都好像在做夢一般。

楊宗誌想起範蘄,不覺露齒嘿嘿一笑,朱晃道:“楊兄弟,我們現在去哪兒?”

“去哪兒?”楊宗誌輕歎一多聲,仰頭望著星月,笑道:“仗打完了,咱們就應該回家。”

“對!回家!”忽日列豪聲大笑起來,在城東拐角的聚義樓上,有好些個美貌出塵的小姑娘,也有……忽日列懷身的妻子烏卓瑪,三個人互相推搡著,腳步快疾的朝聚義樓下走去。

還未拐過街角,便聽到前方鬧聲喧天,鑼鼓和鞭炮的聲響震得他們耳鼓發麻,走過街角一看,原來這聚義樓上下,圍住了數不清的人群,酒樓上燈火通明,將四周的街道照的亮如白晝,男女老少們,或奔跑,或仰天張望,嘻嘻哈哈的好不快樂。

楊宗誌三人被他們的喜色所感,一起咧嘴大笑起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酒樓下,避過了竹鞭劈劈啪啪前後亂竄,見到大門已被人流封死,想要進去可就難於登天了。

這也難怪,今日南朝大勝北方四國,幽州城的子民們或許都會跑到這裏來歡慶,拿出年關都舍不得放的竹鞭,一口氣放了個夠,城中數十萬人,免遭戰火荼毒,他們心中的歡喜,是壓抑不住的。

大門口,踮著腳尖站著一個窈窕的玉人,駐足向外張望,看到楊宗誌後,飛快的跑上前來,拉住他道:“郎君……”

話音未畢,便撲到他懷中嚶嚶抽泣起來,楊宗誌心頭一柔,拍著她豐腴的香肩,低聲哄勸道:“好婕兒,我這不是回來了麽,你還哭什麽呢,你該大笑才對啊。”

他知道自己出門,唐小婕是最最擔心的人,因此她等在這裏,便是期望第一個看到自己,唐小婕稍稍抬起小腦袋,聞言想要對他露齒一笑,卻又墮下來幾顆晶瑩,嬌聲道:“郎君,出事了哩。”

楊宗誌哦的一聲,奇道:“出什麽事了?”

唐小婕止住嬌啼,抹著素峨腮邊的粉淚,低聲道:“我方才在下麵等你,碰到了……碰到了三娘,她聽說你們把祁大哥的屍身帶回來後,哭的暈死了過去,後來……她醒來後,跑過去看了看祁大哥,沒哭一聲,便一頭撞死在地麵上了……”

她說到這裏,小嘴中喟歎一聲,惋惜道:“郎君啊,過去我和你說三娘與霍二哥和解,便是天大的喜事,你還質疑說三娘真的能忘記祁大哥麽,現在看來你果然說的沒錯,三娘聽說祁大哥死了,竟然以身殉情,婕兒真傻,我怎麽不想想自己,要是……要是你有什麽事,我又哪裏活得下去的。”

楊宗誌三人聽得微微一驚,恍惚過來,問道:“那……那霍二哥現下在哪裏?”

唐小婕哽咽道:“還能在哪裏,守著三娘和祁大哥的屍身,不哭不鬧,不說話也不動彈,好多人去勸他,他也不發一語,仿佛變得傻了。”

楊宗誌歎道:“那我們去看看他。”隨著唐小婕走到酒樓後麵的小巷子裏,外麵一片熱火朝天,這裏卻是無比冷清,北風陰嗖嗖的穿過弄堂,讓人忍不住打起了寒戰。

小巷的深處,擺著孤孤的守明燈,一個漢子盤坐在地麵上,麵前是兩個白巾蓋住的擔架,楊宗誌走過去幾步,心下不禁泛起悲愴,這一戰的確是勝了,但是卻付出了齊勒,候武,等數萬人的性命,紮西哈多走之前還與他約定,五年後再度大戰,定奪天下興亡。

他的心頭不禁升起厭氣,暗想:“今日真該拚了性命,搏殺紮西哈多才是。”那紮西哈多狂妄自大,而且野心勃勃,他這麽說,定然會這麽去作,五年之後,難道北郡又要遭到無妄之災,他能救得了北郡一次,怎能救得了第二回,再想遠一些,爭權奪利,向來都是自命英雄之人的畢生追求,他們才不會管手下死了多少人,隻要自己穩坐江山,生殺大權在握,足可以留名青史就罷了。

眼前的霍二哥依然帶著氈帽,帽簷上覆蓋了厚厚的積雪,將他粉飾的如同一個冰雕一般,楊宗誌心下一歎,本想勸說之語竟再也說不出口了,他隻要稍稍推想,自己若是失去了心頭摯愛,別人說什麽,恐怕都是不頂用的,齊勒是他最最尊敬的大哥,三娘是他傾心的愛人,此刻先後作古,試問霍二哥又怎麽會心頭好受。

楊宗誌和唐小婕,朱晃等人站立片刻,看著地麵上的守明燈在眼中搖曳,他長長歎息一聲,伸手向霍二哥的背後一推,霍二哥居然就這麽撲通一聲倒下了,身子腦門碰到青石板上,發出鐵器相交才有的鏗鏘聲。

他心頭微微一愣,下意識探手摸向霍二哥的鼻尖,手指尖一片冰涼,再無半分熱氣透出,楊宗誌心頭一悲,大叫道:“霍二哥!”與唐小婕一道放聲大哭起來。

朱晃和忽日列站在身後歎息連連,也不阻止他們,直到哭了大半個時辰,楊宗誌才站起身來,吩咐道:“朱大哥,你去找人將他們三人掩埋了吧,你記住,一定要他們三人合葬在一處墓穴裏,哎……他們身前愛恨糾纏,死了也能在一起,或許……或許才會不覺得孤單。”

朱晃點頭稱是,叫人來將三人抬走,楊宗誌和唐小婕目送他們離去,北風時而掀起他們身上的白巾,竟是如此淒涼,經此一遭,他心中的快意漸漸散了,而是感覺有些蕭索,牽著唐小婕向回走去,來到聚義樓下,看到這裏依然鑼鼓轟鳴,他歎了口氣道:“忽日列,還是你進去與大家熱鬧熱鬧,我和婕兒先出去走走……”

話音還未落下,大門口跑出幾個褐衣漢子,大呼小叫的道:“九弟,你可回來啦,咱們等你等的好苦,你再不回來,咱們點蒼劍派的弟子們,都要被大家給灌趴下啦。”

楊宗誌抬頭一看,見到是四師兄佟敬高、五師兄費決、六師兄程獻光、和八師兄張鬆生一行人,這些人都是他師門的同宗兄弟,自然無法拂逆人家的好意,無奈下隻得點點頭,被他們拉扯著向酒樓內走去。

來到一樓,楊宗誌問大家:“師父來了麽,他老人家的身子一向還好?”

佟敬高笑道:“師父沒來,不過……不過師娘來了,嘿嘿九弟你要小心,師娘在派裏麵罵你罵得最多,一會你見了她,可千萬不要亂說話,免得她在天下群雄麵前掃了你的臉子。”

唐小婕跟著他走了幾步,對他溫婉的嬌笑道:“郎君你去和師兄弟聚聚,婕兒給你準備些小菜,免得你一會喝醉了酒,晚上要餓肚子。”

楊宗誌點了點頭,心知她性子素來清淡,場麵太過熱鬧了反而不適應,便放由她碎步上樓去了,轉頭又問眾位師兄:“再過一段時間,我打算回滇南去常住,一年的修業眼見也快滿了,師父那邊,還望師兄們先回去通告一聲。”

程獻光喜道:“那太好了,師父就怕九弟你不回去,你說回去,他老人家恨不得你明天就到,九弟啊,你給師父爭了天大的麵子,他隻會歡喜的合不攏嘴。”

幾人相顧哈哈一笑,都知道師父東堂公好麵子,江湖中人抬愛,他是最最歡喜的,更何況楊宗誌今日在北郡立下奇功,說他高興的合不攏嘴,是一點也不為過的。

舉步上樓,分開兩道裏熙熙攘攘的人流,見到梅淑芸和史敬等人坐在首座上,大家看他上來了,一個個舉手大聲招呼,楊宗誌一一拱了拱手,也不管認識的還是不認識,一一拜禮為謝,今日幽州大勝,全靠這些江湖門派出人出力,沒有他們的話,蠻子大軍如何能被死死的圍困在城中,盡數滅亡。

他首先走到梅淑芸的座前,恭恭敬敬的拜道:“師娘……”

“哼……”梅淑芸臉色沉冷,半點也沒有喜意,反而咬牙切齒的道:“裝神弄鬼的臭小子,我真不知道你師父歡喜你什麽,你這小子華而不實,做起事來總是愛用小聰明,害人害己,竟然還能得到這些江湖前輩們的厚愛。”

楊宗誌嘿嘿尷尬一笑,知道師娘口中所說,定然是自己在棲霞庵糊弄她的事情,她以為自己墜崖死了,自己索性裝鬼嚇唬她,讓她去和師父見了麵,雖然過程不恭不敬,但是結局卻是好的,此刻任由師娘斥罵幾句,倒是心甘情願的。

宏法大師在一旁笑著打圓道:“梅施主喜怒,楊少施主心胸寬廣,絕不是你說的那般小人,阿彌陀佛。”

梅淑芸在場,嶽靜和柯若紅自然在下麵作陪,聽到梅淑芸大罵楊宗誌,嶽靜倒是癟了癟猩紅的小唇,想要幫楊宗誌辯解幾句,卻又恁的不敢,柯若紅咯咯嬌笑道:“師叔呀,師哥他好得很哩,你別生他的氣了嘛,你和他的事,我都聽嶽師姐說過了呀,師哥他也是一片好心,沒法子……沒法子……”

梅淑芸聽得臉蛋一紅,嗔目道:“靜兒……你,你竟然還敢對外人去說,你好大的膽子呀!”

嶽靜聽得小身子一顫,一顆螓首垂得愈發的低,想要辯說若紅師妹不是外人,卻是發不出一個字來,梅淑芸道:“青鬆道長,今日大家既然都在這裏,索性便將話說開挑明了,我們峨嵋派這大徒弟,本是和你們武當派許下姻親的,現下他們當事人都在,你們是領袖群倫的大門派,你們說說,這事情該怎麽辦?”

樓上眾人聽得紛紛一愣,這段事情,大家無論親眼所見,還是道聽野史,大多都是知道的,今日大家歡聚在一起,本來沒有任何人去提這個黴頭,以免造成雙方尷尬,青鬆道長嗬嗬幹笑道:“這個……這個……”

天豐訥訥的道:“梅師叔,我……我不怪九弟他們。”

楊宗誌蹙著眉角走前一步,當著眾人的一麵,一把拉起了嶽靜的小手兒,咬牙道:“師娘,各位前輩,這事情都由小子引起,半點也怪不到靜兒的頭上,是我壞了靜兒的清譽,你們要打要罵,盡可對著我來,我一定不敢還手,但是無論靜兒為我所迫也好,心甘情願也罷,我這一生……都不會放開她的手,就這麽牽著,世俗容不下我們,我們便到海外去隱居就是,方才我在樓下料理了幾位義兄義嫂的後事,這才感覺到,人生在世,隻要能與自己摯愛之人朝夕相對,其餘什麽,都是虛幻的。”

楊宗誌話音一落,酒樓上一片寂靜,靜的呼吸可聞,嶽靜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的輕喚一聲,忽然站起來撲到了楊宗誌的懷中,嚶嚶大哭道:“是我錯啦,是我錯啦,你們都不要怪他,靜兒是心甘情願的,就算讓我來生化作厲鬼,再也無法轉世為人,我今生也注定要和他呆在一起,長長久久,靜兒不後悔的,哪怕隻有這一段時日相處,我也覺得從未有過的快樂,靜兒……”

她說到這裏,抬起頭來,眼神迷離的看了楊宗誌一眼,忽然從腰間拔出了七彩寶劍,橫腕立於胸前,垂淚道:“靜兒願意死在大家麵前,再也不敢連累我的情郎。”

“我的情郎……”楊宗誌心頭微微一陣愕然,這個謹小慎微的大師姐,這個循規蹈矩的輕媚佳人,她什麽時候曾經發出過這般豪言壯語,但見她說話過後,堅定的一咬潔白玉齒,橫劍向自己身上刺去,楊宗誌心下一痛,伸手握住了她的劍尖,銳光紮在手中,心內的疼痛便去了不少。

兩人互相癡癡凝望,忽然覺得從未有過的相知相貼,心底不禁都醉了,“好!”史艾可大聲疾呼出來,啪啪的鼓起了掌,史敬回頭瞪了她一眼,慌忙笑道:“嗬嗬,今晚不是慶功宴嗎,怎麽要生要死起來了,老道士,老和尚,你們倒是說句話呀。”

青鬆道長撫掌歎道:“好一對癡男怨女。”

天豐站起來深拜道:“九弟,隻有你這個樣子,才是我天豐最最喜歡的模樣,前些天我去找你,讓你好生對待嶽師妹的時候,你那樣子我倒是氣氛的緊了,我們都是大好男兒,何患沒有妻室,但是九弟天下隻有一人,我天豐與你真心相交,便不怕天下有人笑話我,來來來九弟,我們共飲一杯,祝你和嶽師妹百年好合。”

“呀……”嶽靜聽得微微一愣,料不到天豐當著眾人麵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他這個當事人都不以為意,旁人自然更加不會留難,一時間良言相勸的應聲雲集,楊宗誌低聲笑道:“靜兒娘子,你還不去給天豐師兄斟斟酒麽,這叫相逢一笑泯恩仇。”

嶽靜聽得心頭大羞,臉蛋紅得好像綢布,期期艾艾的抽回自己的寶劍,待要去看看楊宗誌的傷口如何,卻又放不開臉子,轉頭看了看梅淑芸,見她閉著眼睛,嘴角隱隱掛著一絲淡淡微笑,嶽靜一咬牙,走過去給天豐和青鬆道長斟酒奉上,樓上人一起哈哈一笑,舉杯共同飲下,這一幕……便成了昨日黃花。

大家一起放下酒杯,怦的一聲齊響,史敬左右看看,立時便有人大喝道:“都上來罷!”聲音遠遠的傳下去。

眾人轉頭一看,見到不知何時,酒樓下湧進來無數的人,這些人中有唱戲版的,耍雜耍的,在酒樓上搭起個舞台子,自顧自演練起來,不時的有人吞刀吐火,還有戲班的小生,唱的三湘兩廣的戲曲,曲名叫作《旗開得勝》,唱的也頗為字正腔圓。

大家看的有趣,知道這都是個好彩頭,今日南朝大勝蠻子,不熱鬧熱鬧,實在是對不起大家殺伐整天,頃刻下,鬧酒的鬧酒,猜拳的猜拳,聽曲的聽曲,各人自得其樂,嶽靜紅著小臉走回來,見到再也沒有那麽多人巴巴的注視自己,心下不覺好生鬆了一口氣,又感覺似乎放下了一直壓在心底的重擔。

宛若從這一刻起,她便是楊宗誌名正言順的嬌娘,天下再也沒有人能對她說三道四的了,她快步跑回到楊宗誌的身邊站下,小心翼翼的撚起楊宗誌的大手,低頭一看,見到那大手上完好無損,卻是一點傷口都沒有的。

嶽靜輕輕的一咬牙,抬頭見到楊宗誌正在朝她眨眼睛,眨得她心頭甜蜜,卻又紛亂不已,嶽靜一扭腰,滿頭秀發隨風而動,細聲道:“我……我上去了,你……你也早點回來!”

話聲猶如殷殷期待的閨門嬌妻,隻不過語氣顫抖,被戲曲吆喝聲蓋了個透,她也不管楊宗誌聽見沒聽見,放開小蓮步,沒命的朝裙樓上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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