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肆伍

柔順的水流此刻化身成剛猛的繩索,牢牢鎖住我尾巴和雙手,霎時的驚慌後我劇烈地甩動尾巴試圖掙脫它的束縛。然而我越是掙紮,涓涓細流捆得就越緊,好似要活活勒進我的鱗片裏一般。我驚恐地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捉住我的是什麽,可洶湧的波濤下幽深無光,像一個黑色的瞳仁冷冷地注視著我。

是的,我莫名地感覺到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絲絲陰冷之氣從尾巴蔓延上我的全身,慢慢爬上來後緊緊地鎖住了我的喉嚨。變成人魚後這是我第一次在水下有了窒息感,絕望的窒息感。太荒唐了,一條魚竟然會在淹死在水裏。要是被葉紹知道,我會被他嘲笑一輩子的吧……

按照一般劇情,陷入絕境的主角想到了某個激勵她生存下去的人物時瞬間就氣場全開,覓得一線生機。可我想象了半天葉紹那嘲諷的嘴臉居然依舊於事無補,我這特麽這是逆來順受已經習慣了他的任性毒舌了嗎?!

胸部的悶痛愈發強烈,我的感覺到視線已經開始晃**模糊,恍惚間我似瞧見了一道明亮鋒利的光芒筆直地朝著我心口刺來……

劇痛貫穿了我整個心髒,我費力地低頭看去,鮮紅的血液潑灑在水中,一朵朵像零散的花朵。我大概是要死了,在我墮入冰冷的黑暗中時我如是想著,因為我好像已經看到了瀕死前的幻象,那是片無垠大海,海岸燃燒著熊熊烈火,無數樓閣崩毀塌陷而海水呢……

站在海洋中的我抬起雙手,豔紅的鮮血順著我的指縫淅淅瀝瀝地落下,我的腳下乃至萬頃汪洋都被血水所染紅,猶如煉獄般的赤紅刺目。

可怖的慘象驚得我心髒猛地一縮,脖子上的緊束感霍然一鬆,源源不斷的新鮮空氣灌入我的肺腑裏。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我奮力甩動尾巴,水流如同斷掉的珠簾紛紛墜落。

“咦?”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詫異聲從耳邊擦過,下意識地循聲望去隻見一條青色的蛇形光芒從深不見底的黑暗裏迅速的飛竄過來,我驚懼地想也沒想揮手打了過去。萬萬沒想到,我這一巴掌輕鬆地敲碎了蛇頭。

咦!這回輪到我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手。

“竟是這樣,水中之主……”先前的聲音再度響起,這回我聽得大致清楚了些,是個年輕的男聲,隻聽他歎息一聲道:“適得其反,罷了……”

我全神貫注隻當他還有其他的手段,未想到哐當一聲,我連著破碎的木桶一同摔在了地上。燭火明亮,窗下巡夜人一聲聲敲著梆子,牆頭夜貓喵嗚一聲叫又不知跳進誰家院中,柔柔月色灑落窗欞,靜謐得如同每一個良夜。

若不是滿地的水流和木片我幾乎要以為方才那隻是一場噩夢,忽然全身抽搐著一陣劇痛,我抬起捂在胸口上的手,血水滑落掌心。房門吱呀一聲輕響,葉紹懶散的聲音隔著屏風傳來:“雲彥,我讓小二做了宵夜,你洗完……”

他的話沒有說完,或者說我沒有聽完,因為隨即我便頭一歪不省人事了。

以方才的凶險程度,我以為我會大睡特睡昏迷個三天三夜,結果不到一個時辰我就醒轉過來。我是被痛醒的……

“喲,一箭穿心啊!這力道、這準頭,太犀利了!”宗楚聒噪的聲音嘰嘰喳喳地響在耳畔。

心口被人毫不客氣地戳來戳去,我痛得幾乎要打個挺蹦起來。

宗楚被我嚇了一大跳:“大嬸!你醒了啊?!”

我頂著一頭冷汗,幽幽地睜眼看他:再不醒,老子沒穿心而死,而是被你戳死了!

葉紹呢?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就看向床邊,可是目之所及隻有宗楚一人,我心中忽然就湧上了股說不出的失落還有一絲絲……難過。

宗楚不滿地撅起嘴:“大嬸!不辭辛苦救你一命的可是小爺我!葉紹那個混蛋隻會把我提過來一丟威脅我‘治不好她你就洗幹淨殉葬吧’,這種人渣王八蛋你還盼著啥啊!”

你當初不也想要殺我麽,我悶悶不樂地想,聽到他後一句話時難過的心情忽然又有了點小愉悅。

“對了大嬸,葉紹讓我等你醒來後問你剛剛發生了什麽?泡個澡怎麽就差點連一條魚命都泡沒了?”

我:“……”

他這一說,剛才生死一線的景象又曆曆在目。雖然很荒誕,可確實真實地發生在了我身上……

我有點小悲傷,本來我可以守著我的小荊國安安穩穩地做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小諸侯,自從蕭懷之篡位之後,孤的平靜生涯就一發不可收拾地朝著“悲劇“二字脫韁狂奔。從開頭的溫馨種田小說奔到了曆史權謀劇,曆史權謀劇還沒上演完又撒丫奔向了後宮爭鬥戲,後宮爭鬥才料理完眨眼又成了今日的驚悚懸疑戲碼。一出接著一出,而所有劇情裏還時時伴隨葉紹這個不是反派勝似反派的角色友情出演,這日子簡直坑爹地沒發過了好麽??!

因為胸口有傷,我艱難地側躺在**提著筆慢慢寫下我所經曆的一切,每寫一字牽扯著傷口抽抽地疼,我隻能盡量長話短說,饒是如此,寫完後我仍是一身冷汗淋漓。歇了半天,宗楚沒個聲響,我納悶地看去。

燭光下他眉頭緊鎖,稚氣的臉蛋上是不合年齡的肅穆,像是又回到我與他初遇時他握著匕首時那般的冷漠模樣。我心中一動,他這樣子莫非是知道剛剛想殺我的人是誰?我咬著牙抬起手將要寫下,宗楚凝注的眼神留意到我的動作,抿緊的嘴角一鬆,嘮嘮叨叨道:“大嬸你別亂動了成不?我好不容易撿回你一條命,你想死我還不想給一條魚陪葬呢!我可是要做大齊國駙馬爺的男人呢!”

我:“……”

剛剛,剛剛他的表情應該是我的錯覺吧。

麻利地處理完我的傷口,宗楚念念叨叨地收拾著藥箱,在我累得快睡過去時突然來了句:“大嬸,你快死時有沒有看到什麽?”

我快合上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睜開:什麽?

宗楚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眼睛眨了眨,將要說什麽時腳步聲隨著推門聲傳來。來得自然不是別人,隻能是葉紹了,他的聲音很輕:“她怎麽樣了?”

宗楚瞅了我一眼,撇嘴道:“沒死,活著。”

“醒了?”葉紹看見虛弱但尚有力氣瞪著他的我時微有吃驚。

怎麽啦!我醒了你至於驚訝成這樣麽!難道說才大婚沒過一個月,你就很想成為穆朝曆史喪偶最快的鰥夫諸侯麽!

我氣悶地往被子裏縮縮,擋住臉不想看他,剛剛睜眼時的不愉快又湧上了心頭。如此反複無常的心情讓我自己都快產生懷疑了,懷疑是不是和葉紹待久也變得陰晴不定,或是葵水又要來了?我抽抽鼻子,七歲的身體應該沒有葵水吧。

葉紹簡單問了問我的傷勢,又吩咐宗楚去給我煎藥。好像從變成人魚後我就一直在不停地吃藥吃藥,如此想著我的心情更加惡劣了,就是為了滿足葉紹這個變態的惡趣味,所以我才要被迫喝下變回雙腿的湯藥;今夜搞不好就是他的仇家尋仇,讓我做了他的替死鬼!

說到底罪魁禍首都是葉紹!葉紹!

因而葉紹喚我時我裝聾作啞,不想理他。

喚了兩三聲得不到回應,他琢磨道:“這麽快就睡著了?唉,那宵夜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幹脆送給茯苓他們好了?”

“……”沉默了一下,我伸出手指勾住他的衣服,我要吃宵夜啦!

葉紹重重歎下一口氣:“雲彥你就不能多忍一會,好歹讓我對你的骨氣多抱有一會期望啊。”

我:“……”

受了那麽大驚嚇,又折騰了半夜我真的餓了嘛!

許是人魚體質特殊的緣故,才隔了這麽一小會,傷口處已不再向外滲出血來,大一點的動作也不覺得多疼。葉紹再三確定了我不會因為進食牽扯到傷口,方給我提來了食盒。我才伸出了手,他卻先一步端起了粥碗,吹了吹舀了勺地喂給我。

我震驚地看著他嫻熟而自然的動作,一個鬼畜居然有如此賢良淑德的動作!

“吃不吃啊,不吃我端出去喂狗了。”他一開口我馬上就安下心來了,嗯,這才符合葉紹“霸道陛下放過我”的畫風嘛。

葉紹口中的宵夜其實隻是一碗白粥加一碟小菜,我委婉地表示想吃“紅燒獅子頭”“水煮肉片”“麻辣烤兔”等等,葉紹嗬地輕笑道:“雲彥,作為一條魚孤沒給你喂魚食就不錯了,你居然還挑食,嗯?”

我:“……”

你有沒有常識啊!虧你還好意思說自己鑽研過《金魚的飼養方法》,不知道金魚是雜食性動物麽!

“茯苓他們一直守在客棧內外,剛剛我問過他們,他們並沒有看到可疑人物進出房間。”葉紹對我的怒氣渾不在意,眼神沉定地凝視著我:“雲彥,你到底遇到了什麽?”

我為他慎重的語氣愣了愣,自覺地想拿起剛剛寫給宗楚的那疊紙給他看,結果床頭摸了個遍都沒有尋到,想是被宗楚順手帶走了,便寫道:你去問宗楚好了。

葉紹對這種膽敢入侵他領地的人從不手軟,我以為他會不依不饒地追問下去,沒想到他擱下粥碗替我擦了擦嘴:“休息吧。”

耶?居然這麽輕鬆地就放過我了,我怔忪地看著他起身將燭火罩起卻沒有離去,而是和衣靠在我外側,手裏翻出本書來,看樣子並不打算馬上入睡。經過那一幕驚心動魄,原本疲乏不已的我竟然根本睡不著了,無聊地躺了會,我扯扯葉紹衣角。

他低頭揚眉,我拉過他的掌心一個字一個字寫道:“如果到了的帝都我還變不回原來的模樣怎麽辦?”

葉紹眉頭抖動了下,過了會他咳了聲道:“其實變不回來,也有變不回來的好處。嗯……就說你是我們的女兒好了。”

我:“……”

我們的女兒,這是什麽奇怪的稱呼呀!

拖著葉紹陪我有的沒的扯了會,終於困意鋪天蓋地而來,在我偎在他身側幾近入睡時我朦朦朧朧地似乎聽見了一聲:“雲彥……”

等不到下文的我迅速地墜入了夢鄉,以至於後麵那句究竟是不是“對不起”我無從而知了。我隻知道,這一整夜我的身邊都伴著一個身影,讓我睡得格外得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