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是叫他晚上來嗎?宣吧。”昭明帝右眉毛一挑,似是有些不悅,勉為其難地說道。
東廠,作為大周王朝最頂級的特務機構。雖然擁有先斬後奏,皇權特許的超然地位,但主要的職能,卻是為皇帝處理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
因此,不論是朝廷,還是民間,但凡談及東廠,無不露出鄙夷的眼神,戲稱東廠為皇帝的“夜壺”,意為皇帝不方便的時候,拿出來方便方便,沒事兒的時候,都是藏到床底下,別人看不到的地方,防止有礙觀瞻。
昭明帝不希望別人說他是個寵信奸佞的君王,一般有髒事兒需要東廠去辦,都是暗地裏單獨召見蘇山海這個掌印太監的。
不消多時,隻見一名身著一襲青衫,頭戴羽冠,劍眉星目,容貌英俊,身子板正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臣,東廠掌印太監,蘇山海,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蘇山海目不斜視,走到眾人之間,對著昭明帝行禮。
“平身吧。”昭明帝一擺手。
“謝陛下。”
一旁的柴安,不由得心下暗歎,這人居然是一個太監?怎麽感覺著,他一身威武不屈的正氣,比在場的所有人都要陽剛呢?
然而,正當柴安如此想著,忽見蘇山海起身時,朝著自己看了一眼,二人視線對上了片刻,柴安心頭一凜,趕緊收回目光。
昭明帝站起身來,負手而立:“北燕使節,近日便要到玉京城來商討議和大事了,朕要讓北燕使節看到我大周,是一派政通人和,國泰民安的繁榮景象。玉京城內,不但不允許出現一個叫花子,就是衣服上打補丁的也不可以。如果有外地的刁民,想跑到京城告禦狀,蘇愛卿,你應該知道怎麽辦吧?”
“微臣明白。”蘇山海拱手低頭。
“嗯。”昭明帝微微點了一下頭,抬眼看向吳王柴熙和六部尚書:“你們平日裏明爭暗鬥,朕都可以視而不見,但北燕使節來玉京議和期間,都給朕將狐狸尾巴藏好了,誰要是敢鬧出什麽幺蛾子來,就是整個大周的罪人。”
“微臣不敢。”
“兒臣不敢。”
六部尚書和柴熙,紛紛稱是。
“蘇愛卿留下,你們都退下吧。”昭明帝重新落座。
“兒臣告退。”
“微臣告退。”
待到眾人離去,禦書房內,便隻剩下昭明帝和蘇山海二人。
“蘇山海,你好大的膽子!朕問你,欺君罔上,辱罵君父,依照大周律例,該當何罪?”昭明帝臉色深沉,仿佛能滴出水來。整個禦書房內的氣溫,仿佛都被這股帝王威壓,硬生生的降到了冰點。
“誅滅九族。”蘇山海平靜地回答,腰板依舊挺得筆直。
“好!那四通縣令,罪臣周雲逸,說去年陝甘大旱,是因為朕大興土木,修建萬壽宮,勞民傷財,致使天怒人怨,降下天災。朕派你去處理,你為何隻殺了周雲逸一個?你這是擺明了抗旨嘍?”昭明帝目光冷冽,咄咄逼人地盯著蘇山海。
“陛下並未發聖旨,說要誅周雲逸的九族,微臣何來抗旨一說?要不這樣,陛下明發上諭,微臣這就帶著聖旨,去將周雲逸一家上上下下,殺個幹幹淨淨,把周家祖墳一個個都刨出來鞭屍。”
“住口!蘇山海,你懟朕懟得好啊!”昭明帝氣得發抖。
“微臣惶恐,謝陛下誇獎。”蘇山海不卑不亢地拱手。
“嗬嗬,周雲逸的那個小孽種,也被你收養了吧?行,你養著吧,等她長大了,好找你報仇。”昭明帝露出了一臉冷笑。
“跟微臣有血海深仇的人太多了,微臣未必能活到她長大。”蘇山海滿不在乎地打趣。
“你不怕死,但誰也不是從石頭縫兒裏蹦出來的不是?你弟弟,可比你識抬舉多了。你退下吧,周雲逸的事兒,朕寬宏大量,不跟你計較了,但北燕使臣來議和期間,朕不管你東廠用什麽手段,必須保證玉京繁華太平!”
“微臣領命告退。”蘇山海向後退了三步,然後轉身走出了禦書房。
蘇山海走出皇宮,坐進了一駕馬車,除了一個其貌不揚的車夫,明麵上,竟沒有一個護衛隨從,如此寒酸的排場,跟這名位高權重的大太監的身份,形成了巨大的落差。
馬車穿過了幾條街巷,突然停住了。
一路尾隨著蘇山海的柴安,被一個不知道從哪跳出來的獨臂肌肉男,一把扔到了馬車前方。
柴安在空中劃出了一道五六米高的弧線,不但沒有摔傷,而且還是雙腳平穩著地,連一點震感都沒有。柴安知道,能做到這一點,說明那個暗處的獨臂肌肉男,強得可怕!
有時候,低調,反而是一種張揚。
難怪蘇山海敢如此輕裝簡從地出行,原來有如此高手保護。
“靖安王殿下,您找灑家,有事兒嗎?”蘇山海緩緩掀開馬車的車簾,淡淡地一笑。
柴安自來熟,徑直坐進了蘇山海的馬車:“本王想跟蘇公這兒蹭個車,蘇公不會介意吧?”
“東廠是做什麽的,難道殿下不知?跟微臣同乘一架馬車,殿下當真是不要名節了嗎?”蘇山海嘴上這麽說,卻並未阻攔。
“蘇公是說本王的廢柴名節嗎?本王早就不想要了。至於東廠是做什麽的,京城這幾天傳得滿城風雨,本王想不聽說都難,無非是東廠殘害忠良,將一個叫周雲逸的清官兒給殺了唄。蘇公跟周雲逸,往日無冤近日無仇,蘇公總不會待著沒事兒,千裏迢迢地去一個偏遠小縣,殺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官,換來個千夫所指的罵名。”
“本王不傻,其實,天下人也不傻,真正在殘害忠良的人是誰,稍微動動腦筋,大家都心知肚明。隻不過,這天下,欺軟怕硬的匹夫太多了,不敢罵罪魁禍首,心中有怨,便隻敢噴一句閹黨誤國,罷了。”
柴安稱呼蘇山海為蘇公,而非蘇公公,這一字之差,便多了不少敬意。
再加上剛才那一席話,也是說到了蘇山海的心坎兒裏,讓一向寵辱不驚的東廠掌印太監,眉開眼笑,嘴角難壓,不禁微微翹起一個弧度:“殿下不要亂說話,當心禍從口出。”
“當今大周,是表彰了溜須拍馬的,提拔了指鹿為馬的,冷落了當牛做馬的,整治了單槍匹馬的。能跟蘇公這種,為數不多的國家棟!梁!同乘一輛馬車,本王已經是與有榮焉,更何況,蘇公今日冒著觸怒陛下的風險,特意來營救本王,本王更是深感大恩!”
“嗯?哪有的事兒?殿下說笑了。”蘇山海的表情,猝不及防地一怔,顯然是吃了一驚,但很快又恢複成平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