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婪兒。”
方元淅聽聞尹婪的質問,低眉輕輕地笑了,幽白的月光從擋風玻璃投影在他的臉上,沒有朦朧,有的隻是清晰與真實,“你知道我爸在我離開意大利的時候告訴我什麽嗎?方家雖然家大業大,但是始終隻是商人,不比華景笙謀算人心,熟知江湖規則,以及手段毒辣,所以他知道成敗在此一舉。他也清楚我未必能成功。所以在來參加酒會之前,我收到我爸利用內網發給我的最後一個視頻。他說方家敗局已定,希望我有多遠逃多遠,他這一生都在防備與算計中渡過,所以他希望我可以平凡的過。他知道雖然我衣食無憂,但是卻一直不快樂,我沒有享受過家的溫暖也沒有感受到父母的寵愛,我隻不過是被金絲籠囚禁的飛鳥。所以他希望我找一個小地方,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尹婪的目光定格在了浮動在月光下的塵埃上,在外界的人看來方誠是一個極其成功的偉人,締造了屬於商業界的傳奇,是一個劃時代的人物,能跟其攀上關係是何等的榮耀。
但是在方元淅眼中,他卻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不懂照顧自己無法讓自己感到幸福的父親,甚至到最後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的父親。
然而就算是這樣,就算方誠輸盡了一切,他依然記得自己是方元淅的父親。方元淅也輸盡了一切,卻也沒有忘記方誠是他的父親。
這就是血脈相連,不管之前怎麽的惡劣,怎麽的爭吵,最後大家依然心係彼此,依然會為了對方能活下去拚盡一切。
可是她呢?
她算什麽!
縱然否認了方元淅的話,但是她自己心裏很清楚,這些是真的。
她也是渴望幸福的……
可是,那又怎樣?
除了這條路,她找不到第二條路。
“既然你清楚你爸的希望,也知道你想要的,那為什麽還要回來!你明知道阿淩遲遲不回,必然是遇到了危險,那你更應該馬不停蹄的走!遠遠的離開,不要回來!”
方元淅聽聞尹婪的話,輕輕側頭,被月光勾勒的側臉折射出了溫柔的弧度,“婪兒,我放不下你。”
這句話尹婪聽過方元淅以這種方式在表達,但是卻沒有任何一次,如今晚這般觸動心弦。
她看著方元淅,第一次察覺了方元淅一直嘴裏嚷嚷的,卻又沒被她當真的情意。
“方元淅,你真的喜歡我嗎?”
“當然。”方元淅回過頭,深褐色的眼眸被夜色覆蓋,泛起了如星辰般寧和的光澤。
“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麽感覺?”尹婪迷惘。
“說不上來,但是我知道如果你能和我一起,哪怕下一刻死,我也心甘情願。”
死,也心甘情願!
尹婪震驚,望著淡笑著說出這句話的人,她不由握緊了攤開的手。目光才從後視鏡掠過,後方無人,眼睛閉上了半許才睜開。
方元淅算著差不多過了這個彎道,不到五分鍾就可以直達最上方的停機坪了,心下一喜,提了提速。但是也不敢太快,這條路一麵繞樹,一麵臨崖,稍有不慎就會失控衝下去。所以他回頭小心的駕駛著。
“方元淅,停車!”
然而就在這時,後方的尹婪突然出聲,讓他心頭一跳。
穩定心境後,方元淅看著漸漸明亮的視野,與越來越溫柔的月輝,溫柔笑道:“婪兒,我們隻要過了前麵的彎道,就可以抵達上麵的停機坪了!到時候沒人能攔住我們了。”
“方元淅,我讓你停車!”尹婪見方元淅還是不肯停下,厲喝出聲。
在方元淅的印象中,尹婪雖然清冷,但是還不曾這般咆哮過,當即踩停了車子,疑惑的回頭。不想一塊冰涼的刀片就抵在了自己的喉嚨。
“婪兒,你還是不肯跟我走嗎?“
“下車!”尹婪肅著眉目,語氣裏盡是不容商量的決絕。
“為什麽!”方元淅不理解,明明她不喜歡那種生活。
“不為什麽,我沒時間跟你耗,要麽你現在下車走,要麽你死在我手裏。”
方元淅聽聞尹婪殺氣凜凜的話,眼中的光澤驀地黯淡了下去,“華景笙對你真的那麽重要嗎?”
“對,他對我很重要。”尹婪毫不掩飾的承認。
“嗬嗬嗬。”方元淅聽聞之後,忍不住笑了出來,“婪兒,我不知道該說你的心太薄涼,還是說你的心太倔強。明知道華景笙並不拿你當回事,甚至隻是拿你當一個殺人機器,你卻還是對他忠心耿耿。”
“與你何幹!”尹婪不想再聽,抵在他喉嚨的刀片陷入了他的皮膚,淡淡的血跡溢滿了刀身,“下車!”
時間快要不夠了,他竟然還在磨蹭!
方元淅沒有察覺異樣,見尹婪執迷不悟,他滿心哀傷,原本溫柔流轉的眼眸霎時寂滅似沉沉夜色,他的笑容瞬間枯敗,用著蒼涼而絕望的聲音對尹婪說:“婪兒,那你殺了我吧。”
做不了她最心裏的那個人,那他就做讓她不輕易遺忘的人。
尹婪聽聞,握著刀片的手不輕易抖了一下,他自認不是良善之輩,殺過的人也不少,但是此時此刻,她卻下不了手。
一個被現實逼得走投無路,步入絕望的人,掙紮著抓住自己這最後一顆稻草,希冀新生。她怎麽忍心!
縱然他前一刻還利用過自己,但是從他的話語中,從他的表情上,她都能讀到對方比她更深的絕望與悔恨。
而且這個男人還執迷不悟的要將自己的一切壓在了她身上,她真的下不了手。
“方元淅,車上有炸彈,你快走!”
方元淅瞠目的看著尹婪,仿佛不相信。
“你聽,它還在倒計時。”尹婪收回了刀片,繼續坐在後座上。
方元淅屏息聆聽,滴…滴…滴…
果然有倒計時的聲音!
登時他臉色再變,拽著尹婪就往外走,“跟我走!”
尹婪掙開了他的手,“難道你明白為什麽一開始我就沒動嗎?”
之前華景笙下車時,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不是不舍,而是暗示。
如他那般謹慎且高傲的人,怎麽會放任方元淅對他的不尊,他下車不過是計算了時間,而且斷定方元淅逃不過一死。
他握著她的手的時候,另一隻手就放在她的腿上寫了下麵兩個字。
“既然這樣,我們更得走!”方元淅作勢又要去拉她,難怪華景笙的人沒追上來,是因為他早知道自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見到方元淅還要伸手
拉她,尹婪搖頭苦笑,“這個炸彈跟其他炸彈不同,需要有一定重量來平衡裏麵的裝置,如果我起身走,這個炸彈不出五秒就會炸毀這裏,它的波及範圍在十米,而五秒時間你我能跑多遠?但是我坐在這裏不動,它的時間就會久一點,所以你走!不要管我。”
方元淅聽著尹婪的解釋,隻覺得劇痛橫貫了整顆心,“你到現在還希冀著華景笙會救你,不會對你痛下殺手,是嗎?”
尹婪看著他,眼底悲傷四濺,她何嚐不明白自己的處境,但是那又怎麽樣!
從她與華景笙相遇開始,她就知道此生必然與他糾纏不清,無論是他把自己看做什麽,自己的命是他救的,在自己還想要活下去的時候,他必然就是她最深的桎梏。
“你就當我執迷不悟,你就當我自欺欺人,你走!”
“婪兒,為什麽你就是不肯相信我。”方元淅的臉湊近了尹婪,嘴角翩然起溫柔的笑意,仿佛是要讓尹婪銘記一般,近如咫尺。
而後似笑似歎,道:“你以為我忍心讓你冒險嗎?”
“方元淅!”尹婪意識到不對,心裏做起防範。
然而她卻忘記了,疲憊至極的身子,加之後背傷勢的惡化,她已經沒有當初的敏銳與靈活了。
身子猛地被抱起騰空,她下意識去攀方元淅的脖子,但是對方卻以更快的速度將她從打開的那側車窗扔了出去。
在她身子被拋出的瞬間,原本緩慢計時的機器突然發出了尖銳的警鳴。
…五…
尹婪還在墜落。
而方元淅卻已經縮回到駕駛室上,掛擋,轟油。
…四…
尹婪落地。
方元淅回眸,與她別離。
…三…
尹婪不顧傷痛,翻身撐地,從地上爬起來。
車子如同離弦的箭,狂飆而出。
…二…
“方元淅!”尹婪絕望的嘶喊。
車子朝著最近的墨色海洋紮去。
…一…
“方元淅!!”
“婪兒,我愛你!”
尹婪無助的低吼與方元淅絕望的呐喊一齊發出,淒厲回**在無情的夜風中。緊接著她看著那輛黑色轎車以最淒美的弧度,最絕望的姿態墮入了無盡黑暗。
“砰……!”
一聲地動山搖的巨響後,那輛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轎車突然爆裂,一團豔靡緋麗的火焰在半空凝結成花,將一切希望與挽留碾為粉末。
股股熱浪如同水紋漾開在空氣中,焦臭味與粉末兒打著旋兒在夜空中飛舞,用這種慘烈的方式提醒著目瞪口呆的尹婪,裏麵的人已化為灰燼!
聲勢浩大的震動驚動了還沉浸在酒會奢靡中的人,但是他們隻是疑惑的看了看四周,並無變化,加之早有準備的曾先生輕描淡寫的解釋後,眾人又繼續醉紙迷金,享受奢華。
而得到尹婪消息正在往山頭趕的寧歐,聽聞那一聲幾乎震裂玻璃的聲響後,臉色霎時陰森如渺渺黑夜,他厲聲吩咐開車的利文,“快!”
被方元淅拋下的華景笙正好被後麵趕上來的賽斐接到,聽聞這一聲響,他並不著急,而是悠然的點燃了一支煙,看著那抹猩紅時隱時現的閃爍在黑夜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