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顯文突然之間轉過身,用他枯幹肮髒的手指著施如錦,對眾人道:“看見沒有,這小畜牲就是我生的,我把她媽殺了,一斧頭砍下去,人當場沒了氣兒,這畜牲當年才四歲,膽子賊大,躲在山洞外頭偷看,老子那會殺紅了眼起,本打算斬草除根劈了她……”
施如錦身體控製不住哆嗦著,腦子裏唯一的念頭,就是奪路而逃。
耳邊依舊是林顯文的叫囂:“我這還是心慈手軟,瞧她從山坡上栽下去,到底饒了她一命,沒想到後來是這小畜牲反過來咬我,害得老子坐了二十多年的牢,如今我回來,有錢要錢,沒錢要命,都看清楚了,小畜牲叫林曉如,她親爹是我林顯文,她是殺人犯的種!”
施如錦不知道跑了多久,那令人厭惡的聲音始終擺脫不掉,直到來到一處山坡邊,她終於沒了力氣,雙腿一歪,身體重心前移,沿著坡道滾了下去。
“小錦……小錦……”一個溫柔的男聲問道。
“爸!”施如錦大叫一聲,猛地驚醒過來。
原來……是一場噩夢。
頭頂是雪白的天花板,施如錦呆呆地望了好一會,隨後拉起被子,蓋住了自己的頭。
從撞上林顯文到現在,已經過了大半個月,而這半個月,施如錦每隔幾天,都會像今天這樣,從噩夢中醒來。
在施如錦的認知裏,那個殺了他母親的男人,早已從這個世界消失,施如錦曾擔心於家會發現她不是施如錦,又疑惑徐菀父親對於她的身世,是否猜出了些什麽,卻絕沒想到,一個她認為此生再不複見的人,會站到麵前。
林顯文的現身,摧醒了施如錦更多幼年時的可怕回憶,也讓她在獨處時刻,總不是自覺地陷入恐懼。
手機突然之間響了起來,施如錦哆嗦了一下,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裏。
施如錦鼓足勇氣掀開被子,伸手拿過床頭櫃上的電話,已經是十多分鍾後的事,打電話的人十分堅持,不停地撥著她的號碼。
當看到霍巍的名字,施如錦閉住雙眼,長長吐了口氣。
“起來了嗎?”接起的電話那頭,是霍巍在問。
施如錦“嗯”了一聲,這時坐起身,將手機拿遠一點,捂著嘴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正常:“這麽早出來了?”
“老佟叫來幾個朋友,今天陪我一塊跑,整天跟空氣比賽,我都快沒勁了!”霍巍說到這裏,應該還是聽出了什麽:“感冒了?聽著嗡嗡的。”
施如錦支吾一句:“快好了。”
“吃藥喝水多睡覺,今天不要上班了!”霍巍立刻叮囑道,又埋怨道:“你就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現在流感這麽厲害,等好一點了,讓施譙譙陪你去打疫苗,算了,還是我抽空回來。”
“沒那麽嚴重,”施如錦含混地道,隨即問:“有什麽要說?”
“幫我們訂臘月二十九去比利時的飛機,一共30人,回頭我讓喬偉把名單發給你。”霍巍說了一句。
春節期間的比賽是在比利時斯帕賽道,這是早就安排好的,不過施如錦有些意外的是,機票居然沒有一直沒定。
“不是該力景賽車那邊負責嗎?”施如錦到底問了出來。
霍巍哼笑一聲:“提起來我就生氣,我昨天下午跟力景那邊的財務總監吵了一架,隊伍還沒出發,他就在那嘰嘰歪歪,說什麽費用太高,必須精減人員,最可惡的是,頭一個,他們就把郭老大名字刪了,車隊本來就沒經理,現在教練都不跟,他們不是成心要玩死我?”
原來霍巍是被氣到,施如錦隻得安慰道:“我先把機票定好,後麵再去跟力景那邊談,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你不用親自出麵,交給我好了。”
“他們找上門了,我總不能裝慫,”霍巍嘟囔一句,看來還是不痛快:“我說了,人員費用全由我出,不用他們管,老子就是有錢!”
施如錦不由搖頭,霍巍這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30號人的來回機票,再加上在當地生活開支,還有相關酬勞等等,認真算起來,就是一筆不小的數字,他這麽大包大攬,力景賽車那邊的人肯定要高興壞了!
“你有什麽想法?”大概沒聽到施如錦的反應,霍巍問了一句,似乎是怕施如錦不太高興,語氣裏還帶了些許的小心:“就用我的生活費出,應該夠了吧!”
“你那點錢,我得留著,回頭做組建車隊經費,不知道省一點啊!”施如錦到底還是責怪了一句。
“那……”霍巍遲疑一下,商量著道:“就當是提前用了?”
“不提前用怎麽辦?”施如錦很想苦笑:“名單盡快給我,對了,有沒有給郭大哥安排隨行人員?”
郭家林雖然基本算是康複,到底行動不變,身邊沒有人,肯定是不行的。
“大嫂會跟著,她家老爺子不是出院了嗎,她從老家請來一位表姐,幫忙照顧老人和孩子,這邊她專門負責老大,對了,你跟大嫂要一下她的護照,一塊把機票訂了,你給他們夫妻訂頭等艙,我跟兄弟們到後麵擠一擠,咱們省一點錢,”霍巍說到這時,又強調:“大嫂的費用也是我們出,千萬別找她要錢啊!”
“知道了,”施如錦想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強調:“下次有什麽事,尤其是涉及到財務的事,一律交我來談,畢竟是有合約的,白紙黑字訂好了,該他們負擔的費用,不存在什麽討價還價,你現在大包大攬,等於給了他們違約的借口,上次袁大哥過來,他也講得很清楚,合約期間,力景車隊會保證履行義務。”
霍巍一笑,倒哄起了施如錦:“下不為例,再有人跟我玩這種花樣,我就跟他們說,我家的事都歸老婆管,不許惹我不高興!”
施如錦勾了勾唇角,卻實在笑不出來。
“問你一件事,”霍巍突然放低了聲音:“來看我比賽嗎,看過日曆,正賽在大年初四。”
施如錦:“……”
“來吧,我上領獎台,第一個想擁抱的人就是你!”霍巍這話,竟像是在撒嬌。
“這麽自信能拿冠軍?”施如錦回了一句,卻突然頓住,生怕自己說得不對,刺激到霍巍。
施如錦應該是多心了,霍巍完全沒介意,還笑著道:“沒辦法,這不僅是自信,還是實力。”
“比賽搭檔找到了嗎?”施如錦又躺了下去,跟霍巍說說話,剛才心裏那股憤懣,漸漸消散了點。
“老賀替我拉了一個,那家夥是小日本,以前我們在一起比賽過,技術還湊合,我要求不高,隻要是個不會掉圈,別給我半道撂挑子,哪個都成!”霍巍蠻不在乎地道。
“是賀慕言幫你找的人?”施如錦有些吃驚。
自從上回同賀慕言一家在寧城吃過一頓飯,施如錦便沒跟他打過交道,也就那次碰到於貝兒,聽她提了句,賀慕言的公司開得不順利,本來施如錦還想跟賀慕言再接觸一下,無奈這段時間工作太忙,加上自己情緒有點亂,竟把這事擱置了。
“這段時間他都在寧城,聽老賀說,蓉城有人跟他過不去,他在那邊玩不轉,具體怎麽回事,他也不願多講,現在老賀公司搞了一個體育健身競技項目,想說服力景賽車給他投資,應該也不太順利。”霍巍說到這裏,嘿嘿笑道:“他這回急得不行。”
“蘇家人在背後扯後腿,據說是替於貝兒報複。”施如錦哭笑不得,看來於貝兒這回沒吹牛,再就是蘇家做事實在沒品。
“就你那表姐?”霍巍嘖嘖兩聲:“這就證明,老賀跟她斷得不要太對了,老賀看來走投無路了,這兩天明示暗未,要跟咱們博勝集團合作,你什麽時候跟他聊聊,能幫就幫一點,誰教我這回欠他人情,要不是他介紹了小日本,我真打算拿老佟濫竽充數了。”
“說誰濫竽充數呢!”電話那頭,響起老佟的聲音。
施如錦靠在床頭,看向已經鋪滿陽光的窗台,思忖著賀慕言到底是生意人,那麽熱心為霍巍介紹搭檔,終究也是為了圖利。
“等我過去,跟他談吧!”施如錦說了句。
“不用了,他昨天回了蓉城,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去找你,你心裏有數就行,”霍巍說著,便愣住,問道:“你要來寧城?”
“那麽一大筆費用,我當然要跟力景賽車要回來,憑什麽要吃這虧!”施如錦回道,終於笑了笑。
“快來啊,我去機場接你!”霍巍開心地直樂。
施如錦琢磨起了賀慕言,想了辦法,決定了解一下霍巍對賀慕言的看法:“你覺得,這個人……可以合作嗎?”
“誰?”
“賀先生。”
“他呀,也沒什麽不能合作的,這人雖然愛錢,好在信用不錯,要不在賽車圈也混不出來,回頭你們把條件談好,協議訂仔細一點,也不會出什麽大問題,”霍巍還特意囑咐:“替我老邱說一聲,這是我朋友,幫忙關照一下。”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施如錦問:“我之前曾谘詢過賀先生,他是否願意給你做車隊經理。”
霍巍似乎覺得施如錦這話很好笑:“不用猜,他肯定拒絕你,然後說我就此再出不了頭,對吧,他跟大多數人一個想法,我都已經習慣了,這家夥本來就勢利眼,我還瞧不上他呢,你看我,根本就沒考慮過這事。”
“是挺勢利眼,“施如錦嘟噥道:“不過,我還是想試一試。”
“行啊,看你本事,”霍巍不在意地道,隨即笑了一聲:“事情交代完了,還有件重要的,臘月二十八,我們還有譙譙陪叔叔阿姨過個年,然後我就走了。”
“這樣,讓喬偉注明所有人的出發地點,我分開買機票,你和郭大哥他們從蓉城走。”施如錦說著,已經準備下床了。
“要不……你年初一來比利時。”霍巍看來並不肯死心。
“我初二走吧,”施如錦終究沒法拒絕霍巍:“初一我陪叔叔阿姨去拜年,每年都是這樣,今天譙譙考上大學,是我們家大喜事,總不能掃他們的興。”
施如錦想了想,又道:“還有啊,過幾天邱總要向董事會提交股權回購方案,你最好還是回來一趟,也是對邱總的支持。”
“聽你的!”霍巍回得幹脆,又問:“老尹那邊,還在搗鬼?”
“協議是他自己簽的,他要反悔,我們隻能走法律程序,本身這事並不重要。”施如錦淡淡地道。
“有一種說法,有人在老尹背後出主意,故意找我們麻煩,你猜是誰。”霍巍笑問。
施如錦根本不用猜:“又是蘇以誠吧。”
霍巍還要再說,似乎有人在旁邊催他,最後施如錦先掛斷電話。
博勝集團施如錦的辦公室,小餘過來送咖啡,後麵還跟著一位。
“這是發配結束了?”施如錦接了咖啡,好笑地看著站到自己辦公桌前的齊秘書。
“我特意過來謝施小姐。”齊秘書用手撓撓鼻尖,挺不好意思地道:“要不是施小姐說情,邱總也不會打電話,把我從工地叫回來。”
“我隻是跟邱總建議,花一個高級秘書的薪水養工地監工,實在不劃算,”施如錦半開玩笑地道:“我是別的意思,沒想到邱總誤會了。”
小餘“噗嗤”一下,便笑了起來。
齊秘書眼睛眨了半天,倒是施如錦開始趕人了:“行了,回來就老實一點,都走吧,上班都跑我這兒聊天,你老板說不定要罵我了!”
“施小姐,那我出去了。”齊秘書趕緊轉身要走。
“你房子的事,現在解決得怎麽樣?”施如錦瞧著齊秘書後腦勺問了一句。
“法院已經受理業主集體起訴,然後大家夥信得過咱們博勝集團的周律師,請他當代理人,好像接下來就是庭前調解,周律師說,這種案子,我們勝訴肯定沒問題,關鍵是在執行上,嘉實企業就是個難纏的,以前也出現過類似案例,判了他也不給錢,”齊秘書站住,回過身道:“不過嘉實企業比我們更不想打官司,尤其是現在都鬧開了,他也怕房子賣不了,股票往下掉,所以周律師說不著急,看嘉實企業什麽時候跳腳。”
“跟打仗一樣,還玩心計呢!”小餘一臉好奇。
“沒錯,”齊秘書一邊說,一邊往外走,嘴裏嘀咕道:“我得走了,回頭真要被邱總罵了。”
小餘跟在齊秘書後麵,打聽了一句:“那個火雲邪神後來怎麽樣了?”
施如錦正在端起咖啡杯,手不自覺地顫了一下,有咖啡濺到了桌上。
“那老頭在警局可不敢裝瘋賣傻,承認收了兩百塊錢做戲,這人可真夠賤……”齊秘書的聲音,很快消失在了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