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到五月底,鳳寧予牧醫院如期迎來落成開幕的一天。
此刻,作為施予牧醫生的家屬代表,施如錦走上了發言席。
今天天氣真好,碧藍的天空不見一絲浮雲。醫院大樓外的廣場上,無數彩旗高高飄揚著,渲染出了歡快的節日氣氛。
施如錦往台下望了望,參加開幕式的,除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嘉賓,予牧醫院的醫護人員,還有遠近的鄉親父老。醫院外,不時有人自發地放起鞭炮,以慶祝鳳寧終於有了自己的醫院。
雖然事先準備過講稿,可不知道為什麽,早已見慣大場麵的施如錦,開口之前,竟有些許緊張。
“二十多年前,我被我父親帶到了鳳寧衛生院,”施如錦聲音帶了些幹澀,握著講稿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就是從這裏開始,我開始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這不是事先準備好的開場白,卻是施如錦此刻最真實的想法,居然脫口而出了。
從昨天下午到達這裏,施如錦的心緒便起伏不定,那些美好或者不那麽美好的回憶,不可抑製地湧上心頭。
“小錦,加油!”台下第一排正中主賓的位置,坐在那兒的江啟山,朝施如錦喊了一聲。
施如錦愣了愣,誰能想得到,江啟山會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給她打氣。
主席台上,齊天青也跟著笑道:“小錦,今天來了好多你爸爸當年的老同事,就跟叔叔阿姨們談一談心裏的想法!”
眾人不免看向江啟山和齊天青,隨即發出善意的笑聲,江啟山另一邊的魏芸大概怕施如錦尷尬,趕緊用手拉了拉江啟山。
施如錦不由彎起了唇角,她被在場所有人臉上那無比真誠、溫暖的笑意感染到了。
目光落到前排,施如錦朝江啟山和魏芸笑了笑。
為了這趟鳳寧之行,江啟山特意找出當兵時的舊軍裝,囑咐魏芸仔細地熨燙過,即便已經不見當年健碩和風朗,可今天的江啟山,身上那股軍人的挺拔剛硬氣質,沒有一絲削減。
魏芸也著意地打扮過,臨出發前,她讓施如錦陪著去訂了一件旗袍,魏芸說,這是施予牧的大日子,一定要排排場場,不給老施和孩子們丟臉。
“尊敬的齊天青區長,尊敬的各位來賓、長輩和鄉親,今來非常榮幸,我可以代表家人站在這裏,回顧我父親施予牧醫生的生命曆程,”施如錦終於放鬆了下來:“我父親幼年家貧,祖母生病,因為救治不及麵過世,所以父親從小就立下從醫的誌向,要盡己所能,讓病弱者得到最好的治療與照顧,而這個誌向,貫穿了他的一生。”
“在這裏,我還要提一位偉大的女性——於萍醫生,也是我另一位母親。為了真摯的愛情和共同的理想,於萍媽媽陪著我父親踐行了身為醫生救死扶傷的職責,他們所擁有高尚人格和無私情懷,是我們這個家族取之不盡的精神源泉,我以身為他們的女兒為榮,並且,我們也會將這份精神,一代代地傳下去。”
“鳳寧予牧醫院終於在今天落成,在此,我們感謝社會各界的幫助,作為施醫生的兒女,我和遠在美國讀書的弟弟不僅覺得這是父輩的榮耀,也深深體會到身上的責任,經過我母親魏芸女士的同意,我們決定以施予牧和於萍醫生的名義,在予牧醫醫院設立重病救助基金,用以幫助危急患者,緩解他們的醫療負擔,雖然力量綿薄,但我們會一直堅持下去!”
“再次感謝各位,謝謝你們,在經年之後,依然記得施予牧醫生,他這一生雖然短暫,卻綻放出了人性最燦爛的光輝,父親是我們全家的驕傲,我相信,也是這個時代的驕傲!”熱烈的掌聲之中,施如錦朝向在座的來賓,深深鞠了一躬,眼淚奪眶而出來。
施如錦剛走到台下,魏芸便上來抱住她,隨後拿出手帕,一邊替施如錦擦淚,一邊道:“不哭了,今天多開心啊,我剛才把你發言的視頻給你弟傳過去了,你說得沒錯,你爸留給你們的精神財富,夠你們受用一生。”
“不錯,說得真好!”有人從後麵拍了拍施如錦肩膀。
施如錦一轉頭,等看清楚對方,驚喜地叫了出來:“舅媽,您終於來了!”
和施如錦擁抱了一下,惠尼道:“本來我和你舅舅都算好時間,正好能趕上開幕式,誰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半道堵得厲害,我一路可急死了,倒是你舅舅老神在在,他這輩子,就不知道著急。”
魏芸被逗得直樂,施如錦心裏動了動,順著惠尼的視線,望向了坐在江啟山旁邊,正側過頭跟他聊天的一位中年人。
“於恒,來見見你外甥女!”惠尼朝著中年人叫道。
中年人轉過臉的瞬間,施如錦下意識地躲了一下對方的目光。
惠尼幹脆拉起施如錦的手,走到了中年人的麵前。
“小丫頭,記不記得我了?”於桓站起身,微笑地問道。
於桓個子很高,大概為了參加開幕式,特意穿了一身西服,整個人風度儒雅,和藹可親,低沉的男中音裏,甚至透著一股溫柔。
施如錦卻一臉愕然,於桓突然問出的這一句,實在出乎她的意料。
“於先生之前見過小錦?”魏芸好奇地問。
“當年……”於桓凝視施如錦片刻,感歎道:“那麽瘦小小的孩子,已經長大了。”
施如錦還是沒有反應過來,直到魏芸在旁邊,像叮囑孩子一樣,催著施如錦:“這是你舅舅,快叫人啊!”
“小錦,沒錯,就是叫‘舅舅’,”似乎看出了施如錦猶豫,於桓表情認真地道:“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予牧和小萍的女兒……我的外甥女。”
對方的笑容到底打破了施如錦心中的圍牆,鼓起勇氣,施如錦道:“舅舅,歡迎您回國!”
於桓伸出手,在施如錦頭上輕輕地拍了拍,
似乎想說什麽,卻沒有講出來。
開幕午宴之後,齊天青要盡地主之誼,特意邀請大家前往地區圖書館,參觀蒙田建區六十周年回顧展。
一間被命名為“時代印跡”的展廳,施如錦扶著江啟山,駐足在一張足有半人高的黑白照片前。
“老江,看到沒有,這就是咱們當年負責保衛的地方,現在已經是國家重要能源勘探基地了,要不是地方太遠,我真想陪你去親眼看一看,你肯定認不出來了,”齊天青興致勃勃地跟江啟山介紹道,又指著旁邊另一張照片:“看到這幢樓沒有?當年還是咱們一起挖的地基,這座能源實驗大樓裏,到目前為止,走出了好幾位拿到國家大獎的專家。”
江啟山連連點頭,忍不住感慨:“現在回想,咱們能把青春揮灑到這片土地上,一生都不後悔!”
“老齊,這就是小南村口的那塊紀念碑吧?”和惠尼挽手走在前麵的魏芸,回過頭問了句。
齊天青走過去,湊近看了看,道:“就是那兒,當年救災的時候,我們團也被調去支援,老江也在,看到當時的慘況,一幫大小夥子都哭了,那會兒哪有現在這麽高級的救授設備,全靠人力挖掘,後來鐵鍬不夠用,大家幹脆就用手,隻想著能救出一個,都是好的,可惜啊,這麽大的天災!”
江啟山被吸引住,抬腳往那邊走去
,施如錦卻鬆開了江啟山的胳膊,並沒有跟上。
小南村……在施如錦的心中,是無法邁過去的一道坎,除了創傷,施如錦想不出任何關於小南村的美好之處,而當年那剝蝕她幼小心靈的創傷,施如錦知道,永遠不可能彌合了。
齊天青這時道:“重建小南村的規劃已經得到批複,將來會在舊址旁邊,建一個新的小南村,我們這些年收到不少從當地出去的鄉親們來信,他們很多人都表示,希望找回自己的家,有一個落葉歸根的地方。”
施如錦用力抿住了嘴唇,才沒讓臉上露出任何不合時宜的表情。
魏芸走過來,摟住施如錦的肩膀,道:“那小南村建好了,我陪你去那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