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品昌走到淮陽菜館的時候,施如錦正望著她的九點鍾方向。

剛才還安靜有序的火車站廣場,幾乎是突然之間,衝出一群飛速奔跑的人,而這群人明顯都是朝著同一個目標而去。

此刻已經是晚上近十點,廣場上沒有了白天的人頭攢動,不過總歸有一些搭夜車或剛到埠的旅客,那邊動靜一起,遠近便有不少人停下來,好奇地在那張望。

“大晚上的,怎麽打起來了?”黃品昌嘀咕道。

“在抓人。”施如錦回得言簡意賅。

“警察來了?”黃品昌站到施如錦旁邊,似乎一下反應過來:“抓……鄺先生?不應該啊!”

“是勒索鄺先生的人。”施如錦還在瞧著那群人,似乎有人被摁住了。

“那就好!”黃品昌鬆了口氣,隨即又詫異地問:“他們哪來的消息?”

施如錦看了看黃品昌:“我給睢隊長打了電話,把我車載導航的定位發給他了,從鄺先生將車開到第二個汽車站,警方就已經盯緊了他。”

“我真沒發現,當時也沒想到報警。”黃品昌感歎一聲。

“誰會半夜拿著一包錢出門呢,”施如錦淡淡一笑:“我直覺……這件事需要警方的幹預,也巧了,我手機裏存了睢隊長的號碼。”

“這事會不會跟……於貝兒的案子有關?”黃品昌麵露疑惑。

施如錦正要開口,九點鍾方向猛地喧囂起來,確切的說,有人正試圖越過圍住他的人,嘴裏還“嗷嗷”地叫著。

也就片刻功夫,那人被撂倒在地,嘴裏還在口齒不清地說著什麽。

“去看看吧!”黃品昌直接拔腳走了過去。

施如錦到跟前時,一名身著製服的警員,正在給坐在地上那人上手銬。

這是一個頭發亂糟糟,胡子拉茬,全身上下破破爛爛的男人,沒法判斷年紀,不過一瞧就是個流浪漢。

四周看熱鬧的人,已經開始議論紛紛——

“城管晚上還上班?”

“撿垃圾桶的都要抓了?”

“影響市容唄!”

“什麽眼神,那是城管的衣服嗎?”

……

施如錦聽得快要笑出來,有人從不遠處走過來,對眾人說了句:“沒什麽好看的,都散了!”

施如錦瞧向說話的人,原來是睢隊長到了跟前。

對施如錦點了點頭,睢隊長彎下腰看了一眼嫌犯,隨後問還圍在四周的幾名便衣:“錢找到了?”

“剛清點過,裏麵是十萬人民幣,我們包抄上去的時候,這家夥正在垃圾桶裏扒拉,也夠有意思的,當著我們的麵,他把那包拿出來,直接往懷裏揣。”警員好笑地道。

睢隊長聽到這兒,索性又蹲了下來,問那人:“林顯文呢?”

聽到“林顯文”三個字,施如錦眉心不由自主地挑了挑,其實之前,她已經有點隱隱的預感,這事跟林顯文脫不了關係。

施如錦很仔細地瞧著,嫌犯這回倒不叫了,一臉傻相地看向睢隊長,施如錦突然意識到,此人的智力恐怕不正常。

睢隊長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再沒追問,站起身吩咐道:“先帶回警局。”

看著人被押上警車,施如錦忍不住問道:“睢隊長,是林顯文指使的?”

睢隊長沒有否認:“剛長跟鄺銘軒談了談,林顯文給他打電話要錢,似乎是於貝兒手機裏,有一些不利於他的東西,鄺銘軒不願意說得太具體。”

“也就是說,於貝兒的手機被林顯文揀到了,這代表,於貝兒死的時候,林顯文是在現場的。”施如錦立刻做出了斷。

“是啊,現在林顯文的疑點越來越大了。”睢隊長回道。

黃品昌在旁邊想了半天,問了句:“鄺先生人呢?”

“在我車上坐著,回頭帶他到警局做個口供。”睢隊長道。

施如錦不放心地問:“他是受害者,對吧?”

睢隊長往停在不遠處的一輛車看了看:“鄺銘軒處理問題的方式不好,如果他能主動跟我聯係,我們可以做出更周密的部署,或許已經抓到林顯文,這下不僅讓人跑了,還打草驚蛇。”

“鄺先生這人吧,就是膽子太小了!”黃品昌歎了口氣。

睢隊長倒表揚起了施如錦:“施小姐警惕性很高,及時通知了警方,下回再有林顯文的消息,希望還是如此,盡快跟我們聯係,等破了案,說不定還能給你記上一功。”

施如錦笑了笑,道:“我最關心的,是林顯文什麽時候能被抓到。”

睢隊長抱起雙臂,往四下瞧了瞧:“不能不說,林顯文非常精明,派了個流浪漢過來拿錢,如果不是我們一直盯著鄺銘軒,未必會注意到這人,看來我們小瞧了對手,或許林顯文這時就在火車站,盯著咱們這邊,經過今天這事,短時間內,他應該不會輕易露頭。”

施如錦沉默了下來,她隻希望這一次,林顯文可以真正伏法。

“當然,問題也要看正反麵,這至少證明,他還沒有離開這座城市,下一步我們會上報,很快林顯文就會作為重大刑事罪案嫌疑人,被列進網上追逃名單,躲得了初一,林顯文躲不了十五。”睢隊長很有信心地道。

這天一早,施如錦載著鄺先生和黃品昌,一起前往機場。

警方正式將於貝兒的案件定性為凶殺,調查重點也放到了林顯文身上,鄺先生的出境禁令隨即解除,在完成AUG亞洲代表處的工作交接之後,鄺先生便整理行裝,急著要回美國了。

黃品昌跟鄺先生這段時間接觸不少,也熟絡了起來,如今人走茶涼,鄺先生那老東家也沒說要送行,黃品昌見不得別人寥落收場,便打算送鄺先生去機場。

施如錦和黃品昌想到了一塊,跟鄺先生確定過他的出發時間,早早等在了豪庭酒店外麵。

此刻車子正開在前往機場的高速路上,施如錦往後視鏡裏瞧了一眼,後座上的鄺先生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雙眼出神地望著窗外。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黃品昌不時回頭看看,最後還是沒忍住,勸道:“鄺先生,有些事吧,你別老放在心上,回到那邊重新開始,輕輕鬆鬆地過日子。”

許久之後,鄺先生長歎了一聲:“是要重新開始了,從酒店出來前,我收到我太太律師發來的文件,等我一回去,就要辦離婚手續了。”

施如錦同黃品昌互相看了一眼,這才明白,鄺先生原來是因為這事苦悶。

“再跟鄺太太談談吧,或許還能轉圜?”施如錦也知道,自己的話沒有多少營養,不過這種情況下,不安慰一句,也不合適。

“算了,的確是我的錯,”鄺先生依舊瞧著外麵,話說得頗為自嘲:“我不過是在為自己的愚蠢,付出應有的代價。”

施如錦:“……”

黃品昌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鄺先生這時主動轉了話題:“施小姐,昨天我完成工作交接,跟博爾遜聊了聊,雖然被大罵了一頓,不過對於我們這次比賽的組織工作,他也沒挑出什麽大毛病。”

“能與鄺先生合作,讓我學到了不少東西。”施如錦這話倒是發自內心。

鄺先生的目光終於從窗外轉了回來,甚至還笑了一聲:“對於施小姐的能力,我一直非常欽佩,可惜以後沒有機會再合作,不過我相信,AUG決定同你們續約,是明智並且雙贏的選擇。”

施如錦笑了笑,AUG主動提出再次合作意見,明年的卡丁車12小時耐力賽,依舊會在蓉城舉辦,對邁爾斯奇車館來說,這不僅是來自外界的肯定,也代表著今後的市場就此被打開,當初答應霍巍挑下車館的擔子,現在施如錦可以說,她不辱使命了。

感覺提到公事,鄺先生心情會好一點,施如錦索性跟他聊起了邁爾斯奇車館計劃中的少年卡丁車培訓與比賽項目。

之後一路,大概是聊開了,鄺先生眉眼中的那點鬱悶,似乎消散了一些。

機場大廳,施如錦和黃品昌送人送到底,陪著鄺先生排隊等候安檢。

隊伍前麵就剩三、四個人時,鄺先生突然一伸雙臂,摟了摟黃品昌。

黃品昌還愣了一下,鄺先生很快放開他,道:“老黃,謝謝你,這些日子,你願意陪我說了那麽多,跟你聊過之後,我的心情其實好多了。”

“鄺先生,人嘛,哪有處處都順風順水的,你還年輕,這點小坎肯定能過得去,”黃品昌笑著拍拍鄺先生肩膀:“施小姐在車上說得沒錯,回去跟你太太好好溝通一下,該認得錯,就誠懇地認下,裝點慫也成,男人就該能屈能伸。把人留下,你就算勝利了,不管什麽時候,家才是最重要。你看我,兒子四歲的時候,老婆就沒了,搞得我後來走了岔路,就算我現在想認慫,都找不著人了。”

鄺先生眼睛閃了閃,似乎在想黃品昌的話,好半天後,朝他點了點頭。

接著,鄺先生的目光又落到施如錦身上,手臂抬了抬,似乎也想擁抱她一下,卻明顯有些遲疑。

倒是施如錦大方地上前,主動抱了抱鄺先生,還拍拍他後背,說了兩個字:“保重!”

“施小姐,那天你報警,剛開始,我是有點……不太高興的。”鄺先生低了低頭,說了句心裏話。

“我不是懷疑鄺先生,隻是擔心你的安全。”施如錦解釋道。

“沒關係,我已經明白了,你們是為我好。”鄺先生說到這裏,搖了搖頭:“我原以為,於貝兒死了,我終於得到解脫,沒想到林顯文又冒出來,說他拿著於貝兒手機,裏麵的東西足以讓我身敗名裂,我當時嚇懵了,天還沒亮,就到處找提款機湊錢,那時的感覺,整個人就像落入到一個無底黑洞,似乎永遠都爬不出來。”

“已經過去了,”施如錦安慰道:“林顯文現在是逃犯,自身難保,何況等你回到美國,他想找都找不著你,再沒有什麽黑洞,重新開始吧!”

“我……盡力!”鄺先生略帶苦澀地回道。

目送鄺先生進了安檢,黃品昌歎了口氣:“他也不容易,說是當初喜歡於貝兒,真心有成家立室的念頭,誰想到會栽這麽大的跟頭,他現在隻想保住自己的家,可又怕太太不肯原諒,這世上啊,女人不容易,男人也難啊!”

施如錦和黃品昌並排往外走,聽到黃品昌這一句,一下笑了出來:“黃叔叔,要不要找個老伴?”

黃品昌頓時一臉尷尬:“我這麽大歲數,早沒這想法了,施小姐,要不你幫我家小茂物色一位,上次我也說過,我要求不高,隻要女孩子懂事善良,能體諒我家小茂,理解他的事業就行了!”

施如錦這時倒站住了,目光落到前方一麵巨大的屏幕上。

此刻大屏上正播放著世界賽車集錦,各種驚險刺激的比賽場麵層出不窮,配合著激動人心的音樂,令人眼花繚亂。

施如錦和黃品昌都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仰頭瞧了半天。

沒一會,施如錦意外地看到了霍巍那輛塗裝了“求讚助”字樣的藍豹小牛,忍不住笑了出來。

霍巍隻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便擺脫了“付費車手”的身份,如今那帶著幾分自嘲的“求讚助”,已經被各家廠商的貼牌所取代。

“小茂說,明年他就會跟霍巍搭檔參賽了。”黃品昌說了句。

施如錦笑了笑,忽地生出一個念頭,轉頭對黃品昌道:“小茂不是也去了巴塞羅納嗎,等他跟著車隊一塊回來,您看哪天合適,我安排小茂相親。”

“真的?”黃品昌神情意外。

“一個女孩,我感覺跟小茂挺合適,兩個人年紀也差不多。”施如錦回道。

黃品昌這下開心得不行,用手撓撓自己後腦勺,笑道:“好啊,施小姐,謝謝你啊,我覺得吧,這日子越來越有滋味,有盼頭了!”

“是啊,一切都會好起來!”施如錦笑著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