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上,霍巍帶著施如錦站在博勝大廈外的台階上,等待一位不算客人的客人。
“袁總怎麽突然要過來?”施如錦伸頭朝遠處看著,笑著問道。
“袁哥回蓉城,老袁瞅準他今天有空,非要過來博勝看一看。”霍巍說這話,神色悻悻。
“你這表情……”施如錦瞧著霍巍,不由搖了搖頭。
霍巍似乎也意識到態度不端正,拿手在臉上一抹,總算露了個笑臉:“歡迎,當然熱烈歡迎袁總!”
兩人正說著,已經有車停在他們不遠處。
霍巍快步跑下台階,施如錦忙跟在後麵。
“我家老爺子就是吃飽喝足,閑著沒事,過來串串門,還勞霍總親自迎接,不敢當啊!”袁嶼從駕駛座鑽出來,半開玩笑地跟霍巍招呼一句,又衝施如錦笑道:“小錦,好久沒見,又變漂亮了!”
“袁大哥就喜歡拿我打趣!”施如錦有些哭笑不得,隨即伸手,打開了後車門。
見到車裏的老袁,霍巍眼睛眨了眨,幹巴巴問出一句:“袁總,這幾天身體還好?”
施如錦看在眼裏,心情有些複雜,霍巍還是一如既往地怵著老袁,可如今的老袁,再沒有力氣,按霍巍的說法,對他管東管西了。
老袁打量霍巍半天,從眼底裏笑出來,費勁地說出一句:“好!”
不知道是不是被老袁的笑容觸動到,霍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後探身進去,伸出雙臂,小心地將老袁半扶半抱出來,讓他坐進了袁嶼從後備箱裏拿出來的輪椅。
老袁抬頭往大廈看了看,用手拍拍扶手。
袁嶼觀察老袁片刻,對近處的施如錦道:“猜猜我爸想說什麽,肯定是——老子又活著回來了!”
霍巍先笑起來,伸手在老袁肩膀上撫了撫,隨後親自推著輪椅,便往大廈裏走。
施如錦與袁嶼緊跟其後,一邊走,一邊聊起來。
“剛才給霍巍打電話,聽他口氣,還有點不樂意老爺子過來。”袁嶼笑道。
“別介意啊,霍巍之前養成習慣了,老提防著袁總找他毛病。”施如錦壓低聲音道,卻又忍不住想笑。
袁嶼似乎挺理解霍巍感受:“小時候我也怕我家老袁,脾氣那叫一個火爆啊,巴掌打屁股上,那真叫生疼!不過後來他歲數大了,火氣也慢慢收住,尤其生了這場病後,感覺老爺子越來越像小孩,今天非鬧著讓我送他過來,誰勸都不行。”
施如錦聽著,心裏竟生出一絲羨慕,如果施予牧沒有出事,然後活到現在,比老袁大不了幾歲,以他的性格,就算退休也不會停下來,隻要施予牧活著,就算變成老小孩,施如錦也願意哄著,順著,陪著那麽慈祥的父親,走過人生的暮年。
然而,這世上卻沒有“如果”……
“我爸真把霍巍當兒子看,我媽說,老爺子在家提到他,比提到我和我妹妹都多,真是讓人嫉恨啊!”袁嶼頗有些誇張地道。
施如錦從思緒中回轉過來,望向了前方,霍巍已經推著輪椅走到電梯口,等電梯的時候,老袁抬頭,不知道要說什麽,霍巍大概沒聽清,還特意彎了彎腰,從後麵看,的確會覺得兩人像是父子。
“我媽跟我說了,你們經常去家裏看老爺子,小錦,我在這裏謝了!”袁嶼對施如錦道。
“應該的呀!”施如錦笑著回答。
霍巍和施如錦隔段時間就會去袁家看看,不過每回過去,霍巍通常隻陪著袁太太聊得起勁,老袁坐在旁邊,每每想要插話,可因為中風後遺症,話又說不利索,於是隻能幹瞪眼,施如錦有時候感覺,霍巍根本成心過去氣老袁的。
“對了,慧姨和宜佳姐都還好吧?”施如錦問了一句。
“我媽還是老樣子,每天隻關心一件事,管著我爸做複健,至於宜佳,她剛做決定,兩個月後回蓉城待產,說是就近照顧爸媽,”袁嶼說到這裏,嗬嗬一笑:“也不知道到時候誰照顧誰呢!”
“慧姨總盼著你們兄妹有一個在身邊,宜佳姐回去,她一定高興壞了!”施如錦回道。
一眾人陪著老袁上樓,等到了二十八層,施如錦接過老袁輪椅往外走,結果一路不少人過來,紛紛問候老袁。
大概是因為重新回到以前工作的地方,老袁看上去十分高興,不時和大家握手,偶爾還停下去,跟老同事們聊上一兩句,雖然他的語言表達能力退化得厲害,眾人也全不在意,隻為哄老袁開心。
等老袁終於進了霍巍辦公室,邱於庭也得到消息趕過來,陪著老袁寒喧片刻,隨後幹脆把老袁推到會議桌邊,打開霍巍辦公室的投影儀,匯報起了這段時間博勝集團的項目進展。
施如錦在裏麵沒坐多久,接到負責邁爾斯奇車館審計的會計師電話,便先出去了。
等施如錦忙完回來,發現眾人都圍坐在沙發那邊。
一進門,施如錦便聽到袁嶼在說:“最開始我們公司計劃隻邀請職業選手,方案被討論好幾回,才達成一致,要提升這次比賽的群眾參與度,吸引業餘人士參加,畢竟這項賽事最關鍵的並不是輸贏,而是要切合全民慈善這一主題……”
施如錦沒在意袁嶼的話,倒發現輪椅上的老袁似乎累了,正低著頭昏昏欲睡,擔心房間空調溫度太低,到霍巍辦公桌後,從旁邊矮櫃裏取出一張毯子,輕手輕腳披到了老袁的身上。
“還是女孩細心!”袁嶼中斷了侃侃而談,誇獎施如錦一句,又朝霍巍遞了個眼色。
霍巍起身,和施如錦一起,替老袁整了整身上的毯子。
等施如錦坐到老袁旁邊的沙發上,袁嶼笑著問了她一句:“小錦,我們公司搞活動,特邀霍巍參加,你有什麽看法?”
“什麽活動呀?”施如錦隨口問道。
邱於庭在旁邊解釋:“袁嶼的公司正在籌備一場慈善汽車精英賽,善款將用來資助需要器官移植,卻因為家庭經濟困難,無力負擔高昂手術費用的病患,剛才霍董已經決定,博勝集團將提供讚助支持。”
“很好啊!”施如錦笑道,想了想,問:“袁大哥,有沒有個人捐款項目,我也盡點綿薄之力。”
“理解你的心情,回頭我讓人跟你聯係。”袁嶼笑道。
霍巍看向施如錦:“咱倆一塊。”
袁嶼一笑,又追起剛才的問題:“小錦,感覺你不點頭,咱們霍董不會給我這個麵子出場,我可是代表我們公司,正式向他發出邀請的。”
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了施如錦。
施如錦啼笑皆非,道:“霍董個人的事,別人怎麽能置喙。”
“你可不是‘別人’,不過我明白小錦的意思了,霍巍,這事算是定下了!”袁嶼大笑,隨後又看向邱於庭:“於庭,要不要也上場玩一把?”
邱於庭笑著擺擺手:“我這人能不動就不動,不過回頭把捐助賬號也傳給我,我也表示一下心意。”
袁嶼看了施如錦一眼,對邱於庭道:“你應該不知道,施予牧伯伯,就是小錦的爸爸,當年因為意外過世,就曾經捐出過心髒和眼角膜。”
“是嗎?”邱於庭近乎震驚地望向了施如錦。
施如錦並不太願意提及這些,不過既然袁嶼說了,她便朝邱於庭點了點頭,簡短地回了句:“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生命的意義,不在於它的長短,而在於在這段有限的曆程中,個體能為世界留下些什麽,我一直敬佩施伯伯的,就是能夠一生堅持理想,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都無法做到。”袁嶼感慨了一句。
邱於庭朝著施如錦看了半天,直到兩人目光對上,邱於庭視線都還沒挪開。
袁太太連著打了兩個電話,催促袁家父子回家,袁嶼隻得起身,又跟霍巍同邱於庭約好,晚上一塊出去坐坐,才推著已經睡過一覺醒來的老袁離開。
送走袁家父子,施如錦先回了一趟自己辦公室,隨後又來找霍巍。
施如錦站在麵前,霍巍表情居然有些不自然,訕笑地解釋:“是袁嶼突然說,請我參加職業組比賽,免得其他車手水平太爛,砸了他們的招牌,我實在沒法拒絕!”
施如錦歎了一聲:“反正你注意安全吧,不過我過來,是要說別的事。”
“你這麽大方?”霍巍倒有點吃驚了。
施如錦一臉的無可奈何:“我要是反對,回頭你再翻臉,然後你又說我是女看守,真何苦呢!”
霍巍眼睛亮起來,瞧著施如錦,已經開心地笑起來,語調輕鬆地問:“好吧,施小姐有什麽事找我?”
“車館審計報告明天正式出來,電子版已經發到你郵箱,”施如錦表情嚴肅下來,坐到霍巍辦公桌的對麵:“目前發現的問題,財務上賬實不符,虛報收支,不合理稅計,最嚴重的在設備采購方麵,一直以來,車館購入的生產經營及辦公設備平均比市價高出30%,並且存在重複購買現象。”
霍巍終於笑不出來了,看向施如錦:“確定?”
“還有,車館的所有采購都是向同一家公司發起,從成立之日就是如此,而對方提供稅票也很可疑,這一點不是我們可以去查的,”施如錦看著霍巍道:“這家叫做朝陽貿易的公司,我得到確切信息,股東之一是老馬,另外,總經理……是霍朝榮。”
“二叔?”霍巍一臉愕然。
施如錦也理解霍巍的吃驚,連她也沒想到,老馬花樣玩得那麽大,還跟霍朝榮狼狽為奸。
“會計師已經在和稅務部門溝通,該補繳的稅款、該罰的滯納金,我們都要認,否則你作為法人代表會有很大的麻煩,至於采購設備中明顯屬於不法的行為,我個人建議報警處理。”
霍巍已經徹底愣住,直勾勾地看著施如錦。
“另外說件有趣的事,這幾天審計,老馬還挺活躍,開始的時候,又是要請會計師吃飯,又是要給人塞東西,後來見人家不吃他那一套,又指使手下拒絕交出財務資料,我中間過去兩趟,他們才肯就範。”施如錦說到這裏,看向霍巍。
霍巍這時卻沉默了,微低著頭,神情看著有些糾結。
施如錦也沒催促,站起身道:“剛才說了,審計報告就在你郵箱,如果有空,你可以親自看一看,以我猜測,老馬也該知道大勢已去,很多事蓋不住了,他後麵應該會來求你手下留情,也就是說,老馬的生死,或許還包括霍朝榮的,都握在你手裏。”
說到這兒,施如錦轉身往辦公室外走。
施如錦知道,自己最後這句話,給了霍巍很大壓力,可這都是霍巍種下的因,他絕不能逃避。
“等拿到正式報告,我親自跟他談,如果老馬能認識到錯誤,願意把錢退回來……”霍巍終於開了口,卻沒有說完。
感覺霍巍還是心軟了,施如錦站住,回過身道:“一個連員工那點可憐的工資都要算計的人,你希望他突然之間改惡行善?每個月老馬都跟你訴苦,說工資不夠發,可喬偉還有張生勇這些人每月實際到手的錢,跟工資表上完全是兩碼事,老馬真夠精刮,你信不信,他手裏肯定還有一本暗賬……”
霍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到底罵了一句粗話:“我……靠!”
“在這件事上,唯一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霍朝榮怎麽會插一杠子,不過話說回來,這兩人還真是一個調調。”施如錦氣得笑了出來。
“老馬跟二叔是大學同學,當初他也是二叔介紹給我的。”霍巍回道。
施如錦一下子就明白了,歎了一聲,道:“霍巍,你手下那些兄弟,一個個對老馬都恨透了,卻一直囿於你在給老馬撐腰,敢怒不敢言,現在看你怎麽解決老馬的事,我很好奇,老馬和喬偉那幫人,誰才是你真正的兄弟!”
“我……會考慮。”霍巍明顯猶豫了一下,隨後低下頭,不自覺地用手扣著桌子。
施如錦沒有再說下去,壓力已經給足,就等少爺自己決斷,如果他這次做出了錯誤選擇,失望的不僅是車館那些人,不僅是施如錦,可能也包括九泉之下的霍夫人。
離開霍巍那兒,施如錦還沒回到自己辦公室,便接到了魏芸電話。
“小錦,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有事要對你說?”魏芸的聲音從那頭傳過來。
施如錦笑著問道:“阿姨,什麽事啊?”
不知道什麽原因,魏芸連著歎了幾聲,才道:“昨晚吧,都快十一點了,有人來敲我們家門,自稱你的下屬,說是來看望一下我和你江叔叔,看著對方挺客氣,我們就請人家進屋,他也不進,直接留下一堆東西就走,我說不要的,可那個人跑得飛快!”
“下屬?男的女的?”施如錦滿是驚訝:“他自報家門了嗎?”
“是個男人,還讓我們叫他小馮,可我看著這人年紀也不小了,”魏芸無奈地道:“莫名其妙有人上門送禮,就放在家門口,搞得我們都不知道怎麽處理,後來我就把東西拿進了屋,你江叔叔說,讓我今天打電話問問你,看怎麽解決,一大堆東西放在家裏,實在別扭得很!”
施如錦想了半天,博勝姓馮的員工倒有兩個,不過都是二十來歲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又從哪時又冒出來一位。
正在施如錦思忖的時候,魏芸突然在電話裏“哎呀”了一聲。
“怎麽啦?”施如錦立刻問道。
“天啦,你還是趕緊過來吧,我剛才隨手翻了一下,裏頭居然還有一兜錢,用黑色垃圾袋裝著的,這下說不清楚了!”魏芸幾乎是驚叫道。
“我馬上過來!”施如錦趕緊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