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間,是一條條平行線,心和心之間,隔著欲望的鴻溝。
——————
慘勝如敗。
這個詞,最適合形容她現在的情況。
經過連續的惡戰,精疲力竭,耗盡了她此前準備的大量資源,出盡了所有的底牌,連爺爺都不幸身亡,她終於贏得了聖杯戰爭。
但是……間桐家族的損失,卻需要很長時間來恢複。
艾因茲貝倫家族的英靈潘多拉,實在是個殺招,一擊就讓大家失去了戰鬥力,如果不是她當機立斷,犧牲大量的人手用自殺式攻擊阻攔,隻怕大家根本就沒辦法活著退回來。
不管怎麽說,總算是贏了。
雖然這場勝利,並沒有能夠讓她獲得聖杯。
召喚聖杯的代價是伊利雅蘇菲兒的生命,她不希望再犧牲丈夫在這個世界上僅有的親人,而那個本質善良的大塊頭也讚成了她的做法。
“如果說殺害一個人可以救成千上萬人,我不介意做一次壞蛋。”上杉和也說,“但是聖杯並不一定能夠救那些‘火炬’,而且就目前的情況看來,其實希望也不是很大,我怎麽能夠為了一點點希望,讓別人去死呢?”
一切都結束了……作為聖杯本體的冬之聖女已死,艾因茲貝倫家族也完了,剩下來的就是等待盤踞在東木町的海量魔力慢慢散去。
或許可以聯絡一下凜和伊利雅,禦三家最後合作一次,把這些魔力回饋大地,這樣至少可以給東木町帶來上百年的繁榮……
不過在那之前,得先把各種相關事務處理好:間桐家總部的人手不夠了,得從世界各地分部調集;這幾天為了準備聖杯戰爭,商業活動幾乎都停滯了,得盡快恢複;前往中非的賑災船隊後天就要抵達,她要趕過去稍稍主持一下,作為宣傳;在中國修行風水道術的那批少年學業已經完成,再高深的東西人家也不可能教了,也該把他們接回來安排後續的培訓……
啊……事情太多了!
“好累啊!”身材姣好的億萬富婆伸了個懶腰,從電腦屏幕上抬起頭來,正好看到了放在桌上的那份文件。
雖然已經用不著了,不過她還是準備在合作的時候拿出這個,一則可以體現誠意,二則可以嚇唬一下凜——到時候一定很有趣呢!
——————
夜色漸漸深了,月光從窗子裏麵透進來,映出一個個黑黝黝的影子。
她坐在客廳裏麵,看著抬手可及的電話,身體簌簌發抖。
她要做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伊利雅蘇菲兒·馮·艾因茲貝倫,為了實現第三法“天之杯”而創造的人造人,衛宮切嗣的女兒,衛宮士郎——櫻的丈夫——的姐姐。
要讓聖杯出現在人間,就必須犧牲這個少女。
雖然即使什麽都不做,身為人造人的少女,正在日漸崩壞的身體,也隻能維持不到一年了。
但是……她需要聖杯!
要讓綾香長久地留在人間,需要消耗極大量的魔力,即使她是稀世的天才,也無法提供如此之多的魔力。
所以,她需要聖杯。
“我……真是個罪不可赦的人呢……”又一次抖抖索索地抓住話筒,她依然沒辦法將它拿起來,沉重的罪惡感猶如巨石,壓得她的胸口,讓她喘不過氣來,“為了自己的幸福……連伊利雅最後的時光都要剝奪……”
“綾香……這樣的我……有資格獲得幸福嗎?”
綾香靜靜地坐在她的身邊,沒有回答。
“我已經對不起櫻了,難道還要對不起士郎嗎?”她抬起頭來,看到的是綾香苦澀的表情。
這位未來的英靈,真身正是衛宮士郎,伊利雅的弟弟,她僅有的親人。
這次聖杯戰爭,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連以“衛宮士郎”或者“ARCHER”身份經曆了無數次聖杯戰爭的綾香,也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情況。
艾因茲貝倫家族居然召喚出了潘多拉!而赫拉克勒斯竟然是以射手而非狂戰士的身份被召喚來!
潘多拉的盒子開啟,令本來相差不大的戰局急轉直下;赫拉克勒斯的毒箭,更令間桐髒硯因而喪生,間桐家因而損失慘重。
如果衛宮士郎和亞瑟王沒有離開去對付言峰綺禮和吉爾伽美什的話,一切或許不會如此。
錯第一次是考慮不周,錯第二次……就是故意犯罪了。
尤其這一次,她是要親自打電話,逼伊利雅履行自己的職責——作為“小聖杯”的伊利雅,無法拒絕這樣的要求,這是當初禦三家成立時候就已經定下的鐵則,深深刻在每一個人造人靈魂之中,不得反抗——直白地說,她要逼這原本就時日無多的少女去死。
“用別人的生命來換取我的幸福……”淚水一滴滴落在手背上,聖痕傳來了鞭撻般的灼痛。
可是,她無法想象失去綾香的生活。如果一直都一無所有倒也罷了,可現在她已經擁有了,十年來從未擁有的溫暖……這份溫暖,她不願放手!
她發過誓,無論要做什麽,即使犯下再多的罪孽,她也要獲得聖杯,她要讓綾香永遠留在身邊!
現在,就是履行誓言的時刻!
“綾香……你不會離開我,對吧?”她淚眼婆娑地看著愛人,一片模糊之中,綾香的笑容苦澀——對這位擁有衛宮士郎記憶的英靈來說,在愛人和姐姐之間二選一,是很痛苦的決定吧……
“我在此發誓。”綾香今晚第一次開口,話音中帶著一絲顫抖,卻沒有任何猶豫,“我將始終陪伴在你的身邊,無論富貴或者貧賤,無論健康或者疾病,無論是天涯海角或者天堂地獄,永不離開!”
是的,綾香永遠不會離開她!
她絕對不會讓綾香離開!
再次伸出顫抖的手,她拿起了話筒。
——————
這是一片蔥蔥鬱鬱的樹林,連林中的湖水都是碧綠的,一派寧靜的景象,令人心安。
少女站在樹下,看著遠方那片紅褐的世界。
天空是交錯的齒輪,地麵是紅色的荒野,無數叱吒風雲的名劍猶如墓碑一般,靜靜地立於荒野之中。
劍丘之上,紅衣紅發的少年,同樣注視著樹林,注視著金發銀甲的少女。
曾經深愛的兩個人終於重逢。
但是,這次彼此卻是作為敵人見麵。
“真想不到呢,這個奇異的空間,會令我們體現出最為‘真實’的模樣。”衛宮士郎苦笑著,走下劍丘,朝著令他魂牽夢縈的少女走去,“阿爾托莉雅,很久不見了……”
“士郎……”英格蘭的騎士王稍稍有點手足無措地看著不帶絲毫殺氣接近的男子,在進入這個與世隔絕的戰場之前,她預料過各種情況,獨獨沒有想到現在這一種。
為什麽會這樣呢?她原本是打算來戰鬥的,一對一的死鬥,打敗這個很厲害、很危險的英靈,為自己的Master兼弟子奪取聖杯……
但是現在,她已經不再是那個隻存在於傳說中的亞瑟王,而是真實存在於曆史上的少女阿爾托莉雅。
隨著身份的變化,那些本來並不屬於這個時間的記憶也紛紛流入心田。
她是阿爾托莉雅,麵前的人,是她深愛的男子,衛宮士郎。
可是……他們現在所處的地位,卻是敵人。
“不要過來!”阿爾托莉雅時態地大叫,拔出了名為Excalibur的寶劍。
她是騎士,騎士有騎士的榮耀,忠於主君,忠於使命,絕不背叛!
幾分鍾之前還被稱作“砂條綾香”的士郎停住了腳步,深深地注視著臉上帶著一絲羞怒的少女。
她絕對不是在虛張聲勢,她是認真的。
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她的身體、她的內心、她的靈魂……
令他在無數個世界、無數次輪回中一直思念的人啊……
雖然相見了,卻又是作為對手。
不過……沒關係,這樣也好!
他本來就是要用劍來向對方證明,即使對方並非自己心中所牽掛的那個人——而現在,那個人就在麵前!
此時此刻,多餘的話語,原本就沒有什麽必要。
從少女的眼中,他已經看到了所有想要看到的東西。
這麽多年的思念,這麽多年的期待,是值得的!
現在,該是他證明自己的時候了!
經過了悠久的歲月,他終於以凡人之身,追上了少女的腳步,有資格昂首挺胸地站在她的身邊!
少男和少女不約而同地大喝,幹將莫邪與Excalibur重重地撞擊。
沒有任何的不甘或者憎惡,經曆無數歲月而重逢的兩個人,以自己最擅長的方式,將自己最真實的一麵展現於彼此。
此時此刻,便是永恒!
即使將誰人看作依靠/寧願為誰人而生
也並非最終的追求/將此時此刻化作永恒
真實的自己便在這裏/輕輕丟下虛偽的假麵
請不要閉上雙眼/展現真實的自己
——————
遠阪凜!
這一次,她真的憤怒了!
爺爺的死,可以說是意外——畢竟誰都沒有料到艾因茲貝倫家族居然會有“潘多拉的盒子”這樣的大殺器,但是哥哥的死,就絕對不是了!
聖杯戰爭明明已經結束,伊利雅卻突然發動天之杯,連原本就隻剩下不到一年的命都舍棄了……她依然記得,昨天自己說“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算了”的時候,銀發少女那如釋重負的表情。
伊利雅並不想死。
那麽,為什麽明明可以不死的伊利雅,突然改變主意了呢?
她本來一直都很疑惑,但是看到凜出現的時候,她就明白了!
時間已經是淩晨,眼看都快天亮了,本該熟睡的凜居然穿著整齊——被冰封的言峰綺禮出了問題?騙誰啊!當我不知道你有低血糖的毛病嗎!如果真的是有急事剛起床的話,你哪有這麽精神!
毫無疑問,凜一直都沒睡覺,而且還一直保持著良好的狀態。
這是為什麽呢?
唯一的解釋就是,凜知道伊利雅要召喚聖杯,她早就做好準備,要來搶奪聖杯。
那麽,為什麽凜會知道呢?
禦三家當年曾經定下若幹條關於聖杯戰爭的法則,那是由“世界”負責監督,隻能設法回避而絕對無法反抗的鐵則。
令咒隻能有三道、地脈之力必須由聖杯管理,還有……即使勝者並非艾因茲貝倫家族,“小聖杯”也必須履行職責。
關於這第三條鐵則,實際履行的方式是“禦三家各自擁有一次絕對的權利”,換句話說,三家中的任何一家,都有權力命令伊利雅履行職責,但是隻限一次。
作為艾因茲貝倫家族的代表,伊利雅當然不會自己找死,而間桐家的那次權力,已經被她明確地放棄了,能夠逼迫伊利雅召喚聖杯的,隻有凜。
所以一切都清楚了!
凜先是在間桐家即將和艾因茲貝倫家族決鬥的時候調走了士郎和亞瑟王,令她們隻能以殘缺的實力應戰;又在兩家死鬥的時候作壁上觀,靜候她們兩敗俱傷,等待搶奪聖杯的機會;當她明明獲勝,卻放棄了聖杯之後,凜以禦三家的權利逼死伊利雅;一直隱身暗處旁觀,眼睜睜看著哥哥被殺,直到確定了言峰綺禮的實力並非遠阪家能夠單獨打敗,才跳出來假惺惺地並肩作戰;最後打出“決鬥”的幌子,連騙帶嚇,讓明明總戰力穩居上風的間桐家以完全不利的方式輸掉了聖杯戰爭……
真是好心計,好手段!
不愧是魔術名門遠阪家族的繼承人!
可惜啊,你也隻能高興到明天早上為止!
她冷笑著,拿起了那份文件,反複檢查兩遍,確定沒有讓凜可以鑽空子的地方,這才召喚出使魔,令其將這文件送到遠阪家去。
然後,她找出了先前和Caster擬定的兩份契約。
她並不認為可以靠區區一份契約對付凜,她也不覺得凜會答應這份契約,實際上,她隻是打算用這個逼凜翻臉動手罷了。
衛宮邸裏麵,有她花大價錢,請穿越者中的絕頂高手大蛇布置的結界,雖然隻是一次性的,雖然有效時間隻有三分鍾,但是這三分鍾裏麵,整個衛宮邸卻是和“型月世界”完全隔離的。
魔術也好、英靈也好、神秘也好,在這三分鍾裏麵,都無法在衛宮邸發揮作用。
沒有了魔術和英靈,遠阪凜不過是一個會些格鬥術的普通少女罷了,甚至還因為常年營養不良而有些虛弱呢。
而她,卻有一位可以用血肉之軀對抗英靈的強悍戰友!
最重要的是,那位戰友是個不解風情的野蠻人,需要動手殺人的時候,絕對不會有絲毫的心軟或者猶豫。
遠阪家的曆史……一直以來的糾葛……到明天早上,就要結束了……
不知為何,她心裏有點空****的。
——————
她輸了。
一敗塗地。
如果不是綾香暗中提醒,隻怕連性命都會斷送在衛宮邸。
櫻……是真的想殺她。
雖然一個字都沒提到要翻臉,但是她偏偏能夠感覺出來。
殺意。
所以她選擇了退讓。
當然,和恐懼相比,讓她決定認輸的,更多卻是因為愧疚。
雖然並沒有真的那樣計劃,但是櫻的指責並非空穴來風。
調開衛宮士郎和亞瑟王;旁觀著間桐慎二身死;逼死伊利雅。
這些事情,的確都是她做的。
如果不是被櫻點破,她大約會一直都用“我也沒想到”、“沒有來得及”這類的借口自欺欺人吧?
事實上,她本該想得到,也本該來得及。
追殺言峰綺禮並不著急,應該讓衛宮士郎和亞瑟王先參加那邊的戰鬥,等打贏了艾因茲貝倫家族,再考慮其它。
但是她下意識地調走了那兩個人,因為如果那樣的話,麵對著實力強大的間桐家,她一點勝算都沒有。
間桐慎二死的時候,她和綾香的確用寶具隱身,躲在暗處,等待搶奪聖杯的機會。
如果早點出手的話,或許來得及救下他。
不,以她們當時的位置,絕對來得及!
但是她沒有這麽做,她甚至沒有想過要出手。
如果不是擔心聖杯消失,她甚至打算等間桐家和“此世之惡”兩敗俱傷,再出手撿便宜。
在綾香曾經經曆過的一次聖杯戰爭中,就是身為女神的涼宮春日在連亞瑟王都被“此世之惡”汙染後,在山窮水盡之際出手,淨化了“此世之惡”,隨後她就被抑製力趕回了未來,連她召喚出來的英靈Saber也一起消失。
如果那樣的話,聖杯就唾手可得了!
……原來,自己一直都打著這樣醜陋的念頭……
就像那個充滿“此世之惡”的聖杯。
“果然是……罪有應得啊。”她歎了口氣,站起來看著眼前那片亂七八糟的草地。
簽下契約之後,櫻並沒有為難她,隻是給她布置了一份怪異的任務:在間桐大廈屋頂的人造草坪上,培育七色的狗尾巴草。
這份工作雖然莫名其妙,但實際上倒也並不特別困難。
在綾香的幫助下,她漸漸找到了一點頭緒。
用上十年作用的時間,應該能夠培育出那種奇怪的植物吧……
每天的工作時間是八小時,下班之後,她會回到重新裝修的遠阪邸,進行寶石魔術的研究。
降服了吉爾伽美什之後,她獲得了大量的寶石,在見識廣博的綾香幫助下,研究進行得很順利,寶石劍、第二法,已經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如果……完成第二法的話……平行世界幹涉……
是不是有可能回到過去,挽回曾經的錯誤呢?
——————
春天來臨。
孩子們在公園裏嬉鬧玩耍,和平的綠地上,充滿了歡快的氣氛,讓人無法想象多年以前的一個寒冷夜晚,曾經有十餘位來自不同時代的英靈在此死鬥。
她坐在草坪上,看著女兒吵吵鬧鬧,率領著兩個弟弟圍攻千秋,不讓這少年老成的孩子專心看書。
“這種頑劣的個性,是否來自於父親的劣根性呢?”
對於她的批評,士郎隻能苦笑。
小紫的性格實在是太活潑了,她的身體裏麵簡直就像安裝了永動機,無論何時何地,總是精力旺盛得不像話。原本族妹千秋還稍稍能夠克製她一點,但自從兩個弟弟稍稍長大,她就無師自通,學會了指揮技術,帶著兩個雙胞胎去招惹千秋。
千秋的脾氣,也很讓人疑惑啊。
她真的是遠阪凜和砂條綾香的孩子嗎?
衛宮士郎經常懷疑:是不是弄錯了呢?千秋的性格和櫻相似,而紫的性格和凜相似……就算彼此是近親,也不該這麽奇怪吧?
“你可以試著去問一下。”某天他私下裏向無所不知的綾香打聽時,來自多年以後的英靈笑著回答,“看在彼此是同一個人的份上,我會為你安排後事的。”
還是算了吧……
千秋是試管嬰兒,或者說是克隆嬰兒,她的誕生,要感謝一個叫稻穗信的科學家——雖然綾香一直堅持認為那家夥隻是個非同尋常的白癡。
綾香的基因和凜的基因,經過優化和組合,孕育了這個孩子。
“不用十月懷胎,也不用因為懷孕和生產而破壞體型,真是太幸福了!”櫻一直都很羨慕凜,“姐姐的運氣總是比我好!老天爺肯定是偏心的!”
他不這麽覺得啊。
他覺得,老天爺對於大家,都很好呢。
雖然曾經有過很多的不愉快,雖然姐妹倆一度鬧到幾乎要殺死對方的地步,但這一切都過去了。
正如綾香所說,時間可以衝刷一切,相處久了,所有的不愉快都會漸漸淡去。
“凜!這邊!”正在準備燒烤架子的綾香突然站起來,朝著慢慢走來的妻子打招呼。
女人和女人結婚,的確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為此她們還加入了荷蘭國籍——因為那是世界上僅有的承認同性婚姻的國家。
一直都很文靜的小淑女跳了起來,合起那本與她年齡不相稱的哲學著作,朝著媽媽跑去。
當這對雖然相貌酷似、性格卻截然相反的母女到來之後,野炊就正式開始了。
在漫天飄落的櫻花下……
——————
人和人之間,是一條條平行線,線和線的距離,隻有一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