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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曉陽知道,陳敏敏如今九頭牛也拉不回頭了,這是毫無疑問的。他觸犯的是原則性問題,在女人的邏輯裏麵,除了出軌應該被釘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超生,撒謊是第二大罪行,堪稱值得被淩遲處死的罪行。
終於在陳敏敏不斷咄咄逼人之下,梁曉陽體內一股怒氣瞬間衝上了頭頂。“陳敏敏,我不偷不搶不嫖不賭,我不抽煙不喝酒不喝茶不喝咖啡,不去SPA不打遊戲不搞曖昧,我就隻有這一好。你說,我織毛線怎麽就對不起你們了?你非要跟我鬧離婚?”
陳敏敏持續冷笑,鼻子裏麵發出一聲聲輕哼。
梁曉陽見陳敏敏不搭理他,憤怒到了極點,右手離開方向盤,狠狠給了自己幾個大嘴巴子。說實話,這一刻,陳敏敏除了害怕,還有心疼。但是,這婚姻是走不下去了,她知道。
一來是梁曉陽不求上進,謊話連篇;二來是婆婆毫無邊界感,插手他們生育之事;三來是她不習慣在廣州生活,除了飲食習慣,還有廣州的“回南天”更是讓她無語。
梁曉陽見陳敏敏無動於衷,自己像是在唱獨角戲,一腳油門泄憤似地猛踩下去。霎那間,陳敏敏的陪嫁車特斯拉發出了轎跑的轟鳴聲,身後的車主們都無語地囁嚅了幾聲。
陳敏敏有些害怕,車速明顯不是市區的車速,已經嚴重超速了。她還算有些理智,立即將後排的安全帶立刻係上了。
自從有了果果,她就變得格外惜命,她現在不僅是爸媽的寶貝女兒,還是果果的媽媽。自從有了果果,她做什麽事情,都不像少女時期那樣魯莽。每次推著嬰兒車過馬路,她都感覺自己得了神經過敏症,每一個細胞都警惕得像草原上的母獅子,來來回回左顧右盼。
遲遲得不到陳敏敏的回應,梁曉陽發了瘋似的開始泄憤,嗓子裏麵漸漸帶著委屈和憤怒的哭腔。
“他媽的,我真特麽倒黴,生下來就是軟柿子,家裏誰見了我都可以踹我一腳。我爸媽重男輕女,以前在家裏,每次做白斬雞,兩隻雞腿都留給我吃,我姐看了不高興,當場就會摔碗不吃,兩隻大眼珠子惡狠狠地瞪著我,好像是我串通爸媽不給她吃雞腿。
我特麽到底做錯什麽了?我姐憑什麽這麽對我?又不是我重男輕女!後來我學壞了,每次都偷偷給她留一隻雞腿,她倒好,直接拿著雞腿扔出去喂狗了,說什麽自己絕不接受嗟來之食。從那時候起,她就到處散播我,說我是媽寶男。
後來我喜歡上了釘金繡,想跟我爸學習手藝,我爸為了滿足私心,彌補他內心沒文化的自卑感,一心想要將我培養成才。他也不問我願不願意,給我製定了一個目標,大學畢業必須考上公務員。除了公務員這項職業,在我爸眼裏什麽職業都是此等的,好像隻要我考上了公務員,我就是人中龍鳳,他就是人中龍鳳他爹。什麽教師啊、醫生啊、金融男,這些職業統統都入不了他的法眼。
我爸不讓我跟著他學釘金繡,卻願意讓張嘉怡繼承他的手藝。我氣不過,為了‘報複’他,我就跟著村裏婦女學習織毛線。沒想到他發現了我織毛線,把我關進了屋子裏麵暴揍,每次都能抽斷了一根皮帶。
我特麽就搞不懂了,憑什麽我姐什麽都可以幹,他們也拿她一點沒辦法,而我什麽都不能幹?我就必須聽我爸的安排,但凡我敢有違背半點,他就要拿皮帶抽我。他就是看我是一隻軟柿子,專挑軟柿子捏,麻繩專挑細處斷。他是拿我姐沒有辦法,因為我姐從來都不聽他們的,我姐不僅是家裏的刺頭,在村裏個個見了繞著道走。我是發現了,人就是要狠一點,我有時候真是羨慕我姐,豁得出去,六親不認!
陳敏敏,織毛線真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隻不過織毛線的男性數量鳳毛麟角罷了,還不是因為織毛線早就被貼上了女性專屬的標簽。就像他們覺得跳舞的男孩子都是娘娘腔,這幾年才開始扭轉了這個思想,無數舞蹈者和舞蹈專家站出來發聲,男性舞蹈者用他們超越的舞蹈技術征服了觀眾。為什麽織毛線就不可以?
為什麽我梁曉陽就不能靠著織毛線,讓大家扭轉這個思想誤區?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男女平等。陳敏敏,你們這些行為就是網絡上的女拳手,我再問你一遍,這婚,咱們能不能別離?”
梁曉陽一番軟話硬說,再看向後視鏡,看見陳敏敏嘴角噙著冷笑,徹底明白這個女人離婚的決心。剛才他一番瘋狂輸出,在她聽來,都是自圓其說的廢話罷了。
很快,車子開到了民政局,梁曉陽的工作單位。兩人剛下車,梁曉陽就遇見了局領導,局領導看了看手表,梁曉陽上班已經遲到了半個小時,心想年輕人的自覺性真差,工作態度竟然如此散漫。
接著,局領導看見從梁曉陽副駕駛出來的一名年輕女子,長相身材十分出挑,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裏麵立刻就蹦出了一句“從此君王不早朝”。
這要是平時,遲到被局領導發現,梁曉陽早就已經嚇破膽了。單位誰見了領導不當孫子,更何況他目前的崗位就是孫子。想要晚上爬一步,必須要在局領導麵前積極表現。但這一刻,他想到自己即將妻離子散,竟然有一種大義凜然的感覺,甚至不想跟他們多解釋什麽。家醜不可外揚,他也丟不起這個人。
局領導身旁是辦公室主任,分管梁曉陽他們婚姻登記處的考勤日常工作等等,上前一步小聲問道:“你怎麽回事?上班怎麽還能遲到?她是誰?你小子該不會搞外遇了吧?”
“她是我老婆!”梁曉陽生無可戀道。
辦公室主任怔住了幾秒,接著擠眉弄眼看了看陳敏敏,意思是,梁曉陽,你怎麽上班還帶老婆過來?你到底是幾個意思啊?
梁曉陽不知道怎麽解釋,這件事情說出口不僅丟人,而且“被離婚”對於男性的殺傷力極大。他希望這個時候陳敏敏千萬不要攪局,或者先自己乖乖回去,改日再來辦離婚證,多少在局領導麵前給他一點麵子。
陳敏敏當然不樂意,她隻想快點離婚,懲罰這個撒謊的家夥,然後回到四川成都那個家,偎依在媽媽懷裏嚶嚶嚶地哭。母親會像安慰小貓似的,不停嗬護著她。說不定回去以後,父母把果果照顧得很好,她還能立刻投身到考研的複習中,早日實現當獨立女性的夢想。
“梁曉陽,能不能別磨蹭了,趕緊進去離婚吧!我買了今天回去的機票,待會兒回去就帶著果果回成都,以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
聽見這話,局領導和辦公室主任愣住了幾秒,似乎明白了什麽,默默地上了一輛車子揚長而去。
梁曉陽感覺臉麵和自尊已經被按在了地上摩擦,摩擦到臉上徹底鮮血淋漓。他看向陳敏敏,眼神裏麵帶著憤怒和屈辱,憤恨地說了一句,“最毒婦人心”。
陳敏敏笑笑,“別惡人先告狀,你如果不撒這麽大的謊,或者能夠知錯能改,我會變成現在這樣的潑婦嗎?梁曉陽,我變成潑婦都是你們家逼的。老實說吧,我一是忍受不了你織毛線的行為,忍受不了你對我撒謊;二是忍受不了你媽!她把我當什麽了,當成老母雞了,當成你們家的生育機器了,她滿腦子都是讓我給她生個大孫子。梁曉陽,你摸摸良心問問自己,你們家有皇位繼承嗎?
我受夠了她每天逼我吃那些我不愛吃的東西,逼我不要減肥,逼我喝各種各樣的湯。我最討厭吃黑不溜秋的東西,她偏偏買了一箱大連海參回來。你以為她是為了給我滋補嗎?她是為了讓我補身子,然後給她生個大胖孫子!這都什麽年代了,你們家怎麽還有重男輕女、傳宗接代的思想?”
梁曉陽立刻替母親解釋:“我媽平時省吃儉用,為了你竟然舍得買這麽貴的海參。陳敏敏,你不如摸摸自己的良心,到底是我媽對你不好,還是你對我媽根本就是心存偏見?這要是你媽給你燉海參,你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嗎?
再說說生二胎的事情,老年人想要孫子,這不是很正常嗎?你爸媽上周跟你視頻的時候,我可是親耳聽見了,你爸媽都勸我們可以生二胎了,說第二個孩子可以跟你們家姓陳。我怎麽看當時你的表情還挺開心的,怎麽這話從我媽嘴裏說出來,我媽就變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了?”
陳敏敏感到悲哀,都說分手離婚見人品,沒想到他們會在民政局門口吵起來。梁曉陽這個時候了,竟然還護著自己的媽,從未站在她的角度替她考慮過。
她想起那次問他,“如果我和你媽都掉進河裏了,你先救誰?”,梁曉陽二話不說先就媽媽,因為他知道陳敏敏遊泳水平堪稱國家級運動員,小時候是當地遊泳隊健將。
陳敏敏心想,這要是當初是他去四川成都,麵對迥異的飲食習慣,迥異的氣候問題,恐怕他早就已經待不下去了。
她記得有次回娘家,梁曉陽吃不了辣椒,非要在她親戚麵前硬撐,結果晚上胃疼得厲害,第二天上廁所的時候,那個部位更是如同刀片剮肉一般疼痛難忍。走出衛生間的時候,臉色已經煞白一片,回屋就跟她鬧著要回廣州。那次在成都家裏沒待幾天,他們就帶著果果離開了。父母都有些不悅,是她從中調劑了一番,父母這才沒說梁曉陽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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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嫁給梁曉陽,她發現自己真的變了。作為獨生子女,在家裏都是說一不二,甚至沒有替他人思考的習慣。可是自從嫁給了梁曉陽,她就變了一個人似的。從前一直覺得自己情商不高,如今覺得自己的情商每日遞增。
她會擔心他吃不慣川菜,擔心他的胃吃不消麻辣,吃火鍋的時候,會自覺點上鴛鴦鍋。自己吃辣的,梁曉陽吃清湯的。父親在梁曉陽麵前擺嶽父架子的時候,她會在一旁故意開玩笑,不讓梁曉陽感到不自在。可是梁曉陽呢?他為自己做了什麽呢?梁曉陽怎麽就不知道換位思考呢?
陳敏敏心想算了,現在還想這些做什麽,看來他不僅沒有意識到自己做錯了,還覺得她的付出和犧牲都是理所當然。那好,既然道不同不相為謀,那就直接離婚吧!嗯,沒什麽好說的了。
兩人走進結婚登記處,梁曉陽的同事剛想問他今天怎麽遲到曠工了,看著陳敏敏和梁曉陽拿著戶口本來到了隔壁的離婚登記處。同事們都一臉懵圈,很快就開始小聲熱議了起來。
梁曉陽感覺後背都是來自同事們的眼珠子,感覺衣服已經被他們火辣辣的眼珠子,燙出了一個一個破洞出來,頓時緊張到了渾身汗如雨下,而一旁的陳敏敏卻一臉雲淡風輕,臉上寫滿了心意已決。他再次相信了一句話,最毒婦人心,女人狠起來,真的比男人狠心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離婚登記處的工作人員都是梁曉陽的同事,此刻一臉難以置信看著麵前來辦理離婚手續的二人,詢問他們是否是雙方自願離婚。陳敏敏立即點了點頭,梁曉陽見她心意已決,一股怒氣湧上心頭,跟著點了點頭。既然她這麽想離婚,這麽揪著他撒謊不放手,那就成全她吧!反正男人離婚了,以他這份工作再找一個女人不難。陳敏敏生了孩子,沒有工作,脾氣又大,她能找到什麽樣的好男人?她遲早會後悔,會來求他複婚!
此刻,梁曉陽在那邊意**了起來,對麵的工作人員看向梁曉陽,低著頭小聲道:“梁曉陽,你們夫妻是不是吵架了,要不你還是趕緊回去哄哄吧!”
見梁曉陽默不作聲,工作人員又看向了陳敏敏,繼續勸道:“弟妹,我們在座的都能保證,梁曉陽是一個品行端正的好員工、好丈夫。兩口子哪有不吵架的,別在這裏鬧了,多難看啊,趕緊回家吧!”
陳敏敏抬起頭看向工作人員,神情近乎冷漠,“你可以肯定他是個好員工,但是你有什麽資格說他是個好丈夫?我這一刻還是他的妻子,他是不是一名好丈夫,我最有發言權。梁曉陽,你是要我在這裏細數你的罪行嗎?”
梁曉陽感覺臉已經丟盡了,八輩子沒想到會在自己工作單位鬧離婚。眼下陳敏敏怎麽也勸說不好,同事們的眼珠子都落在了他們二人身上,梁曉陽隻想趕緊逃離此地,或者挖個地洞鑽進去當縮頭烏龜,當鴕鳥。憋了半天,他紅著臉看向同事,“小李,我們都是自願離婚的,你趕緊拿兩份離婚協議出來。”
同事小李再次確認一遍,兩人不是吵架慪氣,這才拿出了兩份離婚協議,麵前一人擺放了一份。
梁曉陽看見陳敏敏接過離婚協議書,二話不說,洋洋灑灑開始填寫,氣急攻心之下,拿起麵前的筆開始填寫離婚協議書。
走出民政局那一刻,陳敏敏手裏握著離婚證書,想起了當初兩人來民政局領證。那時候雖然是奉子成婚,但是她內心是喜歡梁曉陽的。那時候梁曉陽翩翩少年,溫文儒雅,你說往東,他不往西。他什麽都聽她的,後來她才知道,這是他的性格使然。他看起來都答應你,實則,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碼事。
梁曉陽手裏緊握著離婚證書,沒想到這麽快就結束了這段婚姻,明明前幾天他們還那麽相愛,那麽纏綿,她還摸著他的胸大肌問他,什麽時候才能練出型男的體魄。隨著租房子的事情敗露,偷偷織毛線的事情敗露,他們的婚姻也敗了。
開車回去路上,兩人一言不發,陳敏敏不再坐在副駕駛,梁曉陽伸手撕去了副駕駛上麵的文案貼紙,“老婆專用座”。心想,哼哼,以後哥的副駕駛,可以坐不同的女人。
突然,腦袋裏麵一陣麻筋點醒了他,這輛車是陳敏敏的陪嫁車,說不定陳敏敏要開回四川成都。不對,她說買了機票,大概率是要他兌現成人民幣給她。想到剛才填寫分割財產那一欄,他什麽都想給她,大不了淨身出戶好了。可她,為了撇清關係,房子不要,隻要回了自己的陪嫁車,婚後他的收入,她也不要一分,她甚至差點說出不需要他給果果的撫養費,以她父母經濟收入足夠養她們娘倆。是的,她的父親是地級市二巡幹部退休。
真沒想到婚姻走到了這一步,梁曉陽抬頭看著烈日當空,真想這一刻暈死過去,看看這個女人還會不會心疼自己。可是,他的身體在母親日常湯湯水水的滋養下十分的健康,根本無法以暈倒這麽蹩腳的“戰術”,試圖激起她的半點同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