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飛越瘋人院(上)
弗洛伊德曾經說過,人有三個我。自我,本我和超我,本我最先產生,從呱呱墜地的那一刻便存在,他依據本能而行動。隨著人的成長,逐漸接受到了社會,於是生出了一個麵對現實的自我,至於超我,則遵循道德原則。
每一個健康的人都具有這三種“我”,並且由他們集合生成一個真正的“我”。這個自己充滿欲望,追求理想,而且遵守社會秩序,懂得在規則下滿足自己的私欲。
當我回想起安清竹,當我看到蘇鬱,我忽然明白了她們為什麽沒有存在感。
我問道:“蘇鬱,你有理想嗎?”
有些人,無欲無求,故而無存在。
果不其然,她微笑著搖了搖頭,看起來就好像生無可戀,“沒有……像我這種人,應該沒資格追求什麽吧……”
這就是蘇鬱,她的性格和另一個蘇曉完全不同,她不懂得追求,隻懂得放手,於是迎接她的隻有悲劇。
可是今天她還是做了一件非常不凡的事情。
胖花。
蘇鬱見到胖花身處危險之中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去救它。這說明蘇鬱是善良的,而且人性仍在,她隻是在自卑,害怕與外界接觸。
這一點,安清竹與她有所不同。
安清竹會沒有存在感,是因為每天清晨醒來的時候她都會忘記自己。一個人,連自己都不能記得自己是什麽模樣,什麽性格,這才是最可悲的事情。
我永遠難忘那一夜,安清竹躲掉了護士的查房,到了午夜也仍然留在我的房間。
她坐在原本屬於我的病**麵,俏皮的晃**著一對玉足,笑著說:“今天我打算不睡了,你給我講故事解悶吧。”
我無奈的趴在門口,眼看著查房的護士並沒有發現什麽異樣並且逐漸走遠,心中大石終於落了下來,說道:“為什麽不睡了?”
安清竹說:“因為,今天我想記住……一些事情……”
我明白她的意思,在她和我提起“蘇薩瓦氏綜合症”的時候,我就意識到她很有可能患有這種罕見的疾病。
或許是因為我今天和她講了許多外麵世界的故事,於是她對外界產生了極強的向往,做出了這個決定。
我說:“按理來講,我每天跟你說的話你都會忘的一幹二淨,可我怎麽覺得你還是有些變化。”
她笑著摸了摸小熊,說:“這裏麵有一本日記哦,上麵記載著昨天發生的重要事情。最有趣的是,最近幾天的內容全部都和你有關。”
我有些臉紅,心裏也有一些欣喜,不知道怎麽回事,似乎安清竹對我有著一種非凡的吸引力,甚至連我的呼吸都會隨著她的一舉一動而變化。
我坐在她的身邊,說:“今天講什麽?”
安清竹說:“隨便什麽都可以……反正你以前說過的事情,我都忘了……”
“其實這樣挺好,因為你每天都可以被同一個笑話逗笑。”我安慰道。
她瞪了我一眼,“這一點都不好笑。”
雖然即便和她講同一個故事也不會被發現,但我還是選擇講一段從未說過的內容。
“你聽說過‘彼岸’嗎?”
她搖了搖頭,“應該沒有,就是聽過也忘了。”
“那是我祖母和我講過的地方,她說人死了之後就會去彼岸,那裏漫山遍野都是花海,非常美麗。”
安清竹若有所思的說:“我想象不出那種畫麵。”
我說:“我勉強能想到一點……哪裏應該是個沒有痛苦的地方,當人類死亡,失去了肉身,他的靈魂或者說意識就會去往彼岸。”
“那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每個人都會飛,可以在那裏無限的傲遊,感覺就像是靈魂漂浮在空中一樣。”
安清竹突然打斷了我,說:“你不是學心理學的嘛,怎麽還會相信這些?”
我苦笑著說:“這是祖母去世前,告訴我的。”
當時的我,並沒有意識到,我的無心之談,竟然會深深影響到安清竹的命運。
我已經不記得和她說了多少,隻記得在月亮即將被太陽取代的時候,她沉沉的睡了過去,頭部輕輕放在我的肩上。
她的睡容很恬靜,身上透著一股寒氣,我情不自禁的擁抱了她。
那一夜,我一個人等著清晨,卻又盼著清晨不要到來。
安清竹睡著時仍然緊緊抱著小熊,就好像這是她最珍貴的至寶。我明白她為什麽要這樣,因為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可能會忘記自己,所以必須把重要的東西放在身邊,這樣方便進行回想。
我按捺不住,輕輕拉開了小熊肚子的拉鏈,在棉花裏取出來了一個小本。
裏麵的內容密密麻麻,字跡清秀。
“我叫安清竹。”
“我的家在安定醫院,212號房間。”
“我能看見鬼,沒有人喜歡我。”
我往下翻看著,心裏泛起一陣酸澀。
“古奇說,外麵的世界很幸福,很溫暖。”
“古奇說,外麵的世界不會總有消毒水的味道。”
“古奇說,外麵的世界人人都會交談,一點都不寂寞。”
……
不知不覺,安清竹悠悠醒了過來。
她一臉茫然的看著我,然後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和穿著,明顯已經忘記了昨天還有很久之前發生了所有事情。
我把筆記遞給了她,說:“你好,我叫古奇。”
我微笑。
她沉默。
過了許久,安清竹又變回了那副清冷的模樣,說:“我怎麽會在你的房間?”
我說:“你昨天晚上想嚐試一下不睡覺會不會保留記憶,可惜失敗了。”
“不,貌似還是記住了一些……”她揉了揉太陽穴,說:“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見自己會飛,飛到了一個開滿鮮花的地方,那裏很美很安靜,好像是叫……”
我緊緊盯著她的雙眼,突然有些緊張。
“我想不起來了。”她歎了口氣。
我鼓勵說:“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
“恐怕再也不會了,昨天記得它的時候沒有記在本子上,我就再也不會想起來了。”
看著安清竹低落的表情,我忽然很想告訴她那個地方的就叫彼岸。
“古奇……古奇?”忽然,有一陣呼喚聲將我拉回了現實。
我眨了眨眼睛,問道:“你叫我?”
蘇鬱的表情有些擔心,說:“你剛剛發呆了好久,就好像睜著眼睛睡著了一樣。”
“喵嗚。”胖花探出小腦袋好奇的看著我。
我搖了搖頭說:“不好意思,突然想起了安清竹,所以就……”
“我明白,她一定是對你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吧。”蘇鬱說:“如果不是那麽重要,你又怎麽會在她離開之後幻想出兩個人來替代她,彌補你內心的空虛。”
我說:“是啊,她對我太重要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說錯了話,蘇鬱的眼眶忽然有些泛紅,神態舉止也變得不太對勁。
她盯著我,一字一句地說:“求求你,不要。”
“求你,別這樣……”
什麽意思?
下一刻,我忽然回過神來,這一幕似曾相識。
有一次蘇曉想要害我,那時候蘇鬱就會露出這種神態。
難道說?
“既然你有深愛的人了,幹嘛還要來招惹蘇鬱?”她將懷裏的胖花一下子扔到旁邊,神色冰冷,表情裏帶著戲謔。
是她,蘇曉!
她說:“還有,安清竹最後到底怎麽樣了?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繼續說道:“讓我猜猜,應該和安安和簡小水一樣,安清竹該不會也是你臆想出來的人吧,換句話說,她隻是你寂寞時候的思想產物?”
我有些生氣的說道:“不是!她是真實存在的!”
“那你怎麽證明,告訴我,她最後怎麽樣了?”
蘇曉的問題如刀鋒一般尖銳,狠狠刺入了我的心裏。
她說的沒錯,如果我會想不起來安清竹最後去了哪裏,那我就無法解答她到底是不是臆想的這個問題。
可是,安清竹怎麽回事臆想出來的呢?
她是真的啊!
這些天經曆了太多的壓力,我的精神終於在這一刻崩潰。
“哢嗒。”
我突然隱約聽到自己的內心深處發出了聲音,就像是,有東西碎掉了。
之後,我在腦海裏看到了一個畫麵。
是安清竹。
她的五官都在往外冒著鮮血。
我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但是周圍都是鏡子,就好像是一座鏡子構建起來的城堡。
我拉著她的手,觸感冰涼。
安清竹虛弱至極的看著我,說:“古奇……”
我哭著點頭。
她說:“我想起那個地方的名字了……那個能飛的地方……到處都是花……”
淚如雨下。
“那裏叫……彼岸……”
我瘋癲一般的點著頭。
她伸手撫摸著我的臉龐,說:“謝謝你……帶我看到了外麵的世界……我一定會努力記住的……”
我張開嘴,卻哭喊不出聲音。
她的手忽然變得溫暖起來,全然不像是往日那般冰冷。
安清竹露出一個微笑,嘴角微微上揚,眼睛眯起,眼角處有褶皺。
和我的職業微笑一模一樣。
她說:“一定要記得,我叫安清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