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緘默人(上)

人肉拚圖一案暫時沒有進展,而我又剛好接到了一個來自蘇鬱的電話,說診所來了一位非常特殊的病人,於是我和顧楠打了一聲招呼之後迅速回到了診所。

蘇鬱說的沒錯,這一位來訪者的確十分特殊。

她穿了一身戲子的服裝,青色,臉上的妝尚未洗去,朱紅色的眼紋和腮紅,膏白的臉頰,咋一看去有種奇異的美感。

這個人坐在來訪者的座位上,不言不語。陪伴她一起過來的是個男人,看起來約莫四十歲,隻肯透露自己姓童,其他的一概不提。

童先生說:“我太太是個舞台劇演員,而且精通京劇,前一天她還上台演出來著……結果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站在台上突然就不會說話了,就那麽呆呆站著,一句話也不說,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我問道:“從那天開始直到現在,童太太說過話嗎?”

“一句都沒有!她甚至連點頭搖頭都沒有,我覺得她現在就像是一個木偶,好像一點人氣都沒了!”

我仔細打量了一下童太太,發現的確如此,這樣的話,我恐怕隻能從童先生那裏挖掘信息,這樣才能找到讓童太太說話的方法。

通過童先生的描述,我可以大致確定童太太的症狀表現——緘默,但是眾多心理疾病之中導致緘默的因素也有很多。比如妄想型緘默,患病人主要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難以自拔,或者因為周圍人無法理解他的臆想而保持沉默。這種緘默患者通常不會表現出執拗、衝動或者僵住。

另外還有抑鬱症導致的緘默,患病者通常隻會木僵或喃喃自語,麵容悲戚,有時候伴發陣發性焦慮,病情嚴重者絕對緘默。

童先生說:“我太太前幾天都還是正常的,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我說:“能不能詳細描述一下她發病時的情況?”

童先生仔細回想了一下,斷斷續續的說道:“當時是在大劇院裏,太太她要唱一出《白蛇傳》最後的一折,《狀元祭塔》。她就連上台前一切都是正常的,可是後來剛一亮相,臉上的表情就突然變了!你懂我的意思,這出戲裏她演的是青衣,表情應該是那種悲傷,可是亮相之後一轉身,突然就沒有了表情……怎麽說呢,就好像整個人突然沒了魂。”

我反問:“她演的是青衣?”

“沒錯。”

我的這個問題明顯有些腦殘,因為目前童太太的穿著打扮已經給了我答案。

青衣,又稱正旦,算是京劇旦行裏麵最重要的位置,扮演角色大多都是端莊、嚴肅的人物,人物塑造也多是賢妻良母、貞潔烈女。

童太太既然能夠將這一類人物演的活靈活現,那就說明她的人物性格應該也和此相近。可是問題在於,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會導致她站在台上卻突然變得沉默。

不對,應該說是緘默。

我試著和童太太說話,但是卻得不到任何回應,我甚至無法確定她有沒有聽到我的話。

在一旁始終注意著這邊的蘇鬱終於開口了,她說:“緘默?”

我點頭,說:“應該沒錯,但是不確定導致緘默的原因是哪些。”

蘇鬱又說:“我以前也有過這種毛病,你明白我的意思……就是周圍的人都不理解你,用那種特殊的眼光看你……”

聽到蘇鬱的話,我頓時想到了一個問題,說:“童太太在上台之前就沒有其他不正常的表現了嗎?”

童先生搖了搖頭,說:“貌似沒有,她的言談舉止都很正常的。”

按理來講,每一種突然爆發的症狀往往都會有很漫長鋪墊,很可能當事人本身都沒有發現這一點。

關鍵在於,導致童太太爆發緘默的因素會是什麽?

這時候,坐在椅子上的童太太忽然張開了嘴!

但是她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有嘴唇在動!

我皺起眉頭,和童先生湊了過去,想要通過唇語識別一下童太太在說什麽。

然而一頭霧水。

童先生說:“我太太似乎在念唱詞。”

我問:“什麽唱詞?”

他說:“我也不太清楚,因為隻聽過我太太唱的戲……”

童太太現在的表現很詭異,一張戲子的臉,唱著無聲的戲,偏偏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如果在深夜碰到這一幕,可能會以為這是一隻停留在人世的厲鬼。

我做了最後一次嚐試,回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試著和童太太進行對話。

坐在我對麵的她始終低著頭,連眼神上的交流都沒有。

我說:“唱戲的時候需要將自己帶入角色,你是不是沉浸在戲中難以自拔了?”

童太太沒有說話,仍然隻是無聲的動著嘴唇。

我繼續說:“一般來講,站在舞台上的人都會享受觀眾的關注和喝彩,你覺得呢?”

她依然沒有回答。

這就是緘默治療的一大難處,我得不到與來訪者的直接接觸。或者說,來訪者本身不是自願過來的,而是在家人的帶領下尋求治療。在這種情況下,我必須想辦法撬開童太太的嘴,否則我說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童先生給了我一個抱歉的眼神,說:“真是不好意思,讓醫生為難了。”

我說:“童太太的症狀有些特殊,可能要耗費一些時間,我打算使用一下沙盤,看她能不能參與其中。”

沙盤遊戲,又稱箱庭治療,已經不止一次起到出乎意料的作用,希望這一次同樣能給我帶來驚喜。

然而童太太麵對沙盤還有眾多的沙盤用具,並沒有什麽不一樣的舉動。

她隻是默默在打量著沙盤用具,仔細觀察著裏麵擺放的所有東西,神情專注的就像是一個孩子。

童先生說:“這個東西有什麽用處?”

我說:“童太太選擇放在沙盤上的東西會賦予含義,或許可以彌補她保持緘默帶來的負麵效果。”

突然,童太太發現了櫃子裏的七巧板,她眼前一亮,將其拿了出來,這還是我頭一次看到她的臉上有了其他表情。

然而,她將七巧板放在沙盤的正中央之後就放棄了這一次的沙盤遊戲。

無奈之下,我隻能選擇讓童先生和童太太先行回家,兩天後再來診所進行第二次谘詢治療,在這期間如果童先生想要尋找其他人的幫助也完全可以。

在他倆離開之後,我和蘇鬱圍在沙盤旁邊,她說:“七巧板是什麽意思?”

我說:“這是一種童年時用來啟蒙的玩具,代表創造力,也代表童趣。”

蘇鬱問:“童太太會不會是因為壓力太大,所以需要一些釋放的途徑?”

“壓力大是肯定的,從她的緘默狀態就可以看得出來,嘴唇緊緊閉合著,明顯是自己有想要說話的衝動,但卻又被抑製了下來。而且為了表達說話的衝動,她還出現了張嘴但卻無聲的情況。”

“那她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用手輕輕撥弄著沙盤角落的細沙,說道:“很有可能是隱私的問題吧……或許,下一次谘詢的時候需要將她和丈夫分開。”

蘇鬱恍然大悟,說:“你的意思是……這個可能是婚姻問題!”

我趕緊擺了擺手,說道:“我可沒這麽說,隻不過童太太的問題太過特殊,所以需要考慮到所有問題的可能性。”

我分析道:“由於她來訪的時候穿的是戲子的服裝,所以難以從她的穿著來判斷性格等方麵。雖然戲服也能夠透露一些信息,但是卻不能將這些信息等同於她本人,這是這次谘詢的失敗之處。到現在為止,我無法確定童太太的性格到底是什麽樣子。”

蘇鬱說:“青衣……如果她是因為穿了青衣的衣服而變成這樣,甚至在這幾天都不願意脫掉服裝,會不會是因為和服裝有些關係?”

我反問:“什麽關係?”

“青衣的角色通常都是那種大戶人家的女主人……而且性格都很端莊……我的意思是,會不會童太太出軌了?她因為做出了與角色相違背的事情,所以再也無法說話?”

我“噗嗤”笑了一下,說:“你的思維還真是天馬行空啊!”

蘇鬱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怎麽,你覺得不對?”

我說:“談不上對還是不對,隻能說不確定,你的猜測也有些道理,可以保留意見……我初步有了一些推斷,童太太的表現和妄想型緘默幾乎一樣,她現在很有可能被自己困在了意識世界,甚至有了其他人格,在與其進行對話。”

蘇鬱有些驚訝的說:“和我一樣,又是雙重人格?”

我搖頭,說:“不確定,不過就算是雙重人格,也和你完全不同。下一次谘詢的時候,我會往這個方向進行試探,看能否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吧。”

最後,我和蘇鬱的視線落在了沙盤上,那塊七巧板,又會代表什麽呢?

突然,蘇鬱說道:“對了,你有沒有覺得童先生怪怪的?”

我說:“沒有啊……怎麽了?”

“我也說不清,但是就是覺得哪裏有些古怪。”

我心想,或許蘇鬱又為我提供了一個相當重要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