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節 浮空城與鐵達尼號（中）
一個小時之後，鐵達尼號已經駛離了不夜城。
蘭德這次決定回去，仍然沒有選擇以最快的方式，而是決定乘船。
在船上可以麵對大海又相對封閉的環境，或許可以讓他再好好思索一下回去做什麽。
在這一趟出來之前，他原本是因為不想按照家裏的安排走下去，而作出的有點荒唐舉動。
這種叛逆性的行為發生在年輕人身上並不奇怪，他也沒打算真的不回去。
不過這次雖然還是要回去，卻和出來時的心境完全不一樣了，在不夜城的經曆，在從不夜城到北方解放陣線根據地的路上見聞，以及在解放陣線根據地親自生活了近一年，他的思想發生著一些改變。
比如，以前他是毫無疑問的崇敬著自己的祖父，雖然祖父隻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不具備什麽超凡力量，但是希門內斯家族的根基和地位卻是他一手打下的。
然而這一年的經曆卻似乎在向他揭示，他那位對他和藹可親的祖父能夠發家，卻是建立在何等樣的基礎上的。
蘭德用雙手的食指揉了揉鼻梁的兩側，感覺一點酸澀。
一家笑，萬家哭。
他現在都還是不太情願承認，但是似乎又無法回避。
帶著這樣的矛盾心理，他覺得他不能再呆在隆巴納他們中間了，加上思念家鄉和親人了，所以決定回來。
但是回去後接受家裏的安排，繼承家業，隻要一想到希門內斯是利用香涎膏發達起來的，他又感覺到一種想把什麽撕碎的衝動。
他選擇乘船，正是因為決定回來，但還沒真正想明白回來應該做些什麽。而乘船將會再有一段緩衝時間。
船艙中有點喧鬧，他這次回來並沒有選擇坐一等艙，這當然不是錢的問題，雖然他在離開解放陣線時把多數的隨身資產捐贈給了隆巴納他們，包括那隻源力槍。
他內心還是無法徹底的融合進解放陣線，因為說到底他不是精靈。也不是翡翠大陸的人族，他們是在為自己而戰，而對蘭德說，他隻是一個過客，帶著好奇心和迷茫靠近，然後又離開；但是畢竟一起戰鬥，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所以包括那隻源力槍在內的東西留給他們，是一些心意。蘭德帶走的是記憶，就像他現在藏在身上，並小心保護好的那本日記本一樣，他甚至不惜耗費魔力給日記本施法，加持了袪塵、避水、防火的效果。
坐一等艙的錢還是怎麽都有的，但他選擇的卻是坐三等艙，下意識的，也許是習慣了在解放陣線的岩洞、樹屋內與多人共居。這點改變，也許是蘭德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不過此時船艙中的喧鬧。三等艙乘客們的遊戲、唱歌有點幹擾他繼續想下去，也不適合寫日記，所以他決定披上衣服到甲板上去走走。
甲板上能看到晴朗的天空，蘭德走到欄杆處，身後人來人往，在船首處。一個漂亮的女孩和一名男孩相擁在一起。
男孩扶著女孩的腰，讓她閉著眼睛站在了船首的欄杆上，迎著海風和驕陽，平伸開雙手，他則環抱著她的腰際。輕吻著她的發梢，大喊著“我是世界之王”。
蘭德不由莞爾，這樣美好的少男少女感情讓他的心情感到一陣輕鬆與寧靜。
這個世界即使是有香涎膏帶來的那些醜惡，有北地戰爭正在經曆的殘酷，但是也同樣有眼前這樣的美好。
“蘭德哥哥！”
一隻小手拉著他的褲角，打斷了他的思維，然後他看到了一張充滿驚喜的小臉。
“貝莉珊？”蘭德認出了這個小女孩，正是他與霍丘乘船來的時候，在三等艙遇上的那對母女中的小女孩，後來還邀請她們參觀一等艙，並一起去一等艙的咖啡館玩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直到傑克遜出現打斷了遊戲。
“蘭德先生？”小女孩的母親也出現了，蘭德記得她好像叫莎拉還是莎爾。
“莎…….”
“莎拉，蘭德先生。”小女孩的母親善解人意的先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對不起。”蘭德尷尬的笑道。
麵前的莎拉夫人與來時的打扮有所不同了，來時在三等艙時遇到的莎拉夫人穿著顯得時尚得多，蘭德記得是鑲邊的連身長裙，上麵還有蕾絲，襯托出這個少婦的嫵媚；而此時的莎拉夫人卻是帶著一頂老氣的舊帽子，穿著厚昵製成的黑色半身裙，上身是一件素淨的襯衣，腰擺紮在裙內，倒不能說這樣穿著難看，但是卻顯得相對保守，這是適合三十五歲以上的女性打扮，而不是像她這樣可能還不到三十歲的少婦。
當蘭德看到她的麵龐時就更能肯定莎拉夫人可能遇到什麽麻煩了，她的孩子貝莉珊還小，也許並不知道她母親臉上已經掩飾不住的憂鬱意味著什麽。
“蘭德哥哥，能再看到你太好了。”小女孩對於能在回去的路上再遇到蘭德非常的高興。
“我也很高興。”蘭德摸了摸她的頭。
“夫人，你的臉色不太好，需要我的幫助嗎？”
“不，不需要。”莎拉夫人努力的擠出笑容道。
但蘭德能看得出來她的言不由衷，對方是一名女性，如果言辭上拒絕，一般來說是不適合追問下去的，這容易造成誤會，有損雙方的名譽。
可是，眼前並不僅僅是莎拉夫人一個人，她還帶著貝莉珊這個小女孩呢。
“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助的請說，夫人，我沒有惡意，我隻是覺得你不隻是一個人，還有貝莉珊。”蘭德誠懇的道。
貝莉珊昂著頭看著兩人，莎拉夫人臉色一變，眼眸微紅，不過卻還是沒有直接說，而是對貝莉珊柔聲道：“你在船艙中不是有一些糕點嗎，去拿上來給蘭德哥哥吃好嗎？”
“好啊。”小女孩點頭歡笑著。然後向通向三等艙的船艙跑去。
“夫人，我看得出來你們遇上什麽事了，而且恕我直言，似乎境況不太好？”蘭德看著小女孩的身影消失道。
莎拉夫人想說話，不過一開口，眼淚卻開始流了下來。
“是的。被你看出來了，蘭德先生。因為我和貝莉珊被拋棄了。”
“被拋棄了？”蘭德不由愕然。
在莎拉夫人接下來的述說中，蘭德才大致知道是怎麽回事。
莎拉夫人和貝莉珊在上次同船前往翡翠大陸來的時候，並不隻是來遊玩，實際上是來投奔小女孩的父親漢尼拔先生。
漢尼拔先生本來在本土一間工廠當著工頭，為人也老實，但後來隨著競爭劇烈，漢尼拔先生所在的工廠倒閉了。
他在本土激烈的競爭中沒有找到合適的職位，放下身段當了一段普通工人後。養活自己勉強能夠，但再加上妻子和女兒就不夠了，更不要說如果還要保持先前的生活水平。
於是漢尼拔先生隻好將目光放在本土之外，不過他沒去其他異位麵開拓，而去選擇來了翡翠大陸。
後來他來信說在那邊生活無憂了，讓莎拉夫人和女兒可以過來一起生活。
所以母女兩個才會前往翡翠大陸，而且是乘船前往，路途權當一次旅行。滿足貝莉珊想看大海的願望。
她們到達翡翠大陸後的遭遇卻並不美好，漢尼拔先生沒有在不夜城。而是在幕華德。
但是迎接母女兩個的不隻是漢尼拔本人，還有一個女人和她的孩子。
原來漢尼拔在翡翠大陸上尋找發財的機會，但發財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他的阿斯圖裏亞斯公民身份僅僅是能保證他不會被隨意敲詐、勒索，有王國作為他人身安全的後盾，但並不意味著錢會從天上掉下來。
他能找到事做。但是要出人頭地仍然不是那麽容易。
後來在一家阿斯圖裏亞斯的商社下麵混到一個位置，有一次在隨商隊出行時出事，遇到不開眼人馬族竟然敢襲擊這支隊伍。
結果他運氣來了，隊伍在襲擊中被打散，而他冒著生命危險把隊伍中的一位小姐護衛住了。而這名小姐竟然是商社老板的侄女，並且商社老板與慕華德的阿斯圖裏亞斯領事有親戚關係。
然後就很老套的小姐喜歡上了救她的男人，並且嫁給了他，商社老板也把他的職位提升成了經理。
婚後，另一個小孩都要出世了，漢尼拔才讓他的新夫人知道他還有一個家庭。
這下當然是很麻煩的了，那位小姐豈能容忍，漢尼拔又費了很大的功夫才說服她允許莎拉夫人帶著貝莉珊過來一起生活。
莎拉夫人沒料到自己過來遇到的是這樣的局麵，但是她過來前以為是可以全部依靠丈夫了，要再回去也是不太可能的了。
於是隻好委委屈屈的生活在一起，原本莎拉夫人抱著委屈自己的想法準備忍了。
但是後麵的生活還是沒能順利下去，或許漢尼拔先生倒是幸福的享受了一陣齊人之福。
但是兩個女人之間，即使有一方肯委屈自己，不代表另一方就會息事寧人。
好吧，就算莎拉夫人對那位小姐屈高臨下的態度仍然忍得下去，但是小孩間的摩擦成了導火索。
兩個小孩是怎麽吵鬧爭鬥起來的已經弄不清了，但是貝莉珊同父異母的弟弟在沒有爭過自己的小姐姐的情況下，於是隻好像他母親一樣，說貝莉珊和她的母親都是靠著自己一家才能活著的，最要命的是說漢尼拔不屬於莎拉夫人和貝莉珊。
小孩間的爭鬧吵著吵著變成了大人的間戰爭，而漢尼拔先生在最關鍵時候站隊在了另一位夫人及她的孩子一邊。
也許漢尼拔先生認為為了“大局”隻能先這樣，反正像這一年來的每一次一樣，事後哄哄莎拉夫人就行了。
但這一次卻可能是蓄積的大爆發，加上漢尼拔先生當著新夫人的麵給了貝莉珊的一巴掌，使得莎拉夫人決絕的離開了。
然後，然後就在這船上遇到了蘭德。
莎拉夫人哭泣著，完全看不出她身上現在有著述說經過中最後毅然離開的勇敢。
事實上她的衝動已經讓她和貝莉珊陷入了困境，因為來之前她已經處置過了在本土的僅有財產，那本來就不多，漢尼拔跑來翡翠大陸時就帶走了最值錢的一部份。
而這次的爭吵與決裂，她臨走時當然也不可能帶走什麽可以作為日後生活的依靠。
那位小姐是不會給的，也不會允許漢尼拔給，甚至漢尼拔本人也不想給，因為他知道什麽都不給，莎拉夫人就肯定生活不下去，最後可能就隻有重新回來。
“我就那樣出來了，帶著貝莉珊，但是我不知道如果立即回到本土去我能幹什麽，還有怎麽養活我的女兒。”莎拉夫人掏出手絹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在選擇乘船回去的原因上，她倒是和蘭德有點相似，都是得回去，但是卻又想在路上的時間更長一點。
“夫人，我現在身上沒有足夠的錢，如果回到本土去，我或許能夠幫助你們一下。”蘭德歎道，他不知道該怎麽說，似乎能說的也隻能是這個了。
“謝謝你，但我回去後更希望能有一份工作。”莎拉夫人停止了哭泣道。
蘭德想想，似乎也不難，自己如果回去要接受家裏的安排，要安排一個職位是小事，不過莎拉夫人是個女人，適合她的職位有限，就算聘請她作自己的秘書，也得有一定行政能力才行。
他正想回答讓她放心，就看到貝莉珊拿著一個紙袋跑了過來。
就在這時，晴朗的天氣忽然變了，狂風推著烏雲以超快的速度蔓延過來，布滿天空。
鐵達尼號的前方鉛雲沉垂，不時有劃裂天空的閃電如樹枝般出現。
“帽子，我的帽子。”狂風吹走了莎拉夫人的帽子。
莎拉夫人去抓帽子，但帽子不但沒有抓住，反而像長了翅膀一樣飛走。
莎拉夫人尖叫起來，颶風竟然吹著她身不由己的撲向欄杆，一下衝進了蘭德的懷裏。
“夫人，小心。”蘭德眼明手快的摟住了她的腰，否則她說不定會撲進海裏。
貝莉珊也驚叫著，她手上的袋子已經不見了，人卻向外浮動起來。
蘭德逆風衝了過去，把小女孩也抓住，然後放下臉孔有點通紅的莎拉夫人，迅速施展了一個防護能量傷害，這個並不是對付現在颶風的最好辦法，但是卻能抵消一部份風力。
甲板上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狂風影響，有一兩個人甚至跌進了海中，海員們試圖救人，但在這種颶風環境下，船又不減速，根本無法救援。
“這是怎麽回事？”莎拉夫人死死的拉住蘭德的一隻手臂。
蘭德借著防護能量傷害的法術效果緩解了風力，然後帶著母女成功的返回了船艙入口，不敢再呆在甲板上。
鐵達尼號也響起了警哨聲和魔法擴音後的廣播，要求在甲板上的人迅速返回船艙，避免出現危險，要求在甲板上的海員按海事安全準則做事。
蘭德帶著兩人返回三等艙，他暫時沒有回到自己的船艙，而是在母女兩人的艙位那兒，因為貝莉珊也被嚇壞了。
鐵達尼號頂著暴風驟雨前行，它是奧林匹亞級的第三艘，原本不應該叫這個名字，但是白星船廠最近易了主，新的主人來自泰坦尼亞，第三艘船的名字不再用來討好阿斯圖裏亞斯的權貴。
這艘船不但比前兩艘更豪華，而且也更大更堅固，然而在這罕見的暴風中卻竟然陷得有點單薄。
蘭德心中隱隱生出一層隱憂，這是怎麽了？似乎有點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