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D計劃總部共占了防衛廳三個樓層中的十一個房間,而且都是靠裏比較僻靜的。在最大的一間裏,剛安裝了比“吉野號”搭載的裝置大了一圈的3D顯示裝置。安裝之前,中田到底還是把睡袋搬進了辦公室,晚上也守在顯示器前。

這個3D顯示裝置相當於為啟動D計劃而設置的天線,它能夠利用發光點和偏振光裝置,把日本列島的地下構造和正不斷對其產生作用的各種能量情況反映到大屏幕上。大約五年前,一家光學電子廠家就研製出了這種產品,由於它與計算機的連接比較複雜,而且在模擬功能上存在著精密度不足的問題,加之價格又貴,當時市場對它幾乎沒有什麽需求。

中田早在D計劃啟動之初,就堅持讓廠家生產這種儀器,並按他的意圖,對其與計算機的連接方式進行徹底改良後,把試製品1號裝在了“吉野號”上。現在安裝在總部中樞部的,是已經定型的2號機。

分散設置在日本列島周圍海底的無數個自動監視器,將獲得有關振動、地熱、傾斜磁重力的變化等數據,並通過地麵台站的中轉,不斷地傳送到這裏。為了能夠在海麵上獲取超低頻和超聲波定向傳輸的信號,二十多艘大小不同的高速艦艇和十架PSI飛機,正繁忙地工作著。同時,由十三架反潛機和十架HSS—2型直升機從空中檢測出的地球磁力變化數據,兩架PSI機從空中檢測出的重力異常的宏觀模式,也將被傳送到這裏。另外,根據地震預測計劃而設置在日本各地陸上的無人監視器的數據,則將由氣象廳傳送過來。

要解析傳送過來的數據並編入三維模型,再將其轉換為能輸入3D顯示裝置的信號,防衛廳內的計算機已經有些無法勝任了。於是,日本電信電話公司的電訊通信研究所,也被要求加入其中。為信息共享係統DIPS—3研製的帶全息圖存儲器的大容量計算機,目前雖然還處於試驗階段,但它們同樣被可供60兆赫超多重線路使用的同軸電纜連接起來,使之與防衛廳的IBM300能夠並用。這項電纜連接工程,以令人吃驚的速度在短期內被突擊完成。

技術研究總部不斷壯大。地處橫須賀的第五研究所,被全麵編入D計劃。護航艦中除了“高月號”外,“山雲號”“春風號”,以及自衛艦中排水量達四千七百噸的最大的新型艦艇“春菜號”,也被調集進來。一個月以內,破冰船“富士號”將在北方海域加入計劃;半年前在神戶竣工後,剛剛結束試航和訓練的潛水艇“海流號”,也將加入這個項目。此外,海上自衛隊現有力量的三分之一,都被劃歸到D計劃總部下麵聽候調遣。

從線路施工完成三分之一左右時開始,隨著顯示裝置逐漸啟動、監視器數量增加和線路的不斷連接,以及觀測數據的累積,每時每刻進來的信息總量及其累積都呈幾何級數地在增加,在日本列島的地下正在發生的現象也開始逐漸清晰。隨著此種變化,中田整日感到渾身發冷,心裏充滿了難以名狀的疏離現實的恍惚感。

“來自日本海一側的橫向壓力,正在迅速增加……”

看著3D顯示裝置的大屏幕裏所呈現出來的日本列島的三維圖像,以及環繞在其周圍的各種顏色的光點和曲線,中田嘀咕道。

“這可真沒想到啊……”

“大和礁的地熱流量和隆升,在這一個星期,增加到了過去的三倍。”從氣象廳來的年輕人小聲說道,“或許會發生火山噴發吧。”

“能登半島積存了大量的能量……”地震研究所的真下副教授,正一邊用偏光示波器觀測顯示裝置器的內部一邊說,“以羽咋至七尾區間為界,其北部正向東移動。最近也許會發生地震吧。”

“沿著糸魚川—靜岡結構線所積存的能量,怎麽樣了?”從國土地理院來的職員手指著大屏幕,聲音有些沙啞地詢問道,“按計算值的話,它早已超過了地殼的彈性限度,但卻幾乎沒有什麽能量釋放,而是在超過理論限度的情況下不斷積蓄。就目前來看,沿中央大地溝帶,隻不過在鬆本每天出現了輕微地震,在大町、高田一帶產生了一些土地隆升的現象而已。”

“中田,你怎麽看?”真下問道,“這樣看來,似乎隻能理解為:在日本列島的下麵,正在發生迄今為止我們全然不知的某種情況。好像地幔中往下降落的熔岩流,一部分正穿過日本列島的下麵,而開始向日本海一側釋放能量……”

“也不能說是我們完全不知道的類型。”中田用粉筆粗略地在黑板上畫出了圖樣,“發展到這個階段的模式,應該是我們經常都遇到的。”

“是錮囚鋒嗎?”氣象廳來的人小聲地叫了出來,“地下七百公裏的地方,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

中田說:“也許在比七百公裏更淺的地方,出現了橫向的洞穴吧。今天晚上,搞一個正式的模擬吧。”

顯示裝置的房間裏,加上幸長總共有五個人。由於要利用防衛廳的電腦空出的夜間做複雜的計算,所以總免不了要連續熬通宵。雖然隔壁就有臨時休息室,但兩三天前,幸長還是把睡袋搬進了這裏。

當天也是從傍晚開始做準備,開始模擬的時間大約是深夜兩點多。——顯示裝置的房間裏,有七台CRT顯示器終端,每人分別負責兩台。幸長除了操作一台終端外,還負責操作攝像機。這台攝像機的任務,是從三維坐標的各個正麵方向和斜麵方向,對中央的3D裝置進行拍攝。中田站到了顯示裝置的巨大屏幕前麵。

開始工作還不到兩分鍾,中田就驚叫起來:“停!大家過來一下。”

幸長敲打了一下主控板的一個鍵,讓模擬在此停住,然後跑到顯示裝置跟前。另外三個人也從各自的崗位湊了過來。望著像細長大水槽一樣的大屏幕,幸長不禁目瞪口呆。

由發出藍色磷光的曲線繪出的日本列島圖案,在3D板上從中央部完全裂為傾斜的兩部分。能量分布的顯示光屏,由橙色過渡到紅色,環繞著傾斜的日本列島,在忽明忽暗地閃爍著。

幸長顫抖著聲音說:“這麽說,日本已經開始沉沒了嗎?”

“完全是在沉沒……”中田用生硬的聲音嘟噥道,“而且,在沉沒之前就斷裂了……”

“會不會太早了點兒?”真下副教授臉色蒼白地抬頭看了看掛鍾,“是不是時間標尺出錯了呢?”

“不會的。”從氣象廳來的小夥子,說著回頭看了看自己負責的終端,“時間標尺和通常一樣,為三點六乘以一百零五倍 ……即三萬六千倍。一秒鍾大約相當於一百個小時。”

“把達到這個狀態前的時間讀出來。”

“一百一十二點三秒……”小夥子說。“換算成實際時間的話,是一萬一千二百三十小時。”

“一萬一千二百多個小時……”幸長小聲地重複道。“也就是說……”

“一年零三個月多一點……”中田用力地敲了一下顯示裝置,“我們從最開始,再來仔細檢驗一遍。這次把時間標尺,降到它的四分之一。即零點九乘以一百零五倍,一秒為二十五個小時。”

大家立即跑回各自的崗位,大屏幕中的圖像消失,返回到了最初的狀態。各種儀表的數字均歸零,一切又重新開始。

電子鍾的指針又開始轉動,秒針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內冰冷地回響。四處立刻響起了敲擊終端鍵的聲音,以及電子打印機開始啟動的聲音。立體光圖像的變化比剛才慢了許多,宛如慢鏡頭一般分散於各處……紅色、橙色、黃色的光點,像鬼火一樣忽明忽滅地慢慢移動。在光點之間,類似極光的彩虹光幕,緩慢模糊地出現了。它一邊飄動起伏著,一邊纏住細長的弓形光圖像而逼近過來。那情狀,儼然一條發出美麗而不祥光芒的海底毒魚,正向藍色光線繪出的日本列島襲來……

圖像的變化,最初似乎並不明顯,而光點的間隔,卻漸漸縮小後形成了虛線,黃色和橙色的光點減少,紅色的光點逐漸增加,伴隨著光屏的變化,其光的亮度也逐漸增強。

“停!”中田又喊道。

“就是從這裏開始的。時間是多少?”

“二百零二秒……”

“幸長,接下來的部分,除了攝像外,請用同樣的像素把照片也拍下來,每隔兩秒鍾一次……再把時間速度降到一半。零點四五乘以一百零五倍 ……”

“這樣行嗎?不用再降到四分之一嗎?”對方回應道。

“就是再降,恐怕細節也不會更清楚了。設定好之後,大家都過來看看。開始。”

開關被打開,電子鍾又開始轉動,這次大家提心吊膽地慢慢集中到了顯示裝置的周圍。

光點閃爍的間隔變得更加緩慢,光屏的搖晃也變得夢幻般的舒緩。六台照相機每間隔兩秒鍾按下快門的聲音“哢嚓哢嚓”地響個不停。紅色光點的亮度更加強烈並互相靠近,在日本海和伊豆、小笠原群島的兩側像彩珠一樣地排列著。在靠近太平洋一側,沿著日本海的海溝,朦朧地出現了上部為綠色、下部閃爍著濃烈紅色的光點團,而且亮度正一點點地在增強。

“那是什麽?”地理院的人,小聲問道,“剛才沒有注意到呢……”

“質量損失將負重力異常,進行積分化之後,通過屏幕的光而反映出來了。”幸長說。

“快看,就是現在。”中田低聲地叫道。

“瞧,快看日本列島的地下。”

在地下二百公裏處,位於綠色光點團下部的紅色光,突然穿過日本列島的地下,而忽地一下變成了淺紅色的條紋並開始向側麵流動。粉紅色條紋,在往日本海一側過渡時,粉色的光亮不斷增強並在那裏形成了模糊的光斑。

“那橫條紋,到底是怎麽回事?”真下副教授嘀咕道,“究竟為什麽?能量在地下二百公裏的地方,就那麽早地向日本海一側移動?”

“不知道到底為什麽。”中田搖了搖頭說,“在地下深層發生的事,弄不明白。不過,好像是電腦從監視器傳來的數據裏,發現了我們不知道的模式,製作出了合理的模型。”

真下副教授焦躁地說:“可是,為什麽在地下會積存那麽多的能量呢?從理論上看,這是不可能的,它已經超越了地殼可以承受的限度。”

“開始了……”氣象廳的人用冷峻的口吻說,“日本列島……裂開了……”

耀眼的紅色光線,從位於日本列島中央部位的富山灣的東邊一帶,突然躥向了南方和北方。與此同時,日本列島的許多地方出現無數細細的紅線,列島的整個形狀都歪斜扭曲了。變化並沒有就此停止,屏幕上太平洋一側的光點群在以波動的形式向東邊擴散的同時,其下方也不斷下沉。穿過下方的斑紋活動越發激烈,日本海一側的粉紅色光點群越變越大,並開始像生物一樣擺動起來。

通過藍色光條而顯示出來的日本列島,東邊一半向東,西邊一半向南,它們慢慢地一點點地脫離主體並開始微微傾斜。

秒針的嘀嗒聲和類似咳嗽的快門輕輕的聲音持續著。大屏幕裏,藍色日本列島微微傾斜著身體,喘息著不斷滑過大屏幕而往下沉去,不一會兒就停住不動了。

日本海一側的粉紅色光和太平洋的綠色光都已經變弱,曾經密密麻麻地排列著的紅色光點的數量也大大地減少。所剩的光點由紅色變為橙色和黃色,光也漸漸變得微弱,緩緩地在那裏忽明忽暗。

“時間怎麽樣?”

“從再啟動到現在一共六十二秒……”有人接話說道,“換算為天數的話,是三十二天多。”

“如此大的變動,就發生在一個月之間……”真下副教授的聲音中飽含著歎息。

幸長問道:“列島部分的移動距離是多少?”

“水平移動最大為三十五公裏,垂直移動為負二公裏。東部日本對著海平麵,沿著俯角大約為十三度的麵,向東東南移動。西部日本沿著俯角六度的麵向南偏移,九州則整體性地按逆時針方向轉動,南部卻朝東滑移。”

“垂直移動二公裏……”來自地理院的男子自言自語道,“那麽,高山部分應該可以保留下來……”

“就算保留下來,你覺得還能居住人嗎?”中田說,“肯定會山嶽崩塌,火山大噴發的。而且,這一切並不是最終結果,下沉還將會持續……”

“沒錯。”氣象廳的人看著錄像上的數字說,“在地殼大變化結束後,下沉和水平移動仍會按一天幾厘米的速度持續。”

真下副教授指著大屏幕裏的圖像,提高嗓門說:“不過,這個模型是否真的準確呢?照我看,有點難以置信。從太平洋沿岸向日本海沿岸,穿過日本地下的能量移動究竟是什麽?我不認為,通過了地下好幾百公裏堅硬的岩石區域後,如此大規模的能量移動,還能那麽快。況且……我前麵也陳述過幾次同樣的意見,超過地殼的彈性限度而積存那樣大量的能量,其可能性也不大……”

“等等……”中田說,“客觀地說,模型本身也許不夠完善。地麵一百公裏以下的事,詳盡的情況誰都弄不明白……不過,那樣的能量移動,並不是不可能的。你知道隧道效應嗎?”

真下副教授有些激動地說:“中田君,我承認你很有天分,可是,這麽想當然地把各種模型照搬到這裏來,恐怕也不太合適!

隧道效應,不就是原子核的模型嗎?能把素粒子級的共鳴吸收模式,用到如此宏觀的地殼現象上嗎?”

中田用手扶著大屏幕的平台,搖了搖頭說:“等一下,我也沒說要生搬硬套這個模式。不過,我要說的是,在岩石區域,這種高密度固體上的能量移動,不應該僅僅考慮它是熱傳導和彈性振動。即便是高密度固體,也有可能出現類似隧道效應那樣有意思的模型。”

“什麽樣的模型?”

“固體**二相在臨界狀態時,發生的能量移動。”

“你是說冰嗎?”

中田說:“是冰河。據說在冰河的巨大板塊內部,到處都會產生接近零度的水孔。由於壓力的一點點偏差,板塊裏就會形成由固相轉化為液相的管狀部分,水便通過這個管狀水孔而流動。當然,因為水中含有冰塊醬,經過這樣小小的狀態變化後,它們馬上就會回到冰的狀態而堵住管狀水孔。盡管如此,實際上在冰河板塊裏,似乎產生了相當長的管狀水孔,並存在較快速度的水流……”

“你是說,那樣的情況……正在日本列島的下麵發生嗎?”真下教授顯得很吃驚,“證據呢?”

“怎麽可能有證據!……畢竟是模型嘛。”中田抱著胳膊說,“不過,你想想看,地下的岩漿為什麽能鑿出隧道狀的孔穴而噴發出來呢?一般認為富士山上的風穴,是未熔化而殘留的熔岩,後來流出之後留下的痕跡。那麽,液相熔岩為什麽能夠那麽厲害地鑿出隧道呢?”

真下副教授一陣沉默。

幸長屏息靜氣地聽著兩人的對話。

“有道理……”過了一陣後,真下這麽嘀咕了一句,“有可能存在這樣的模型。在高溫高壓的岩石區域中,形成液相的隧道,熱能則隨著**的流動而高速移動……就算是這樣吧。可是,向日本海沿岸移動而積存在那裏的能量,是怎麽回事呢……”

“其實,那與有名的壺井唯男博士的地震體積模式,並不矛盾……”中田平靜地說,“按壺井的模式,地殼內積存能量的範圍是既定的,地殼不會無限地積存大量的能量。從地殼的彈性率,和迄今為止所發生的地震的最大能量來考慮,大約半徑為一百五十公裏的球體,便是一個單位的‘地震體積’。按照這種學說來理解,也是沒有問題的。即使每一單位地震體積所能積蓄的能量,是有限度的,但在多個地震體積塊中,極限點以下的能量分散地被積蓄,其總量遠遠超過每單位體積所能積蓄的能量,也並非異常。是這樣吧?況且,如果在此情況下,地幔也和能量積蓄有關的話……”

“又是地幔地震嗎?”真下副教授用略帶揶揄的口氣說道。

“我沒這麽說……”中田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大屏幕說道,“不過,以高速熱流的形式向日本海沿岸移動,恐怕會以地幔為緩衝物,而向地殼內以及更廣範圍內積蓄能量,其大部分將成為把日本列島往東南方推動的力量,而被釋放。”

“那地震呢?”

“當然會發生。一單位地震體積內所積蓄的能量,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接一個地被觸發。然後,又以極快的速度再積蓄另外的新能量……其釋放的能量總和,會相當驚人。”

“總而言之,作祟的還是這個能量通道啦……”幸長歎了口氣,離開顯示裝置走到黑板前拿起了粉筆。“說到底,就是這麽回事。在太平洋沿岸,從地震發生源垂直分布可推測的地幔流下降分支。在下降開始的層麵,在超過了二十三度、一百公裏的地帶,它將突然加大角度,以大約六十度的傾斜角度鑽入大陸。可是,假如它在傾斜的中途又通過日本列島底部,並向日本海一側急速釋放能量的話……”

幸長在圖上畫了一個大大的箭頭。

“地幔下陷部的褶皺部分的溫度壓力,急速下降收縮,凹凸不平的褶皺突然變得平滑,且傾斜也會有所緩和。它凹陷下去多少,日本列島便會被拖入海底多少。以前我始終沒弄明白,在日本海的海溝的東側為什麽不會發生海底隆升,從這個模型來思考,就能明白了……”

“也就是說,日本將被微微旋轉著,而被拖進海中……”中田又往圖上添加線條,同時這樣說道,“而且……沿著這個能量通道,恐怕還會產生從日本海一側,到日本列島深部傾斜著的逐漸加深的破碎帶。或者,形成以液相岩漿為潤滑劑的滑麵,致使日本列島將向海溝滑下去……而且,是在被積蓄在日本海一側的能量,向側麵擠壓的情況下……”

“這種說法,似乎也太無破綻了……”真下懷疑地搖了搖頭,“要是那樣的話,在太平洋一側呈正數和在日本海一側呈負數的潛在能量,通過日本列島斜下方的移動,基本上可以互相抵消。由此,發生爆炸性地殼大破壞的可能性,也就會消失。就是說,也許在日本的地麵上,會發生相當程度的地震,但日本列島卻如土壤鼓起一樣,隻是斜著往下滑落,而不會發生給周邊造成重大災害的爆炸性能量釋放。你不覺得這樣的解釋,過於完美合理了嗎?”

中田說:“倒不如說,自然本來就是欲趨於平穩地活動的。即便如此,日本列島裂開的時候,所釋放出的能量總量將會相當驚人。地麵上的建築物,大概沒有什麽能留存下來。”

“不管是哪種情況,日本列島終究會沉沒……”幸長啞著嗓子說,“那麽,是什麽時候?大變化什麽時候開始?”

“從現在的模型來看,是從三百零二秒開始的……”氣象廳來的人顫抖著聲音回答,“換算成實際天數的話——到沉沒開始為止,還剩下將近三百一十三天……”

“還剩下不到一年了……”地理院的人呻吟般地說道,“十個月……多一點……”

大家像被冰凍僵了一樣,呆立在顯示裝置的周圍。

隻剩下短短的十個月……

幸長感到自己體內的血液,都在往足下倒流,不禁一陣惡心,似乎地板也正在不斷地被融化。——再有十個月,就要開始了。如果這一切是真的……十個月又究竟能幹什麽呢?

中田仰頭望著黑板,抱著胳膊像木頭杆子一樣呆立在那裏。過了一會兒,他猛下決心似的突然拿起了電話。

幸長問:“你要叫醒長官嗎?”

“是叫首相……”中田生硬地這樣說著,同時按著電話鍵。

“你真是的……”真下副教授膽怯地小聲叫了出來,“你把順序弄反了。首先,你不再研究一下這個模型,就……”

“已經顧不上再講什麽順序,和進行模型的推敲啦。如今隻有考慮最壞的結果了。”中田不為所動,專心聽著話筒裏的呼叫聲。

“這個時候,會給你轉電話嗎?”幸長嘟噥道。

中田呆望著空中說:“我有首相床邊熱線電話的號碼……”

幸長有些尷尬,悄悄地離開大家,去了唯一的窗戶邊。

在厚厚的擋光窗簾外麵,死寂的夜空,一部分已經露出了灰白。

清晨七點如此早的時間,各大報社、通信社的社長和社論主筆、東京都內電視台的社長及節目編輯局長,紛紛集中到了位於永田町的喜來登飯店。這裏沒有擺放公司的旗幟,完全像是參加早餐會一樣的隨意氣氛,大家在大廳裏碰了麵,似乎也不怎麽打招呼。

在飯店靠裏邊的貴賓廳,年輕的秘書們和內閣的官房次長,把社長們迎接進去。東京大地震時,這裏曾受到很嚴重的損害,但現在幾乎已經全部修複了。

一位秘書說:“首相和官房長官馬上就到。內閣會議稍微延長了些,不過我想那邊馬上就會結束了……”

“內閣會議?”一位社長皺起了眉頭,“在這樣一大早召開?”

“是啊……”秘書回頭瞧了一眼次官後回答道,“今天早上五點鍾,大家就被召集起來了……”

圍在桌子邊的人不由得麵麵相覷。

“田中先生……”一位社論主筆向次官招呼著,“事態相當緊迫了嗎?”

“的確……”平常既能幹又開朗的次官,表情陰鬱地說,“讓我們也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最後再問一遍……”首相環視了一下集結在官邸的閣僚們之後說,“公開發表,定在這兩個星期之內,根據形勢需要也可能提前……這一點沒問題吧?”

內閣官僚中,外務、大藏、防衛三位大臣,麵露難色地抱著胳膊坐在那裏。其餘的成員則低著頭,既不表示讚成也不表示反對。

大藏大臣摸著下巴,輕聲地歎息說:“事態變得如此糟糕啊!到災難降臨所剩的時間,一下子就少了一半多……”

“一個月……至少給我三個星期的緩衝時間,行不行?”通商產業大臣還不肯放棄,希望再爭取些時間。

“我與財界的一部分人士,已經內部交流過。對他們來說,要謀求對策並形成方案的話,兩個星期也是不可能的。在這些工作還沒完成之前,人們聽了公告就陷入大混亂的話……”

“總之,混亂是避免不了的啦!”官房長官說,“到了這種地步,倒是要警惕外國突然把消息走漏出去。”

運輸大臣問:“這種可能性有多大?是不是有外國的學術團體會發表什麽?”

總理府長官回答說:“總部的人說這種可能性很大。現階段,雖然還不清楚究竟哪些國家,多大程度地掌握了情報,但最近在日本列島周圍調查的外國船隻、飛機和人造衛星,卻突然開始增加了。當然,這也與我國開始秘密向四處派遣密使試探移民問題有關。所以,有些國家的政府首腦,雖然現階段還沒向外披露,但卻是知情的。”

防衛廳長官說:“我認為還是先別公開,把消息封鎖到最後階段比較好。參謀總部的人也是同樣的意見。在社會上沒傳開之前,要徹底保密,利用這段期間來全力做準備。否則,結果可能無法收拾。”

“在我看來,兩個星期比較妥當……”大藏大臣終於這樣說道,鬆開了抱著的雙臂。“在國際金融投資方麵,日元已經被大量拋出,外債中也出現了即將拋售的苗頭。本以為是大地震災難造成的影響,可是股票市場在年底曾經一度出現買進而停止下降,在剛才談到過的派遣特使以後,又逐漸開始出現拋出的苗頭了。在歐洲,停止過一段時間的、麵向日本進行的結算,又開始出現……似乎可以判斷,在我們派去過特使的地方,情報已開始被泄露了。有鑒於此,我們還是先爭取主動比較好。兩個星期為限,也許比較恰當。”

外務大臣說:“最好還是早點通告韓國和中國吧。特別是韓國,它也會在相當程度上,遭受到實質性的災害。另外從國際信義的角度,我們還應該在這一兩個星期內,可能的話,向他們通告我國新近所掌握到的有關地理大變動的預測數據。”

首相回頭問外務大臣:“聯合國的托管理事會,估計什麽時

候開會?”

“應該在三個星期以內吧。在事務所的協助下,對理事國做的事前工作,也基本上結束了。不過,最大的障礙還是澳大利亞。另外,作為有利害關係的當事國,印度尼西亞當然也可能會提出某些要求……因為畢竟是非常事態嘛。即便聯合國托管理事會,設法讓各國達成一個基本一致的意見,但這樣做在安理會合聯合國大會上,卻未必能站得住腳。托管是為了謀求各地區的自治獨立,而這種做法,卻違背了聯合國托管的神聖理念,意味著實質性的侵犯和占領。要是出現了這種批評意見的話,恐怕就相當難辦了。”

“實際上,倒真會變成這樣啊……”通商產業大臣小聲地說道,“設想一下,如果在居民僅有十幾萬人口的新幾內亞,一下子擁進千萬以上的日本人的話……”

“多田君,戰爭時期你不是在巴布亞新幾內亞嗎?”防衛廳長官略帶嘲諷地說,“很懷念俾斯麥群島和新不列顛島吧?”

“要是懷念那兒,又會被說成是軍國主義嘍。”外務大臣說,“對方既然非常敏感,就要小心點兒才行……”

秘書進來對首相耳語了幾句。首相點了點頭。

“那麽……在兩個星期以後公開發表這一點上,已經沒有異議了吧?”首相說著站起身來,“另外,你們對新聞記者可要當心點兒。接下來,我們要去和他們的上司見麵……”

“國內宣傳,當然也是必不可少的。不過,主要的問題還是國際輿論。”A報社的社論主筆,邊說邊用手裏的湯匙攪拌著杯中的玉米片。

“的確……”官房長官附和著說,“外務大臣就很擔心這一點。”

M報社的社長說:“與幾家報社的大記者,比如和《紐約時報》的古拉哈姆、法國《世界報》的科瓦路斯基,談一談怎麽樣?”

“兩個星期,倒剛好是一個勉強能敷衍得過去的時間。”Y報社的主筆說,“自東京大地震以來,外國報社及通信社便一直讓特派員在日本盯著……而且,近來更有加緊注意的勢頭。外國記者已經漸漸地嗅出味道,就算我們跟他們達成協議,並且他們也願意合作,沒準兒什麽時候就被泄露出去了呢。前一陣子,不是剛發生過一家大眾周刊雜誌,登載了一位醉酒的科學家的發言,讓大家捏一把冷汗的事嗎?現在,仍有外國記者對那位科學家緊追不舍呢!”

H電視台的社長問:“就是那個叫田所的人哪,是個消息通吧。他被保釋後,聽說就不知去向了……要是再出那種事的話,麻煩就大了。”

“是不是可以考慮,讓外國的報紙或通信社,做一個獨家報道呢?”首相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很久以前,關於缺陷車的問題,就讓美國的報紙搶先報道過。國內的新聞機構,這回退讓回避一下吧。有意見認為,倒不妨利用‘外國’機構這個工具來報道的效果更好。”

在座的沉默了一小會兒。曾作為國外通信部部長而揚名一時的S社主編,用略帶焦急的語氣問:

“總理,這是什麽意思……我覺得還是政府對內外,同時發表比較好。即使采取些小動作,能發揮作用的期間也是很短暫的……”

“另外,什麽時候能聽到避難計劃的詳細內容呢……”N電視台的理事長,冷不丁地突然問了一句,“因為電視網絡……畢竟是要依靠設備的產業呀。”

“這次日本要和越南、中東、孟加拉國一樣了……”同一電視台的節目編輯局長,不停地攪拌著加進牛奶和砂糖後還一口都沒喝過的咖啡。“日本……可就要成為世界注目的焦點了……過不了多久……”

編輯局長茫然地望著空中,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他在越南、中東戰爭最激烈的時期,曾擔任過報道部長。也許在他的腦海裏,正在閃現當時所看到的一個個鏡頭吧:被戰火紛擾的越南貧民的生活;收留巴勒斯坦難民和孟加拉國難民的難民營實況;那些帶著家裏值錢的東西,疲憊而忙於逃難的無名百姓;那些在簡陋而破爛的難民營中,沒有希望地苟且偷生者的那種黯然而絕望的眼神……他似乎在腦子裏,把那些畫麵中的人物置換成了自己國家的同胞。

“可是……”在座中最年長的一家通信社社長,邊清嗓子邊說,“從現在開始的十個月內……將日本國民全體……一億一千萬同胞……即便是什麽行李也不帶隻穿著衣服,從日本救出全體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

“山下……”首相用平靜的聲音說道,“恐怕你不該問這個問題吧。作為我們所處位置的立場,我們是不能做出‘不可能’這樣的回答的。想來你也明白,我們隻能說:要竭盡全力地去做。”

這時,秘書又進來,對官房長官耳語了幾句。

“那麽,碰頭會就到此結束吧……”官房長官站起身來,“因為在眾議院議長官邸,接下來還有一個與在野黨四派黨首的會談……”

“什麽時候能讓我們看到避難撤離計劃的全貌呢?”K黨的負責人說,“絕大部分應該都已經出來了吧。如果在兩個星期後宣布的時候,還不能把計劃概要公之於眾的話,恐怕免不了會引起恐慌。”

“當然,在國會要設立由多黨派組成的專門應對委員會……”在野黨第一大黨的黨首,皺著眉頭說,“我們得到了一些令人不太愉快的消息——據說執政黨政府在告知我們在野黨以前,很早就把消息秘密透露給了財界和產業界,部分產業已經悄悄地把資產轉移到了國外。作為應該對國民平等地承擔責任的政府,難道不覺得這是極其不公平的、偏袒財界和產業界的做法嗎?在我看來,這種做法是當今政府一貫的不良作風。就這次避難計劃來說,救助全體國民的生命,這一點是否已經作為最優先的目標呢?在多黨派進行監督考察之前,首相,首先能否請您談談對這個計劃的決心或信心呢……”

“當然,不管在什麽問題上,首先將全體國民的生命一個不剩地從這場災難中救出去,是最大的目標。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首相說,“我們正為此而竭盡全力。然而,與此同時,在這場災難後,如何讓一億一千萬國民生存下去,這也是我們政府必須擔當的責任……”

“但是……”M黨的黨首說,“從迄今為止的執政黨的工作作風來看,卻讓人感到,你們雖然嘴上喊著尊重人權,而實際上是重視保全財界、產業界的財產,甚至可以說,更加重視的是國家以及國家機構。較之國民,較之一個人的生命,國家機構的存在似乎更加重要。這種價值觀,一直頑固地貫穿於從戰前到現在的官僚政府中。為了維持國家的權威,犧牲五萬或十萬人的生命也在所不惜。這種思想和意識,是不會突然轉變的。總之,今後的事情以後再做考慮。不管權威、手續,是否被當作官僚主義借口的形式性的公平主義,我們暫且拋開這一切。我們現在隻想知道,政府究竟有沒有不講究形式,而不顧一切地拯救全體國民生命的決心……”

“國家機構的問題,對我個人來說,也是一個非常頭疼的問題。”首相低聲說,“在某些情況下,確實有不拘形式的做法,犧牲損失更小。可是,從戰爭時期到戰敗後,以我自己在大陸和國內的一點經驗來考慮的話,我覺得從長期的角度來看,如果出現社會秩序徹底崩潰,犧牲將會更大。紺野,你或許會說這隻是見解不同。不過,我個人始終抱有這樣一種信念:搞政治的是‘幕後工作者’。當然,不講究形式的事,也必須竭盡全力去做。但是……這次外國確實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所以,在進行一些不拘形式的工作的同時,還必須有人不惜粉身碎骨地,去把關係到日本民族的長遠未來的事情做好。或許我們無法做到萬無一失,或許我們會遭到來自內外的攻擊,受到冷淡的對待並被追究責任。但是作為‘幕後工作者’,我們有盡力而為的義務,而要求你們做的,就是對‘幕後工作者’的支持。”

“緒形君……”

突然,一直沉默不語的在野黨第三大黨的黨首,嗓門低沉,如同牛在咆哮似的喊了一句。這是一種在長期的政治生涯中,通過不斷大聲演講和辯論而錘煉出來的聲音。

“你剛才說,政治是‘幕後工作者’。可是在我看來,固執地認為光靠‘幕後工作者’就能把政治搞好,恰恰是戰後日本執政黨政府最大的失誤。這也是,為什麽它給國民留下一種陰險印象的原因。當然,幕後工作者也是必需的。不過,在政治中,‘前台工作者’才是絕對需要的,更何況處在這種堪稱‘國難’的危機關頭呢!能夠給不安的人民帶來光明,指引方向,激勵全體國民,堅定地帶領著大家脫離苦海,有這種堅強力量和不退卻決心的‘救國英雄’式的人物,越發地變得必不可少。——包括你在內,在當今的執政黨政府裏,是否存在能在危機中發揮‘前台工作者’作用的人物呢?哪怕是成為惡魔阿修羅,也要帶領人民擺脫這場前所未有的災難。你覺得,自己具有完成此項使命的力量和聲望嗎?恕我借著曾經同窗共讀的情麵,坦率地直言一句,你的政治風格是官僚式的,圓滑而周到。盡管冒昧,但我不得不坦誠直述自己的看法。你身上還沒有能徹底渡過這樣的大危機的決斷能力……”

“你的意思是說,你要來充當這個角色嘍?”首相臉上浮現出一抹生硬的笑容。“渥美,你是否會被指定為多黨聯合內閣的首席人物,我現在還不知道。我也並非認為,自己便具有擔此大任的魄力。但是,到‘救國英雄’出現為止,我隻能盡最大努力去履行我的職責。是不是‘英雄’就由國民來決定吧。不過,我覺得在當今日本,對戰爭的記憶還沒消退,很多人非常討厭所謂的‘救國英雄’。因為‘英雄’和‘英雄主義’,曾如何把日本這個國家和國民的生活弄成一團糟,對此他們可是有切身體會的……”

在野黨第一大黨的黨首插話道:“不管怎樣,D計劃的全貌以及避難計劃到現階段為止的全貌,希望能盡快地讓我們的代表知道。這不會也要等到兩個星期以後的國會吧?”

“當然,我們在這方麵已經做好準備了。”同座的官房長官說,“待由幹事長級別的官員商量並把成員確定下來後,我們隨時都可以提供。”

首相說:“兩天內能商議出來吧。原定是兩周的,可現在的局勢是,什麽時候從什麽地方會走漏消息完全無法把握。國外的機構更是特別危險。既然如此,便必須下決心盡快正式公開發表。希望大家能通力合作。”

說完,首相向大家鞠躬致謝,與會者便紛紛站了起來。當在野黨的黨首們一個接一個地走出開會的房間時,有一個聲音在官房長官的耳邊小聲地說:

“還沒有向天皇匯報嗎?”

官房長官回過頭去,試圖尋找聲音的主人。——結果卻沒能弄明白,究竟是哪個黨的黨首提出的這個問題。

“歐洲的投資機構,似乎已經覺察到了什麽……”大藏省國際金融局的局長說,“今天早上,開始出現大量拋售日本公債的情況。我們的經紀人現在倒是在支撐著買進,但如果照這樣再繼續被大量拋出的話,恐怕會對收購黃金的資金有影響。”

“我認為這個時候還是順其自然比較好……”一家匯兌銀行的總裁說,“再降一點,讓民間投資家也吐一點出來。為了保守‘秘密’,把資金用在支撐買進上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等市場價格進一步降低,如果再不用於回收的話……”

大藏大臣問道:“目前的回收率是多少?”

“快接近百分之五十了。”

“也許到百分之五十五左右時,停一陣比較好吧……”大臣嘀咕道,“然後,就看它跌落到多少而定啦。”

“關於買進黃金的事,現在還沒走漏消息吧……”日本銀行的總裁說。

局長說:“不好說。為了不刺激市場,我們的確按照緩慢購進的方式去做了,但份額還是逐漸變大。我們不能斷定,黃金和歐洲通貨的漲價,與美元及日元的逐漸跌落有關的事被察覺,和這次的拋售公債有沒有關係。”

“想想歐美市場機構的投資手段,我們的公債回收,倒真像是對敵人講仁義呢。”匯兌銀行的總裁說道,“雖然不一定讓他們,到賠了夫人又折兵的程度,但這倒也是一個撒撒氣,讓他們吃點苦頭的機會。”

“如果不是現在這種事態的話,你所說的也許還不錯。”日本銀行總裁冷不丁地說了一句,“可是,哪怕是被那些既狡猾又吝嗇的家夥算計,我們還是應該,為即將失去國土的日本人的未來著想,而重視國際信義。外國的民間投資家就不用說了,就是對國際投資機構,我們也不能做趁機把損失轉嫁到他們身上的事,因為我們不能把他們樹為敵人。盡管我們不會淪落為乞丐,但是能夠帶走的東西都要帶出去。同時,即使現在非常艱難,也應該努力,盡量做到:不要因為日本沉沒,而給其他國家造成大的危害。我們這樣去做,盡管一時比較艱難,但在不遠的將來,它會加倍地回報回來。——明治時代,我們的前輩就是靠著這個,從赤手空拳一直發展到贏得了國際信譽……

國際金融局長說:“隻是這樣的潔身自好,在國際社會是不是能行得通呢?”

滿頭白發的日本銀行總裁,無比自信地說:“當然能行得通。如果沒有這種信念的話,政治姑且不說,恐怕連國際性的企業都無法生存。從長期的角度來說,更是這樣……這是我的信念。”

“遺憾的是……”經濟協會的會長,帶著沉痛的表情說道,“如果隻有這麽點兒時間的話,通過民間轉移到海外的固定資產額,不過隻占總額的百分之五。就算加上到現在為止隱秘進行的資產轉移份額,沉沒後日本在海外的資產,也不足總資產的百分之十啊。”

“而且,船隻調度的統一管理也要徹底透明化吧。”一位幹事用有些生硬的語調說道,“剛才會長所說的數字,是以能讓我們自主調度大量船隻為前提的。假如按照運輸大臣的意思,由政府來全麵調度分配船隻的話,恐怕百分之三都比較困難。關於運輸能力的分配,特別是關於船隻的分配,希望能聽聽我們的意見。”

“這畢竟是非常事態嘛……”首相用幹巴巴的聲音說道,“運輸必須最優先考慮國民,並且還不能讓這些人隻穿著身上的衣服,像十六世紀的奴隸那樣被裝進船底。怎麽也得讓他們能夠帶上最低限度的隨身物品,和暫時能夠滿足基本生活條件的物品吧。要運送的,可是一億一千萬人呀……”

“可是,人可以用飛機運啊。”

“飛機運輸相當有限。目前,我們正在就大型載人運輸機的協助問題,與美國和蘇聯的空軍進行接觸和磋商,但靠這些根本不夠。大家別忘了,現在並不是日本在主宰世界。日本並沒有權力把全世界的商業航空機都動用起來,在相當長的期間使之專屬日本支配,以至於使世界的政治經濟癱瘓。船隻的情況也一樣。再說,由於前不久發生的大地震,東京、橫濱港口設備能力的百分之四十都還沒有恢複……”

運輸大臣說:“後天我要去倫敦。今天,我已經讓次官開始和國際船主協會,開展試探性對話了。據我們估計,為了將資產向國外轉移所能包租的船隻,可能不會太多。因為歐美市場已進入興旺時期,且非洲各國的開發也開始走上軌道,目前是世界性的船隻不足。半年後的租船以及新船當然已售罄,甚至連不定期航班也開始被預訂了。”

“況且,運送恐怕又是在相當混亂和危險的狀況下進行的……”首相低聲說道,“雖說還有十個月,但學者們認為,無法估測在十個月內會發生什麽樣的變動……”

桌上的杯子一齊輕輕地晃動了一下,杯中開始融化的冰,微微顫動發出了清脆的響聲。——這種程度的輕微地震,最近誰都已經不去理會了。這裏是城市中心地帶,受地震破壞最少的超高層摩天樓的最頂層,在餐廳附設的會議室裏,財界代表和首相及運輸大臣的非正式午餐會正在進行。然而,擺出來的菜品卻一直無人動用。

“統一管理船隻的命令,估計會在什麽時候發布呢?”有人試探性地問道。

運輸大臣說:“兩星期以後吧……”財界人士中出現了一陣小小的騷亂,有幾個人慌張地交頭接耳了一番。

首相叮囑似的說:“請大家別誤會……兩星期並不意味著,在此期間你們就能自由安排。在沒正式公開發表的兩個星期內,如果掌握了這個消息的大企業,爭先恐後地開始籌備船隻而引發船票和運費的國際性暴漲的話,政府可不答應。這是一年前的約定,你們應當遵守‘接受統管行動’條款。不過,以前所說的‘兩年多’的期間,已經縮短為十個月了,請在這兩星期內做出相應的調整。至於國內部分,開始著手準備也無妨。不過,這個時期要注意別泄露消息給外國。這一年裏,財界已經極力控製新的國內投資,動用政府資金作為經費和報酬,並通過政府默許的股票操盤來偽裝景氣。同時在此期間,提高了海外投資比率,並且很僥幸地得以讓地震災害帶來的損害,在某種程度上減少到了最低。也許我們的政策顯得不夠寬鬆,但我們卻一直在努力通過這些舉措,給財界和產業界一些減輕損害的利益補償。我認為,日本的企業界,擁有世界上最優秀的人才和體係。曆代執政政府,都對這樣的財界、產業界的發展給予了不遺餘力的協助。不過,我希望各位要理解的是:政府不僅要對財界、產業界負責,還必須對日本這個國家、對全國人民負責。所以,懇請財界、產業界,也能作為日本這個國家社會的構成部門之一,全麵地協助我們。”

會長站起來嘴裏嘟囔著:“國難當頭……嚴厲的統治時代,莫非又到了嗎……”

首相苦笑著說道:“那也是在你們自願合作的前提下,才成為可能的呀。如今的政府已不像戰時的政府一樣,擁有依靠軍事力量的巨大權力了。再者說,如果國土喪失了的話,政府統治之類的東西,很大程度上也就沒有意義了吧?企業可以在國際社會自由地發展,而失去國土和財產的政府則……”

這時會長站起身來,以為他要去衛生間,卻見他走近窗前俯瞰著窗外。

“我倒是覺得讓民間自己去麵對更好啊,緒形……”會長背對著大家這樣說道。從他寬闊的肩頭,可以感覺到一種堅定和頑強的信念。那是從戰前開始,便作為一個自由競爭主義者、反獨裁人士而戰鬥,戰爭中曾被軍部投進監獄,飽受過鐵窗之苦的明治年代出生的人,才可能具有的風範。

“我認為,日本的官僚到底還是不能理解求生活的人,和服務精神這樣的東西。這次的事情也一樣,在我看來,政府的嚴格統治隻會跟往常一樣,產生出官府式的惡性平等,而這反而會成為一種阻礙。要是讓民間的力量發揮出來的話,反而能夠采取一些更人性化的措施……”

“我承認你們很優秀。”首相說,“可是,一旦產業界因為追逐利益而出現失控的局麵的話,還是你們所能管得了的嗎?”

“富士山在噴發著濃煙……”會長一邊望著外麵一邊說,“是霧吧?”

一位出席者站起來,走到會長的旁邊並排站著朝外望去。“看來確實是煙霧啊……”那個人用手推了推眼鏡說,“是寶永火山口。嗬……噴發得很厲害呀。箱根、禦殿場一帶,又會降火山灰了吧。”

隨著說話聲,又有兩三個人離開座位走向窗前。

進入3月份以後,晴朗的好天氣一直難得地持續著。西邊的地平線上雖然籠罩著雲彩,但富士山卻從其中脫穎而出,以純白的身影躍然於空中。在其山頂附近,略帶灰色的白煙團,正往上升騰。它們消失後,又有兩三煙團升上天空。從超高層大樓的最頂層俯瞰到的東京街景,雖然許多地方都還殘留著半年前發生的震災的痕跡,但在早春陽光的沐浴下,又萌動著一種萬物複蘇、躍躍欲試的氣息。

“這座城市……”不知是誰,這樣小聲歎息道,“十一個月後,就要被徹底破壞而沉入海底了……簡直難以置信……”

“看來我們必須得考慮,富士山的大爆發,有大大提前的可能呀!”幸長熬過通宵後充血的眼睛,緊盯著二十英寸顯示器的終端,突然說道,“從甲府盆地到靜岡,局部性的地震正在激烈地爆發。在靜岡—糸魚川結構線的南部,已開始大量的能量積蓄……地溫也出現了異常上升……結構線的西側,正向南東南的方向水平移動……”

電傳打字電報機的聲音,毫無間斷地回響著。XY繪圖機在牆麵上滑過的同時,以超常的速度畫出了圖形。

“預測值是多少?”田中問道。

“240小時± 10……從趨勢來看,現在微呈增加狀態。估計其形式將表現為:連結寶永山和愛鷹山的山腰,將會發生噴火。不過,也很難說,大爆發的可能性依然很強。”

“如果是寶永—愛鷹這條線的話,沼津也將全麵受災呀……”中田拿起話筒撥動了號碼。“據傳來的信息,位於甲府北邊的茅之嶽的地溫上升,已開始噴氣了。淺間山係,前不久也開始大規模地噴火。如果富士火山帶全麵爆發的話,日本的東西陸上交通就要被切斷了。”

這時,小野寺帶著一臉的疲倦,走了進來。

“嗨……”幸長從終端器前,抬起頭來招呼了他一聲,“回來得挺早嘛,還以為你要在那邊待上兩三天呢……”

小野寺一言不回,一下子坐到空著的椅子上,然後用手揉搓著自己留著邋遢胡須的油膩膩的臉。

幸長稍微降低一點聲音問道:“你母親的後事,辦好了嗎?”

小野沒回答,而是兩手按住眼睛低聲說:

“聽說隻有十個月了……”

幸長按住終端器的刪除鍵回過頭說:“你也聽說了嗎?據說政府的正式發表,要在兩周之後呢。”

小野寺揉著臉龐,用有些含混不清的聲音問:“幸長,接下來我該幹些什麽呢?監測配置計劃,倒還剩下一部分沒做,不過,到了如此局麵,做也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吧?我嘛,不過是一個深海潛水艇的工程師而已。以後在這個總部,大概沒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事了吧?”

幸長關掉終端器的開關,拿出放到了嘴邊的煙。他擦了幾次火柴,都因為手指過度顫動怎麽也點不著。突然有一束火苗被送到了自己鼻尖下麵,抬頭一看,原來是小野寺打著了手裏的打火機遞了過來。

“似乎要宣布非常事態,然後,在國會成立由多黨派組成的撤離計劃實行委員會……”幸長一邊吐出嗆在嗓子裏的煙,一邊說道。“委員長是首相,在野黨各派的黨首和書記長、幹事長,全部都將參與其中。各部的大臣也會成為成員,就是實質上的多黨派聯合政權。”

“我們這個總部怎麽辦?”

“不知道。也許將被吸收為委員會的下屬機構,或者被編入其中吧。官房長官已經下達了內部指示,要求田中和我進入正式設置的計劃總部科學組……當然也打算讓你一塊兒去……”

小野寺的臉上,出現了淡淡的笑容,說:“我又不是公務員……甚至連聘請的公函也沒收到過。雖然跟大家像同僚似的組合在一起而共事,但我不過是一個從民間公司擅自退職的流浪漢,說起資格,也隻是一名臨時雇用的潛水艇舵手而已……”

幸長有些動容,停住了手中已開始吸的煙。對呀……幸長因為睡眠不足像被貼了薄膜的腦子,終於動起來了。這個年輕人由於一種巧緣,在這項工作的初始階段就被“挖”到這裏。此後,便從“工作計劃是有關海洋還是山川都不明確”的時期開始,一直被當作核心工作者任用至今。而他本人也的確是以一名正式成員的責任心,勤勤懇懇地工作著。可是,小野寺的“身份”卻依然和當初沒什麽兩樣,沒有得到任何適當的調整和解決。那時調查由田所博士負責,經費出自內閣調查室的“機密費”。當初的成員,除田所博士、小野寺以及年輕的臨時工安川以外,幾乎全都是公務員。也許正是這一點,導致了自己對這個問題的疏忽。田所博士倒是享受特殊待遇的,而小野寺在資格上則與剛從大學畢業的安川一樣,被當作“臨時雇員”對待,並且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進入D計劃總部。具有潛水員和海洋工程師資格的小野寺,隻要本

人提出來,應該隨時都可以聘請他為特邀人才或正式雇員的。

然而,他雖然長期在核心部門工作,卻一次也沒提出過這樣的要求,也沒有誰替他考慮到這一點。盡管這是執行隱秘計劃過程中常有的事,可總部設置後的“臨時雇員”的工資待遇究竟是多少呢?關於這個問題,幸長卻是連想都沒想過。

現在想起來,到現在為止,自己居然沒有注意到:這個青年竟然一直充當著義工啊。幸長呆住了。在他原來就職的公司,他可是一名已經積累了相當經驗的、有為的年輕人,應該是前途無量。然而,為了要保守“秘密”,卻讓他連正式的退職手續都沒辦理就“神秘失蹤”,然後便被拖進了這種既隱秘又不耀眼,還十分辛苦的工作裏。而且,幸長對他的“人生”“職稱”之類的事全然不給予任何照料,隻是一味地給他分配繁重的工作。另一方麵,小野寺自己也沒讓任何人感覺到他存在著這樣的問題,而一直兢兢業業地工作著。是因為單身一人的生活無牽無掛的緣故嗎?或者是由於他不同於幸長他們這樣的“貧窮一代”,從未品嚐過與貧困為伍的“生活的艱辛”的緣故嗎?那種讓人變得渺小、伴隨著不為人知的種種煩惱,而把自己搞得愈益悲慘的滋味,那種對“未來”的不安和恐懼,他也許從來不曾體會過吧。在這個青年的身上,似乎全然感覺不到對“生計”的不安,以及對將來的“安定的社會地位”的執著追求。也許他是那種迄今為止幸長從未接觸過的、生長於物質豐富時代的“新型”青年吧。雖然他的工作作風絕不馬虎草率,但卻十分輕鬆地丟掉了,在一家公司的業績及安定的職位,而全身心地投入到下一項工作中去。至於金錢與地位,至於是否被認可,他似乎沒有任何貪婪之心……能夠做到對物質及地位滿不在乎,一定是因為他在“物質豐富的時代”長大的緣故……

“那麽你的意思是……”幸長有些茫然地問道。

小野寺說:“是否還有非我做不可的工作呢?到了現在,我們的工作——或者說我的工作,應該說已經結束了。要發生的事以及發生的日期,已經大致清楚了,政府也開始全麵地行動起來。‘有誌之士’必須遠離塵世而進行隱秘工作的階段,也過去了……從我的角度來說,對於日本這個國家曾給予過自己的教育,所應有的‘回報式奉獻’,似乎也已經竭盡所能地去完成了。當然,這僅僅是我個人的主觀感受。不過,這樣的問題,本來就是這麽回事吧?”

聽到“回報式奉獻”這一說法,幸長的臉上露出了微笑。這樣的想法,確實是戰後的青年才會有的。他雖然作為一個日本人,而來到這個世上,卻似乎對“祖國”“民族”“國家”等,並不感覺到有一種陰暗的、擺脫不了的宿命性羈絆。與此同時,與國家之間的“貸借”兩清意識,卻牢牢地存在著,但又並不是完全感覺不到國家的“恩義”。這種“恩義”,並非以對民族和國家感到無限的責任,或者將其視為一種從“命運共同體”無法逃遁的紐帶的方式而表現出來。他們極其理智和冷靜地認為:“隻要償還了借貸,便隨時都能享受自由生活。”現在,小野寺認為自己已經還清了自己向國家所借的東西。而且,在他們的眼中,彼此之間不僅僅是一種單純的借貸關係。他們認為:自己是帶著對出生的國家的“好感”而在償還了超出所欠“恩義”的情況下,還充分地表達了感恩。這是一種多麽柔和的冷靜心態啊。幸長發現:被“強製”“義務”“強加於人的恩惠”“被強迫的忠誠和義務”“血緣”等各種紐帶束縛著的,到戰前為止根本無法想象的那種“日本人”,此刻就在眼前。他在有些困惑的同時,又感到一種親近了“柔和”後的喜悅油然而生,與之伴隨的還有難為情的微笑。“戰後的日本”,雖然常被說這說那的,但從民主主義和經濟富饒中,畢竟也產生出了這樣的新型青年。

他們理智冷靜卻又待人和藹可親並富有愛心,沒有被成人社會烙上扭曲的“傷痕”。他們既無對物質和權力的執著,同時對生活的欲望也極其淡泊。如此灑脫的青年們,應該可以說是戰後的日本所創造出的“傑作”吧。他們在感覺自己是“日本人”之前,首先感覺自己是“人”。作為日本人而出生的意義,他們也隻是作為諸如皮膚的顏色和臉形的不同,身材的髙低之類的,一個個普通人所具有的極其理所當然的“個體差—群體差”,來進行理解。他們並不認為自己“隻有在日本才能生存下去”,而是覺得到地球的任何地方,自己都能生存。由於活下去,和想要在特定的社會內“出人頭地”的執著之間,沒有必然的聯係,所以不管在什麽樣的地方,過著怎樣的生活,他們都不會因為感覺自己的人生是“失敗的”,或自己是“差勁的人”,從而讓自己去承載淒慘的感受。

也許這是一類新型的,可以被稱為“有教養的自然人”的人吧。對於他們的豁達、寬宏和柔和,老一代人又有誰可以妄加指責呢?

幸長問:“你要辭職嗎?”

“我要結婚。”小野寺微微有些臉紅,“我對國家已經奉獻得夠多了,想要給自己點獎勵。我們打算在國家正式公布之前,兩個人一起逃到國外去,沒關係吧?”

幸長突然笑了起來。

“結婚可笑嗎?”小野寺問道。

“不,恭喜你。”幸長強忍住又要笑出來的衝動,終於這樣說道,“其實,是因為我自己一周前,才剛剛辦理了離婚手續……”

小野寺吃驚地問:“那麽,你的孩子呢?”

幸長說:“他媽媽帶著他,昨天動身去了洛杉磯親戚那兒……我老婆的伯父住在那邊,而他家又沒有孩子……”

“是嗎?”小野寺鬆了口氣地嘀咕道。

幸長一邊摁滅手中的煙,一邊說道:“你會辭職吧……你走了,我們會感到寂寞的。到時候叫上中田和邦枝,給你開個歡送會什麽的……”

“田所先生後來怎麽樣,你知道嗎?”

“不知道,渡老頭兒應該知道……”

小野寺點了點頭站起來,背後傳來了幸長的聲音。

“要當你妻子的人有多大了?”

小野寺吃驚地望著空中:“不知道……應該是二十六七歲吧。沒準兒也許再大點兒……”

望著快走出去的小野寺的背影,幸長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還想說一句。他本想勸告小夥子一句:能早點逃到國外當然好,但是考慮到萬一實現不了的情況,最好還是現在別辭職,再仔細考慮考慮。然而,小野寺那高大的身軀已經大步地從門口消失了,沒機會把話說出口的幸長又坐了下來。

“來吧……”玲子在耳邊這樣低語道。一聽到這句話,在他生活中,似乎已經成為遙遠過去的葉山之夜的記憶,突然又浮現了出來。——那時候他們相擁在一起,在耳邊鳴響著的不是便攜收音機的大聲音樂,在狹小的機場賓館的房間裏,背景音樂充滿整個屋子。從玲子那棕色的肌膚上,他嗅到了熟悉的被曬得灼熱的沙子的味道。就在那一刹那,從沉醉的心裏一下子湧起了一股強烈的欲望。他將玲子緊緊地抱在懷中,狂野地揉弄**,攫住對方舌頭深深地接吻。他們彼此水乳交融,**迸發,直至好多次不斷地發出長長的嚎叫呻吟也停不下來。

“和我結婚吧……”滿身是汗的玲子,枕在他的手臂裏喘著粗氣說,“那以後……我一直想跟你說這個,而四處尋找你來著……”

他把臉貼近玲子白白的**,問道:“為什麽?”——它們上麵還殘留著夏天日曬的痕跡,胸罩的印痕清楚可見。“為什麽是我?你有過很多不錯的男朋友,而和我隻是見過一麵……”

“然後,在相遇的當天晚上,就在海濱跟你上床了……”玲子笑了,“我那晚也的確喝醉了,可是到底為什麽呢?為什麽我會願意同突然出現的初來乍到的客人在夜晚的沙灘上**,而與當時去那裏的建築家們雖然早就成了熟人,但卻與誰都沒有睡過呢?”

“原來你那時候喝醉了呀……”小野寺笑了。

玲子輕輕擰了一下他的背。

“那以後……我覺得非常難為情。我擔心你會把我看成與誰都想睡覺的色情狂了……不過,我馬上就知道了。與你上床後,我就感覺到了,你不是會那樣想的人……”

可是,為什麽……小野寺重複了同樣的問題。為什麽選擇了他?

“不知道。不過……第一次與你**時,總覺得……”

感覺似乎看見了大海。玲子低聲說道。她喜歡背著水中呼吸器潛水,並保持著平女子潛水紀錄的成績。她說:自己最喜歡獨自一人逆流而行,並在可以上下左右無限展開的、暗淡的沉寂世界裏潛沉下去。在冷冷地壓住自己身體的水壓中,所感覺到的那種孤獨,簡直奇妙得無法比擬。

“那樣的時候,我在感到極度的寂寞和忍不住要哭出來的孤獨的同時,又很幸福……感覺自己似乎就要燃燒殆盡,而像星辰之屑一樣地墜入宇宙之中,但卻十分幸福。被冰冷的水牢牢地擁抱著,廣闊的大海裏盡管隻有自己孤身一人,卻能感覺到與深藍的海水、搖曳的海藻,以及像銀色的雲彩一樣搖擺著遊動的魚群,融為一體。小時候,我非常喜歡杜米埃《失樂園》的銅版畫。你看過嗎?在那裏麵有這樣一幕:天使中最美麗的露西法,因為傲慢地違背了神的旨意,而被打入地獄變成了惡魔,胸中燃燒著向神複仇的怒火的他勇往直前地朝伊甸園飛去。在版畫裏,這個雖被變成了惡魔卻依舊俊美的青年,正穿過束束陽光射入的宇宙,朝著下麵遙遠而清晰可見的伊甸園,張開像蝙蝠一樣寬大的雙翼而俯衝下去。不知為什麽,看到那幅畫我總會掉淚。周圍全是懸崖和深不見底的深淵,海底略帶灰色的清清的水流,無限地向四方擴展而去。每當遠離海岸,獨自一人往水中深潛下去時,我總會想起這幅畫。有時候,甚至還會在潛水麵罩裏流下眼淚。在那一瞬間,我總是有一種頓悟的感覺。究竟明白了什麽,卻不能十分清楚地表達出來。那是一種在像宇宙一樣的……比如地球、自然這樣的空間裏……自己雖然隻是如沙粒般大小的非常渺小的存在,但自己卻是與這巨大的世界融為一體的。盡管隻是一粒塵埃,卻能清楚地感覺到這一點。明白了自己究竟為何物。該怎麽說呢……在頓悟到這一切的時候,我會有一種既孤獨寂寞又想放聲痛哭的幸福感。第一次被你抱在懷裏的時候,不知為什麽,我有一種同樣的感覺。那時我還不知道你是深海潛水艇的舵手,卻從你身上感覺到了‘海洋’的存在。啊,一定是這樣的。肯定是我為了得到它的擁抱,而常常去的深沉廣闊的巨大的海洋,看見了我平日在麵罩裏流下的眼淚,而化身成青年來擁抱我了……”

說完這些話後,玲子兩手輕輕地撥開小野寺伏在自己身上的頭,牢牢地凝視著他的眼睛,以一種少女式的表情問道:

“你會跟我結婚嗎?”

他未作回答,卻用一種幾乎要將骨頭揉碎似的蠻力,緊抱住她**的身體,狠狠地吻她,並不由分說地再次進入了她已經濕漉漉的身體裏麵。猶如屏住呼吸,麵向藍色玻璃般湛藍而溫暖的熱帶海水中,猛烈地鑽進去一樣……用腳踢打海水,用手撥動波浪,讓身體蠕動起伏。隻要呼吸還能持續,便深深地潛下去。眩暈中,他似乎感覺到,自己在接不上氣而即將爆發的昏暗的底層,摘取了閃爍著金色、 紅色、藍色光芒的各種海底之星。在一瞬間,那些星星又綻放出五彩光點向空中飛散而去。

玲子不出聲地閉著雙眼,劇烈地喘著粗氣,癱軟在旁邊。他從精疲力竭地躺著的玲子那大汗淋漓的熱烘烘的腹部上,感覺到了一種終於從海底浮出水麵後,躺在海灘上的安詳和寧靜。趴在那裏喘著氣的他,琢磨著玲子的身體所帶來的**和安寧。到這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有相當長的時間,至少一年以上都沒與女人睡過覺了。那次喝醉了,被玲子挽著手而拉進出租車時,還並沒有要與她睡覺的意思。如果在車裏玲子沒有突然親吻過來的話……而且如果親吻隻有一次,沒有第二次的話……他也許還不會有要跟她上床的心情吧。在第二次長長的熱烈的親吻中,他體內沉睡著的某種東西突然覺醒,在他的心底湧起了陣陣顫栗。第二次親吻後,當玲子離開他的身體,用閃亮的眸子凝視著他時,他體內的震顫逐漸高漲,猶如在心中開始燃起的灼熱的火焰一般,慢慢地由胸口而向胸腔、向肩頭蔓延開去。以至於到最後,他的肩、手臂和軀體都哆嗦起來。為了讓這樣的顫抖能夠停下來,這次他不得不主動強勁地抱住玲子的身體,開始牙齒碰牙齒地狂亂而貪婪地親吻了。

然後,在重複了幾次“潛水”和“浮出”後,如遊泳之後放縱地讓身體癱軟在皺巴巴的床單上時,他才意識到:自己這一年多,不僅沒和女人睡過覺,甚至連碰都沒有碰過。而且,他之前最後一次睡過的女人,並非別人,正是這個玲子。他不由得對此大吃一驚。從那以後的一年半,他日複一日地坐在異常狹窄的鋼鐵球體裏,往又冷又暗的海底潛降。每天擺弄著機器,在機器中跳來跳去,與因大聲吆喝、疲勞過度、心情煩躁不安,而變得眼神凶巴巴的夥伴們,一起進行著永無止境的操作。為了能稍稍緩解過度的疲勞,咕嘟咕嘟地喝幾大口酒,困極了,則隻能睡在狹小的船艙裏麵。即便是在岸上,也僅僅是在被夾在機器堆中的簡易**,打一個盹兒。這樣的生活竟持續了一年半。酒雖然能讓肌肉放鬆,但隨之卻讓你覺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疲勞。而女性的身體,則讓你體會到某種力量,它能慰藉其他任何東西都無法消除的疲勞。在與玲子有過幾次雲雨之歡後,他注意到了這一點。到那時候為止,他甚至從未意識到自己的疲憊。而隨著最初的瘋狂和逐漸表現出的溫柔,玲子的身體讓他慢慢覺察到自己有多累,他深切地感覺到了迄今為止自己是如何的疲勞。猛然意識到這一點,他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身體,已經在那種無休止的高強度工作中,僵硬得幾乎要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了。而且,這樣的疲勞已經鬱積成瓷實的疙瘩,開始結成厚厚的外殼。這樣可不行……他俯臥在**將臉貼著枕頭,這樣想著。一旦疲勞形成堅硬甲殼的話……筋骨肌肉和靈魂,都將失去柔軟和嬌嫩而逐漸硬化老去,而變得冷酷。然後,便風化得連自己枯萎荒蕪的心,都無法感受了……然而,就在現在,玲子那濕潤溫婉的眼神,那略微沙啞的聲音,以及向他伸出的手臂,和那擺動著劃出柔和光影的豐滿的**,它們以女性特有的方式,溫和而柔順地開始撫慰和化解他已積結成難看的瘡痂般的疲勞。僅僅躺在她旁邊,讓溫熱的身體互相貼靠著,便能感覺到內心的寧靜和徹底的放鬆。不過,在長時期超負荷的日子裏,不知不覺積存下來的疲勞,似乎並不是立刻便能消除的。就像走過了頭,到達目的地之後腳的疼痛會加劇一樣,他現在反而開始感覺到一種更加尖銳的疼痛。他像一個回到家後,趴在母親膝上哭泣的孩子一樣,在玲子的身旁感覺到這一年半來從未有過的安詳的同時,禁不住想放聲大哭起來。——我好累!我是多麽疲憊!

“你累了吧……”

玲子忽然這樣說道。隻見她用好看的嘴唇,輕柔地吸住了不知不覺間滑落在他臉上的一行淚水。他再一次,這次是溫柔地好像是在撒嬌似的抱住了玲子,並對自己自言自語地說道:是啊,我得休息了。我要同這個女人一起休息了。——也正是在這時候,他明白了自己感到疲勞的真正內容。其實,那是麵對日本即將沉沒這一駭人聽聞的巨大災難時的悲哀、恐怖和傷心。所有的意識都圍繞著,要如何麵對這場災難而僵化了,而疲勞則是這些僵化了的意識的集合。不過,他並沒有過多地去深究這個問題,而隻是在內心反複地對自己重複著這樣的話——我要休息。我再也不願以佯裝出來的畢恭畢敬的假勇敢,去勉強自己麵對“日本滅亡”這樣的驚人事態了。我要放下這一切逃遁而去,與這個女人一道共度閑適的生活。這樣做絲毫也不是卑怯,而是作為人的最好的選擇。超過限度的努力和苦惱,反而會把人變成頑固而醜陋的怪物,所以現在我要逃離,我要盡情地休息,直到讓身體徹底地放鬆下來。然後,等待著自己的心靈和肉體再度煥發出滋潤感和自然的活力,這樣,於己於人都是一件好事。他不斷地向自己這樣重複強調著。

玲子在父親去世後,接著又失去了母親。她把留給自己的不動產全部換成了錢。盡管因為地震而有所貶值,但她仍然擁有足夠多的財產。“結婚後,我們倆去歐洲吧。”她建議說。

“趕緊把存款全部取出來,”他說,“然後盡快把它換成寶石和外幣。飛機票也最好立刻先買好。明天立刻就去辦……”

她神情有些恍惚地說道:“不動產還剩下一些山林,那些也要處理掉嗎……”

“那些也盡快把它變成現金吧,就算便宜些無所謂……”他說。他甚至還說道,看情況吧,就是扔下不管也不妨。那樣的東西,馬上就要變得一文不值。因為它們就要被燒掉或破壞掉,而沉入海底了……

在成田機場道別時,他握著玲子的雙手說:“坦率地說,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你。結婚到底意味著什麽,我原本就不太懂,對我來說這又是第一次……不過,我想我與你是能夠互相理解的。”

“這樣就夠了。”玲子也一邊用力握住他的手,一邊這樣說,“這樣就足夠了……”

在政府做出兩個星期後正式公布的決定之後,還不到四天,不知由誰開始的傳言,便在街頭巷尾流傳開來了。——比上次的地震災難更大的大地震和火山噴發即將襲來,這次東京會被徹底地破壞。千葉及湘南會沉入海底。要躲避災難,隻有暫時逃往國外……雖然報紙沒有一行字提及,可傳言卻迅速擴散,人們在辦公室、家裏、街頭,帶著恐懼的神色在竊竊私語。各大航空公司以及全家海外旅行的報名申請蜂擁而至。在日本所開通的國際線,所有的航班都開始滿員。即使有追加的臨時航班,也是擠得滿滿的,並且無論哪一條航線,未來三個月的機票都預約滿了。客船所有的船票,也都銷售一空。震災之後,股市在平均下降二千五百日元後,再次開始進行交易。由於經濟低迷而長期性地持續跌落的股票,轉眼間便跌破了平均下降二千日元的大關,並出現了進一步暴跌的兆頭。終於在第三天,關東關西方麵的股市都被關閉了。其間,不知是哪裏動用了資金,股市又從一千八百日元再次開始交易。雖然瘋狂的拋售依然還持續著,但這次似乎動用了相當的資金,不知從何處又擁進了大量的買家,讓這種觀望狀態保持了兩天。其後,股市出現了雖然緩慢卻明確的下降趨勢,並且這次所表現出的,是一種令人擔憂會跌至穀底的不祥之兆。隨即,近期內股市將會長期關閉的謠言,開始在兜町和北濱逐漸流傳開來。雖然也有許多人感慨這次會是真正的恐慌,已經毫無辦法了。不過,因為還不能真切辨明事態方向,便隻能在不安中默默觀望。

在政府部門內部,盡管也有人要過問,究竟是從哪裏泄露了情報,但在政府公開發表前的忙亂中,根本沒有精力深究此事。稍晚些時候,又有人推測:或許那是政府方麵有意散布出來的。不過,由於過了一周後流言越發升級,連關西方麵也開始被卷了進來,在政府和多黨派的聯合會議上,要求盡早發表的呼聲逐漸強烈起來。

“在我看來,倒是推遲一周發表也許比較好。”在野黨幹事在會上這樣說道,“隻要國外不曝光的話……在這段期間,自己有能力逃出去的,應該有很多都能離開日本吧。”

“隻有一兩個星期的時間,多少人能跑出去,可想而知。”在野黨第一大黨的書記長,手敲著桌子說,“能逃出去的都是有錢人。一般老百姓怎麽辦?還是應該早點發表,馬上進入管製狀態。”

一位成員這樣說:“就是發表之後,能逃出去的也還是有錢人吧。如果不盡快在議會上發表,采取防止混亂狀態擴大的非常措施的話……”

來自各方麵的有關傳聞的詢問,紛紛湧向政府及相關機構。新聞記者們的神色日漸嚴峻,眼睛也熬得通紅。在政府各部的記者倶樂部,電話鈴聲開始響個不停。盡管離召開臨時國會還有幾天,國會議員們卻接二連三地擁到了議會。各省廳的局長、次長級別的幹部,為了逃避每天蜂擁而至企圖打聽情況的議員,可真費了不少力氣。在街頭巷尾,特別是在東京,各種各樣的流言開始四處傳播。上班的工薪族們,在公司也無心手中的工作,動不動就湊在工作場所的一角議論紛紛。在震災過去的幾個月後,在災難中幸免於難的家庭,以及住進受災者臨時住宅和設施的家庭,好不容易才剛剛勉強安定下來。然而,在災害的恐怖記憶之外,還得為生活的不便和物價飛漲而傷透腦筋的主婦們,因街頭的傳言,再次陷入了深深的不安和疑慮之中。到底會怎麽樣?該怎麽辦才好?政府是否會為我們做些什麽?甚至連出租車司機,也是一看到乘車的客人就問“東京真的會沉沒嗎”。就是在中學生和高中生之間,也開始流傳許多流言,街上的書店裏,與地震及地學相關的一般解說書賣得飛快。人們已經很清楚地意識到,不久之後會有“大事”發生。而且,對會發生什麽“大事”這一點,已經沒人懷疑了。

經濟界在與政府首腦秘密會談後的第二天,便開始了秘密行動。而這些動態作為某種“征兆”,在社會上開始表現出來,則還不到一周的時間。在世界各地,日本開始用大把鈔票買進舊船和報廢船隻的行為,引起了這一年來已經警覺的世界海運業界進一步的關注。當然,在買進過程中,也采取了冒名等手段以掩飾船籍,但日本的巨量購買,導致了世界船舶價格及舊船折價的上漲,國際船主協會收到了許多投訴。而且,租船合約在這一個星期開始集中到了日本,租船的價格隨之開始被抬高。同時,日本船業的資金向海外分店、海外總社、合資公司的流動也在急劇增加。財界把兩周前的“預告”,視為兩個星期的自由操作時間。這種看上去似乎是與首相的約定背道而馳的舉動,卻是出席那次碰麵會的全體人員,誰都心照不宣的事。政府給財界一個“準備期”的預告,表麵上是嚴厲地叮囑“其間不可擅自行動”,但卻被理解為“在混亂還未開始的時候,趕快處理”的忠告。表麵上說“別幹”,其實就是在說“可以幹”。這樣,政府既可以在出現萬一的情況下,獲得顧全大義的名聲,又能夠以違反公約為理由而在今後嚴加管束。同時,還能要求財界向政府提供一定數量的因“預告”而獲得的利益……這種做法,雖然已經成為了一種常識性的交易,但由於這次是在“政府”的性質、力量和將來都不知會如何變化的非常事態之下,所以這種程度的行為,可謂是把握住了分寸的舉動。

可是,財界的新動向,卻再次引起了國際社會的關注。要求查明日本財界真實意圖的指令,接連下達到了在日本的外國公司分店和各調查機構。在國外的股票市場上,恐怕是由於某種錯覺吧,有那麽短暫的一陣,把這些理解成了購買日本公司股票的依據。

日本又在策劃什麽……在遠東的一角,有什麽正悄悄地發生……在紐約、倫敦、巴黎,通過交易市場和經濟情報網,日本正重新引起全世界的注目。日本國營公司債券的下降,一部分日本公司股票的暴漲,以及在國際海運業界所造成的影響……人們不禁要思考:日本到底要幹什麽呢?

“發表要提前兩天……”

為了避免因“串線”造成情報泄露,通過一條特殊電話線路,在東京都內的某地,有一個聲音向電話另一頭這樣說道。

對方的聲音問:“已經決定了嗎?”

“對形勢進行研究後,基本上傾向於就是這樣了……”

幾個小時以後,聲音又再度通過電話線傳來。

“似乎發表需要再提前二十四小時的可能性很大……”這邊的聲音說道,“那麽,國會也要隨之提前召開吧,議員們現在幾乎都集中到了東京都內……”

“這樣的話,有兩三個計劃就實現不了啦……”對方說。

“要比發表先下手才行……”那個聲音不為所動地繼續說道,“在歐洲,不是已經有所透露了嗎……就讓政府的聲明,借著這樣的形式而發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