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方 塵歸土 殘月軒 網
塵歸土《日出東方(GL)》易白首ˇ塵歸土ˇ“報告!”
一個傳令官騎馬跑了過來。
“啟稟皇上,北都垌帶了一小股人自西北角突圍而去!!”
東方咎被這一戰報驚醒過來,扭過頭,探出去的手迅速收回,
“什麽?!”
雙腿一夾馬腹,手帶韁繩,
“駕!”調頭縱馬往西北方向而去。
楚天曦的手無力的垂落下來,眼睛也隨之緊緊閉上,兩行清淚順著眼角無聲的滑落下來,整個人如抽空般的失掉了全部的力氣。雲中看著遠遠而去頭都不回的東方咎,又看了看懷裏的天曦,重重的歎了口氣,轉身帶著徒弟離開了這裏。
臥虎灘這一戰,以東方咎的全線告捷而結束。此役,東方咎殲俘敵軍二十五萬,加上此前鷹嘴澗所殲的三萬,北都桐帶來的三十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隻餘了十分之一都不到的殘部。雖然北都桐僥幸逃脫,北辰卻元氣大傷。東方咎借此立穩腳跟,以臥虎灘為線,重又奪回東南一界地域。有了城池為據,昔日的舊部和新招募的兵士很快壯大了東榿軍,東方咎乘勝追擊,反守為攻,與北辰展開了極為慘烈的中原爭奪戰。
雙方的混戰各有勝負,戰局一度僵持不下。
楚天曦被雲中子帶回了西昆侖山療傷,西門鴻雪則留了下來,每日隨在咎的左右。行軍布陣的辛苦之中,給她些許的溫暖和安慰。多少夜深苦思的軍帳裏,暖茶熱羹平撫了焦躁絕望,讓難以抵捱的重擔化解在了如水的溫柔之中。借著這力量,東方咎一方柔軟的雙肩,竟也就穩穩的擔起了家國的大業。
鬥轉星移,幾乎是不曾察覺中,時光又流走了兩年。
天下的形勢已然明朗。東方咎所率的東榿軍,早已一步一步占據了自東南西一線延亙的整個中原地帶。北辰當初在極短的時間之內連掃四國,根本就沒有來得及立穩腳跟,或者說,北都垌打下了天下,卻根本不懂如何治天下,如今也就逐漸退回了原來的境域。
東方咎收複故國失地,過其都門而不入,甚至都沒有在昔日的東榿國都駐紮上一夜,就率軍一路向北。
三個月後,東榿軍攻破北辰都城,北都垌於宮中自刎。
東方咎揮師進城,宣布天下一統。
當她身著了盔甲,提劍立於城頭,北國的烈風吹起沾滿了戰塵的白袍,雙目炯炯的迎受城下的士兵和百姓叩拜,山呼萬歲之時,似乎已沒有人再提起,這個最終坐得上皇之位的人,曾經是他們口中如何不齒與唾罵的女子之身了。
自此,東方咎終於掃除了所有敵手,問鼎天下。以榿為國號,建起新的帝國。東榿昔日流散的朝臣除了葬身亂世之中的,紛紛回歸。咎重又打點起昔日治國的辦法,輕徭薄賦,與民休息,興水利,定學製,百姓們也逐漸自亂世的創傷裏平複過來,休養生息,新的帝國就又現出勃勃的生機。曆經這一劫,百姓們更加的對東方咎的才能和賢明拜服,歌功頌德尚且不及,早已沒人再提起舊事了。
而咎的皇宮之中,開國功臣們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封賞。竇廣襲了元帥之位,邵知謙則理所當然的任了兵部尚書。而文臣這裏,本來居功至偉的孔任官職不升反降,由左相改任了右相。不過他非但沒有半點怨言,竟然非常的樂意。因為接了他左相之職的是誰也沒有想到的西門鴻雪。女子入朝為官自來未曾有過,可是,既然連皇上東方咎都能是女兒身,一國丞相又為何不能是對她恩同再造的西門鴻雪?盡管鴻雪一再推辭,奈何咎的態度異常堅持。無奈之下,隻得先接下了相印,想留得他日再行辭官。
開國之帝登基大典行過,東方咎將韓士鐸和黑魈的遺骨請入了東方氏的皇陵,親自於墳前上香祭奠。因為琳琅無論如何不肯再入宮,咎便在皇城南郊選清幽之處建了一處精巧的佛堂,堂外遍栽青竹,將琳琅安置於此清修。白妖也不再隱在咎身旁保護,而是守在了琳琅佛堂外的竹林裏,一座小小的竹舍成了他的安身之處。在些風清月朗的夜裏,便常常有簫聲回**在那裏,隻是,總也吹不皺琳琅心中的一池靜水了。
似乎所有一切都沉埃落定之時,忽一日,朝堂之上的東方咎因為著一封自遠處寄來的信箋而黯淡了臉色。
信封上那飛揚跋扈的字體宣告了信的發出者正是遙遠的西昆侖山上那位逍yao似仙的雲舟子。曆經了這些個塵世滄桑之後居然得了心上人整日相伴自然叫她心花怒放,雖然仍舊是不冷不熱的態度,卻終究好過空對月歎息。緣此,楚天曦的狀況就更叫她為之抓耳撓腮,抓心撓肝。這位師侄的痛苦她深有感觸,留在竹舍礙事也是確實存在的問題。有她在,雲舟子想多跟師妹說上一句話都不得空隙,還得請以賽做個傳話筒。無奈之下,聽得東方咎重新做了皇帝,便提起筆來,龍飛鳳舞一番,速速寄了出去。
於是,這封信便被展在了當今聖上的龍案之上:
皇帝大人在上:
小民不勝惶恐,拜之,再拜。
今番提筆不多做贅言,皇帝大人既得一國之富,卻將後宮正主擱在小民這裏白吃白喝,小民小本生意著實不堪重負。雖則皇帝大人所托之人飲食極少,畢竟也有耗費,斷沒有就此扔給小民的道理。萬望皇帝速速收之,晚點若有任何意外,小民實難負責。請皇帝大人三思,三思。
民雲舟子上
信很短,寥寥數語,還是雲舟子絞盡腦汁謅出來的,其實她很想隻寫一句話:快點來把你的人領回去!!
而看在咎的眼裏,卻有四個字刺痛了眼又刺痛了心。
飲食極少。
有些熟悉的記憶和感覺自這個重新登基以後,就少有笑顏的皇帝心間流出來,漸漸浸透全身,四肢百骸似乎都疲軟了。那種持久以來空洞的無力感這一刻愈發強烈了起來,叫她幾乎要自龍椅上滑了下去。
勉強抵住了桌案,咎努力的吸了幾口氣,刺人於無形的痛感才稍稍的緩了些。未及多想,竟有曆來會觀風的一個舊臣看出了端倪,眼珠轉轉,抬一步走出來,笏板一舉,
“皇上,臣有本上奏。”
咎掃他一眼,“說。”
“如今我大榿皇朝江山穩固,朝堂清明,百姓和樂,實乃皇上功祉,萬民之福。隻是——”
“嗯?”咎不明其意,添著心事,有點不甚耐煩。
“隻是陛下後宮竟然還是空置,未免與禮不妥。”
咎一下抬眼盯著他,眉頭皺成了一團。
“懇請陛下下旨與民間廣招才女,充實後宮……”
“季大人!”不等他說完,東方咎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立時打斷了他。
“現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朕是女子,你不會要跟朕說你並不知道吧?”
“呃……”
“換作是你,你願意把你家女兒送進宮中與朕為妃麽?”
“這……”這位季大人馬屁沒有拍到正位,反而惹得咎不快,額頭上就有冷汗出來了。一旁站著的孔任看看旁邊,西門鴻雪頗是擔憂的看著龍座上的人。搖搖頭,自顧自笑了,抬頭對著皇帝道:
“皇上,季大人的女兒今年已經是四十三歲了,前兒個剛添了長孫,皇上此議甚是不妥!”
本來咎隻是以此堵住季某的口,孔任卻借勢開起玩笑來。把咎氣得瞪著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騰”的站起來,一甩龍袍的袖子,抓起桌上的信紙,忿然而去!
這邊孔任還在嬉皮笑臉,鴻學皺眉看著他,神情間全是埋怨。
“哈哈,咱們皇上這是拉不下臉來,就得這樣刺激刺激,要不然,恐怕西昆侖的雪化了她還在這裏獨自悶著呢。”孔任不以為然,神情輕鬆的對鴻雪說。
“師父來信說,天曦的傷雖然好了,心裏的鬱結卻是很重,所以身體狀況並不是很好。除了皇上,恐怕沒有別人能開解得了。”
“皇上在這難道又好到哪裏去?這兩年裏你見她笑過麽?”
“那……”鴻雪麵有難色。
“算了,這江山都幫忙打了下來,難道還叫這點小事難住。今晚我在丞相府設宴請皇上,看看能不能有點兒進展。你也過來吧?”
鴻雪長長的籲了一口氣,點點頭,
“試試看吧。希望,能早點勸的她回心。”
當夜的宴席很是熱鬧,竇廣和韶知謙皆帶了家眷同來。幾個頑皮淘氣的孩童於庭間嬉鬧,平添了許多的笑語。那個幼時曾得了咎喜歡的東方念已經長成了嫻靜的小姑娘,在娘親的教導下,拾琴撫了一首悠揚的清曲,倒頗有些閨秀的風範了。
咎卻依舊並沒有什麽興致,眉間一股鬱鬱的神色,略飲了幾杯瓊酒,便不願再多言,隻直著目光聽那琴曲了。韶知謙看咎望著自己的女兒失神,放下杯子,有點忐忑的道:
“這個女兒是我心上的,後麵再多的孩子,都不及她在我心裏重。倒是鬥膽,還用著皇上賜的名字,喚作念兒,連姓氏也不曾改得,皇上別怪罪才好。”
“嗯……”東方咎應了一聲,像是隨口,又像是聽見了,韶知謙看她神色迷茫,也不敢再多言,便絕了這個話。
“嗯……念與誰相倚……就叫,東方念,好不好聽?”
“東方念……好,先叫東方念。”
誰在說話?東方咎好似聽到了什麽聲音,茫然四顧,看去卻又並無一物,滿堂的推杯換盞中,笑顏裏沒有熟悉的麵孔。熟悉麽,留在心裏的人,因為頻繁的被想起,早就已經模糊了的……
天上的冰輪朗然明亮,照得院子裏連草窠碎石都看得清清楚楚。斜靠在假山下麵的白石上,咎看著這夜色,幾乎都覺不出石頭的寒涼了。
“喏。”
一個深釉的酒壇遞到了咎的麵前,孔任喝了酒的臉膛黑裏透紅,雙目卻依舊閃亮。咎抬手接過酒壇子,倒進嘴裏一口,頭一歪靠在了山石上。
孔任有點站不穩,晃了晃,才在一旁坐下來,打了一個酒嗝,看看咎,
“身為一國之君,卻躲在這裏看月色,見不得人家天倫之樂吧?”
“朕有什麽見不得的?都是朕的臣子,他們家宅和睦,正是朕的欣慰呢。”
“你就別嘴硬了!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這像個欣慰的樣子麽?呃……”
咎看看孔任,不再說了。
“皇上啊,不是我說你,你可別再做叫自己後悔的事情了啊!有些時候一旦過去,那就說什麽都晚了!”
“有些事你不知道……”
“我有什麽不知道的啊?你不就是還想著當年那事兒麽?皇上,人家說宰相肚裏能撐船,你都作了皇上了,你幹啥這麽小心眼兒啊?”
“我不是……”
“你不是什麽?你就是太霸道了!你就自己覺著對人家多好多好,其實呢?你替人家想過沒有?你究竟設身處地的為她想過一次沒有?你問過她怎麽著才算對她好麽?嗯?你自己想想,有沒有?沒——有!”
東方咎抬眼看著天上的明月,眼睛裏盈滿了淚水。
“你們都是女人,可男也好女也好,這情不都是一樣的麽?換過來,你把你們的位置換過來想想。叫你拿江山去換美人也許你幹,可是毀了你的江山叫你去換美人你幹不幹?嗯?你幹不幹?”
孔任大著舌頭說話,一個手指頭一下一下在空氣中點著,滿臉的激動。
“我這一生跟楚天曦,纏不清了,怎麽著也纏不清了……”東方咎終於鬆弛下來,口中喃喃著,抱著酒壇,哀然淒苦的神色。
“纏清了要怎麽樣?你真個就狠下心,斷了麽?”
“我剛想起來事情的時候,心裏的滋味苦到說都說不出來。我從十四歲看見她第一眼,心裏再也沒放下過別人。能給的都給了她,都依著她,可她怎麽就一次又一次偏要這樣對我?”
咎努力的眨著眼睛不叫眼淚落下來。孔任看著她,看出自內心而出真實的痛苦,也忘了本來要說的話。
“王兄臨死之前不準我再哭,楚戰的時候我實在忍不住了。親手把她給南宮玉蟾,誰知道我心裏的不甘不舍?誰知道我推她出去怎麽個痛徹心肺?可是我不能叫她陪著我死,隻要她好好的活著,別管是誰,能給她幸福,我就是萬箭穿心,也死的瞑目……”
淚,終是難以忍得,隨著顫抖的聲音,汩汩而下。
“鴻雪時時與我說起她。傷了,好了,我心裏揪著的那根弦怎麽也鬆不下來,接不上,斷不了,心都要扯碎了去。逼得我一刻不敢閑,去打仗,可得了天下又怎樣?鴻雪對我好,我不是看不出來,人非草木,我怎麽可能無動於衷?那些日子裏,我多麽想有個懷抱,哪怕叫我靠一靠也好。可是我已經傷了琳琅,不能再去傷鴻雪。琳琅是姐姐,鴻雪是知己,她們都是我心裏看得重之又重的人,可不是她,都不是她,不是那個人,縱然是再好,也愛不得……”
孔任看著在他麵前失態的東方咎,忘了本來的目的,怔怔的聽著她的傾訴,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了。衣裙父@的聲音傳來,西門鴻雪自暗處轉過來,看著東方咎的眼睛裏有晶瑩閃爍。顯然她聽到了剛才的話,卻不多說,一步一步,走到了咎的身邊。
咎抬起滿是淚水的臉去看她,卻看到含淚的眼睛和依然帶著溫柔的笑容,對著她伸開了雙臂。卸掉了滿身的重負偎過去,咎圈緊了胳膊,抱著鴻雪,窩在她的懷裏,痛哭失聲。壓在喉間的聲音像極了嗚咽的獸,似是要把這多少年的辛酸委屈,思念與茫然統統哭了出來。
鴻雪眼裏的淚也點點滴落,抱住懷裏的人,輕撫過她的柔肩青絲,陪著一起,用淚釋放著心裏的鬱結。
她最懂她,懂這傾出的淚裏,有多少情苦的煎熬;懂她打開了最後的心防,不願再苦人苦己。終是舍不掉的,索xing就用這一生,糾纏了去吧。
而孔任趔趄著站了起來,抬頭看看明朗的月色,帶著模糊不清的笑,搖晃著走遠了。
西昆侖山。
雲舟子大清早就聽見外麵吵吵嚷嚷,迷迷糊糊的起來開門,一麵走一麵嘟囔,
“這誰啊?看病的時候還沒到呢?難道是急診?”
竹舍的門一開,
“哇!”雲舟子捂住了心口,幾乎把老命都嚇掉半條。
外麵全副武裝的鎧甲騎兵隊,幾乎占滿了整個山地。羅傘遮天,旌旗飄揚。男男女女各式服色的人數也數不清有多少,全部低首肅穆而立,半聲咳嗽不聞,隻有馬匹間或噴出一個響鼻來。
竹門前麵,東方咎冠履齊整,身著墨綠繁複華麗繡紋的龍袍,安靜而從容的站著。
雲舟子這才吐出一口氣來,“呼——,可嚇死我了。知道你是皇帝啦,也不用弄這麽大排場來吧?”
“雲大夫,長日不見,貿然來訪,多有得罪了。”
“嗯。”雲舟子看看她,
“你呀,也別說的好聽了。我哪敢指望皇上來看我啊,你是別有目的吧?”
咎頓了頓,還有點兒別扭,斟酌著不知道該怎麽說。雲舟子卻是一副不依不饒的架勢,非等著咎開口不可。
遲疑半天,東方咎看實在拖延不過去,才勉強問道:
“不知道……天曦……可,可在裏麵?”
“天曦?楚天曦?呀!你還記得有這個人啊?”
咎的臉上泛起一陣赧色,有點尷尬。
“不過很抱歉,你來晚了,她不在這裏了。”
雲舟子說的輕輕巧巧,咎聽見臉色可就變了。
“不在這裏?那她去哪裏?她不是受傷了?”
“啊!你還記得她受傷了啊?她受傷是兩年前的事情了呀!這兩年你幹嗎去了?”
咎沒有閑心跟雲舟子胡扯,急迫的問道:
“她怎麽了?怎麽會不在這裏?你的信上不是說——”
“她往寒蟬峰上去了。”雲中子的聲音傳來,不溫不火,安然淡定。雲舟一回頭,
“把師妹也吵醒了啊?”
沒有人理她,雲中的話還是對著咎說的,
“還好你總算來了。”語氣裏有著埋怨的意味。
咎自知理虧,低頭拱了拱手,
“見過雲中大師。我這趟來是接天曦回去的,多謝二位大師幾次救命之恩!”
“不用你謝了!你回頭,看見沒?這條山道,往上走接人,往下走收屍,怎麽走看你自己了!”雲舟的話聽起來很不入耳,可是竟然是認真的神色。
雲中看了看她,才又對著咎道:
“並沒有在嚇唬你,再晚來幾天,也許真就見不上了。快去吧。”
“是。”
咎早已心亂,低頭半躬了一下身子,轉身就急急的往寒蟬峰上去了。
整個西昆侖山上,寒蟬峰乃是至高處。積雪不化,冽風不息。在那裏可以俯瞰整個山脈,往下便是萬丈深淵。
咎沿著陡峭的山路往上走的時候,就聽到了隱約的琴聲,似乎是哪裏聽過的曲調。轉過巨大的山石,就看見魂牽夢繞的人,坐在峰沿凸出去的一塊平台上,膝上擱著一架琴,奏著多年未聽過的《忘情》。
身影是依舊的單薄,似乎又更單薄,寒風鼓起她雪白的衣裙,呼啦啦的舞動,似乎一個不慎就會被風吹落下懸崖去。
看起來,是如此落寞寂涼。
咎一步步靠近,當那張癡纏半生的容顏重又出現在視線裏的時候,竟然看見,她眼角柔嫩的肌膚上,有了絲絲的細紋。
十五年了。
自楚都的街市上一見,已經有十五年過去了。
十五年,她登了帝位,丟了江山,死去又活來,曆遍了世間的劫數;
十五年,她喪了家國,守著執念,時時承苦楚,嚐盡了人世的辛酸;
十五年,她們兵刀相向,床幃相親,幾度的生死,滿身的傷痕;生命裏,卻從來沒有讓彼此缺席過。
該愛,該恨,相守相忘;她幾乎忘了,起初的時候,怎樣為這皎月似的容顏,澈水般的xing情而癡,怎樣不計一切也要擁入懷,握在手,那些花一樣的年華逝去,到頭來,辜負的又是誰的真心呢?
一陣勁風而過,朔氣裏有刺耳的斷弦聲。東方咎好像大夢驟醒,不及思考,縱起身形躍過去,伸手撈住了柔腰入懷,急速的退開了崖邊的危險之地。
直到靠著山石坐下來,輕瘦的身體真真切切的擁在了懷裏,咎的心才終於落回了原處。外袍裹住寒涼的軀體,一點一點攏緊了手臂,把溫暖送入了已經絕望的心裏。僵直的手擱在她的心口,聲音已經嘶啞:
“到底要怎麽樣……到底要我怎麽樣……”
有淚落進咎的頸間,冰涼刺骨,洇入領口,再不見了蹤影。
東方咎吐出胸中鬱結的氣,平複了慌亂。低下頭,尋著幹澀的雙唇,用滿心的柔情,深深的,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