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日界線 第九章(5)

夏樹一頭霧水。

聽上去這又像是程司的爸爸,為了程司來開家長會的人可不就是程司的家長麽。

可是卻又是為了什麽站在這隱秘的地方和風間交談?

程司在哪裏?

“但我覺得坐在她旁邊的人換成你她會更不高興。你這是在用實際行動提醒她,你屬於另一個家庭,你是別人的丈夫和父親。你給她再多物質補償也彌補不了這種牢不可破的關係對她的刺激。”

男人沉默半晌:“那你能跟老師解釋清楚嗎?”

“老師對優等生很寬容。”

也許是因為聽見“優等生”三個字感到很欣慰,男人結冰的臉上竟露出慈父的微笑,伸手拍拍風間的肩:“選什麽加試科目,你考慮好了沒有?”

“曆史。”

“為什麽?”

“阿司選物理。”風間一字一頓地說道。

男人愣了半拍,接著長籲了一口氣,再次拍了拍風間的肩,隔一會兒說:“時間差不多了,去教室吧。”

“你先走。”聲音不帶半點感**彩。

父親離開後,風間長久地倚牆而立,夏樹也一樣。

夏樹終於明白,過去吵架時,自己脫口而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阿司什麽關係,果真不是一般的朋友”,為什麽風間的臉上會出現那麽惶恐的神情。

其實夏樹是笨蛋,什麽也不知道。

她的意思隻是兩個男生同時喜歡黎靜穎,為黎靜穎而較勁,不是那麽單純的親密無間關係。

何曾料到,真實的原因是兩人共有同一個父親。

而在更遙遠的過去,風間曾親口對夏樹說:“我媽是別人的情婦。”即使說過,夏樹也不可能聯想到那個“別人”指的是程司的父親。

不管究竟是何種原因造成程司和風間成了同校同班同學,但可以肯定風間不是始作俑者。一旦有機會遠離程司,他寧可選擇並不是自己最擅長的科目。

似乎程司還對一切毫不知情,承受的人隻有風間。

你喜歡一個人。

卻不知道“喜歡”是一個輕飄飄的詞。

年少的時候,你我隻說“喜歡”,而不提“愛”,不去想未來。

——我喜歡你,但是你喜歡別人也可以。

自以為自己又偉大又灑脫,其實不過是為了避開某些沉重的東西,那些東西,你並不是沒有氣力去負擔,你隻是想成為因天真無知而被照顧的一方。

他為什麽總是不苟言笑?

他為什麽給不出安慰和承諾?

你明知道總有什麽原因,可卻從未深究。

他麵對程司時有私心,無法對任何人吐露。

他的父親在家長會這一天去替別人出席,除了滿懷歉疚和信任地拍拍他的肩,無法再給他更多,像對待一個成年人一樣殘忍。

他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年。

對於他的一切,你並不比一個路人知曉更多。

難道說,看見他帥氣的臉,拉過他溫暖的手,就可以大言不慚地自稱是“喜歡他的人”?

夏樹從牆體後麵走出來,停在距離風間幾步之遙的地方,等男生有些泛紅的眼睛看向自己,定定地對視過兩秒,什麽也沒說,上前踮腳勾住他的後頸,給了他一個擁抱。

離開之前,夏樹再也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六]

當夏樹回到教室,趙玫和她媽媽正站在門口。趙玫媽媽認出了夏樹,朝她打招呼。

“阿姨好。”女生停下來。

“你爺爺現在怎麽樣了?”

“好很多了。還不能走動,但恢複得挺好,胃口不錯,也很精神。”

“哦,那就好。今天是你爸來開家長會吧?”

“嗯。不過他還沒到,估計找不著地方,我正打算去校門口接他。”

“那快去吧。”

雖然對話隻有簡短的幾個來回,但足以讓緊隨其後返回教室的風間深感詫異。如果說今天趙玫和夏樹突如其來的親密尚且能用小女生的分分合合去解釋,那麽趙玫媽媽——風間以前也多次見過——為什麽會顯得像和夏樹相識已久?

或者……她們根本就是,相識已久。

風間回憶起自從夏樹轉來之後兩個女生的每一次對立,太古怪。

趙玫那種蠻橫不講理的敵意根本不像對待“看不順眼的陌生人”。而事後回想,才突然發現,一向個性要強有仇必報的夏樹,隻有在麵對趙玫的欺侮時會寬容忍讓,大部分情況下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風間蹙著眉。

匆匆下樓的夏樹在後門口和他擦肩而過。

天色反常的陰沉。

白熾燈光從窗口向走廊暈染。

眼角餘光掃見趙玫圓臉上輕鬆的神采。

迎著整個教室的喧囂,男生回到自己座位收拾書包,假裝不認識旁邊的中年男人。

起風了。風聲不知從哪個方向卷來。

朝外的幾扇窗被拍得“砰砰”作響,很快就有人站起來將它們關好。

“欸,風間,結束後一起走。我爸他還要回公司。”程司拉住他書包。

男生略一點頭。

某些先前混沌的東西,逐漸清晰起來。

[七]

——我最好的朋友,她覺得你很帥。

夏樹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

風間不會忘記。

那個“最好的朋友”,想必是趙玫。

[八]

家長會時趙玫、夏樹,還有幾個平時老跟著趙玫的女生聚在一起,先是站在走廊裏聊天,後來拎著書包去找空教室自習。風間找不到機會單獨接近她們中的任何一個,最後他不得不給趙玫發短信讓她從教室出來。

“什麽事?”女生捏著手機,很高興地出現在約定地點。

風間開門見山:“趙玫,其實你初中時就是夏樹最好的朋友吧?”

女生的笑容立刻僵在臉上:“夏樹告訴你的?”

“夏樹告訴我的。在兩年前。”風間冷淡的目光停在她身上,“這麽說吧,不管你做過什麽,我對你除了感激沒有別的情緒。你應該最明白,夏樹去四川的時候,沒有她的存在我也不會喜歡你。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有沒有夏樹,有沒有黎靜穎都一樣,我……”

“行了你不要說了!”趙玫噙著眼淚用憤恨的語調突然打斷風間。

男生才意識到自己把“不喜歡”這三個字說了太多遍。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女生冷靜下來,苦笑著低下頭:“原來你一直都記得我……”

並不是一直記得她,隻是不久前經過黎靜穎提醒才知道她喜歡自己,也是剛剛才猜測到她是夏樹三番五次拒絕自己的原因。但風間覺得此時解釋這些沒有必要。

“太卑鄙了。”趙玫喃喃地說。

風間沒明白她指的是誰。

“早就看穿一切卻一直裝聾作啞,聽我言不由衷,任我身不由己,看我可悲地表演下去。不覺得自己很卑鄙嗎?被這樣卑鄙的你討厭,我反倒覺得有一點釋懷了。”趙玫抬起頭,咬牙切齒。

風間其實從沒有討厭過趙玫,但是他什麽也不說。

尊嚴盡失的女生忍受不了沉默,拚命地擦幹眼淚,轉身回了自習教室。

風間正準備離開,看見程司立在半層樓梯下目瞪口呆,突然心生疲累。

即使沒有看得一清二楚,也至少聽得一清二楚。

程司式的死打爛纏追問?

說是一場災難也毫不誇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