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的旅程,傅斯年都心事重重。蘇櫻很聰明,盡量找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請教傅斯年,擺出一副謙虛好學,積極上進的模樣,倒叫傅斯年不好再冷臉不理。

雖然傅斯年的態度冷淡,但她問的問題,隻要有營養一點的,傅斯年還是回答了。蘇櫻心裏竊喜不已。跟有風度的男人相處就是舒服,哪怕他不耐煩,也不會表現出來。不然她還真怕自己的自尊心支撐不住。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讓三人都有些疲憊,助理早安排人過來接機,三人上了車,傅斯年開口道:“先送蘇小姐。”

蘇櫻沒有搬家,還住在傅斯年公寓的附近。當初為了接近傅斯年搬到那裏,哪怕從來沒有在周圍碰到過傅斯年,她卻沒有再搬走。

蘇櫻下車之後。車內徹底陷入了沉默。之前有她刻意扯些話題說笑,空氣倒沒有這麽凝固。助理隻盼著車開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傅斯年住得最遠,送走助理,最後一個送他回家。

傅斯年看著窗外的景色,夜已經深了,山路並不好走,想必司機也是懸著一顆心吧。傅斯年苦笑一下,特意選了這樣的時間回來,就是不想讓半夏去接機。

他沒有辦法麵對她,麵對他們的孩子。

旁邊座位上一條亮晶晶的小東西闖入傅斯年的眼簾,他拿起來一看,是一根細細的手鏈,尾端上墜著一個小小的金球,上麵刻了個S,這是蘇櫻的東西。

車正好開到傅家了,司機已經下車拿起後備箱裏的行李,傅斯年皺皺眉,順手將手鏈扔進行李袋旁邊的小口袋裏。明天讓助理還給蘇櫻吧。

傅家大宅仍然燈火通明,見車開進來了,傭人喜滋滋地去跟季半夏通風報信:“少奶奶,少爺回來了!”

“回來了?”季半夏激動得一下子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一別大半個月,說不想他是假的。

傅斯年穿一件黑色薄風衣,麵上不見風塵,眉宇間卻有揮之不去的鬱色。

季半夏笑吟吟地走過去:“倦鳥歸巢啦?累了吧?我叫周媽準備了熱湯,你先喝一碗?”

看著妻子笑靨如花,傅斯年心中湧起一陣難過,勉強笑道:“不是讓你早點睡嗎?這麽晚睡,對豆豆不好。”

話出口之後,傅斯年自己愣住了。何其自然的一句對豆豆不好,內心深處,他還是不肯接受豆豆已經停止發育的事實嗎?他的豆豆,有90%的可能,根本就挺不到足月分娩!

他還在幻想什麽?

“偶爾一次嘛!豆豆會體諒的。爸爸媽媽恩愛,孩子才會幸福嘛!我們豆豆很好命哦!”季半夏跟傅斯年撒嬌,推著他去洗手。

我們豆豆很好命……傅斯年的嘴角顫抖一下,逃也似地奔進洗手間。

王媽提著行李袋往臥房走,行李袋被沙發角磕了一下,一個傾斜,側袋裏的手鏈掉了出來。

少爺行李袋裏的,又是手鏈,這肯定是少奶奶的東西了。正好季半夏走過來,王媽沒多想,舉著手鏈遞給季半夏:“少奶奶,您的手鏈吧?剛才從袋子裏掉出來了。您收好。”

手鏈?季半夏接過來,臉色一下子變了。

不,這不是她的手鏈。纖細的銀色手鏈,一看就是年輕女孩子戴的。這不是她的。

為什麽,它會出現在傅斯年的行李袋裏?

尾端的金球上,一個小小的S躍入眼簾,S,是那個女孩的名字的縮寫?她是誰?傅斯年在美國逗留大半個月,一直和她在一起?

季半夏捏緊手鏈,又倏然鬆開,將它還給王媽:“放回去吧。我暫時用不著。”

王媽有點奇怪,但還是順從地將手鏈放回了原處。

傅斯年洗完手,脫掉風衣,一身素淨的淺灰襯衣,深灰長褲,長身玉立,玉樹臨風。

季半夏看著朝自己走過來的丈夫,突然發現他瘦了。傅斯年憔悴了。他眉宇間,有掩飾不住的倦色和沉鬱。

剛才隻顧著高興,她竟然沒有發現。

季半夏站在原地,盡量保持著臉上的笑容。

傅斯年也遠遠地看著她。他的小妻子,穿著淡青的裙子,白皙嬌豔,腰身窈窕,根本看不出將近六個月的身孕。

腹中那個孩子,是一團無知無覺的血肉。給她虛幻的期待,給她虛幻的幸福。

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傅斯年不忍心再看,他移開目光,盡量讓自己保持笑容:“你陪我再吃一點?”

季半夏繼續微笑,眸子卻垂了下來。他沒有過來牽她的手……這時她才想起來,剛才進門的時候,他也沒有給她擁抱,他的喜悅那麽淺,那麽淡,她竟然沒有注意到。

她遲鈍得現在才發現,他看她的第一眼,那眼神不是歡喜,而是愧疚。

在美國的那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麽,會讓他感到愧疚?

季半夏不敢想。不願想。她笑著點點頭:“好啊。”

二人對坐,安靜地喝湯。千言萬語堵在心頭,季半夏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手鏈的事,要不要質問他?也許是個誤會呢?季半夏幾乎已經開口了,可觸到傅斯年的眼神,她退縮了。

傅斯年根本沒有看她,他埋頭喝湯,似乎那湯真是無上的美味,已經占據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不想和她說話,他根本不想和她交談。

以前的傅斯年,不是這樣的。隻要和她在一起,他的眼神就會一直跟著她的身影。這樣的冷淡回避,是從來沒有的。

如果是以前,她可以理直氣壯地質問,可他現在的態度,讓她沒有辦法開口。

季半夏心頭一痛,防禦般地開始找話題:“後天要去產檢了,你陪我去嗎?”

傅斯年手中的勺子一抖,湯汁灑在了雪白的桌布上。

“產檢……”他低聲重複了一遍。季半夏等著他的回答。

他卻沉默了。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季半夏才聽見他問自己:“半夏,這個孩子,對你是不是很重要?”

他沒有抬頭,他甚至沒有抬頭看她!他到底在躲避什麽?他為什麽會問這種問題?他究竟是什麽意思?

季半夏的心仿佛沉入了冰湖,冷得徹骨,她短促地一笑:“這不是廢話嗎?你說這個孩子對我重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