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醫院病房的門外,傅家人通通到齊,就連林珊珊都挺著二胎的大肚子,一臉疲憊地過來了。
連翹牽著一雙兒女,和姐姐季半夏並肩站在一起。傅斯年正在手術單上簽字,手術某個環節出了問題,現在需要立刻進行血液置換。可這是有風險的……
黃雅倩緊緊挽住季半夏右邊的胳膊,臉上的表情,比季半夏還要緊張。
醫生護士嚴陣以待,氣氛前所未有的緊張。季半夏手心全是汗水,雙腿不停地打顫,
整整五個小時,季半夏一直站在病房外等著,她沒辦法吃東西,沒辦法喝水,甚至沒辦法坐下來。
雖然已是初秋,天氣已經不算炎熱,可她的淺藍襯衫卻被汗水浸透了,冷冰冰地貼在後背上。
“不會有事的,半夏,放輕鬆,阿梨不會有事的。”傅斯年握住她的手,不停地為她打氣。可他的手掌卻同樣冰涼顫抖,他的額角,一根青筋暴了出來,一直無法消退。
洛洛懂事地將小臉帖在季半夏手背上:“姨媽,妹妹很快就出來了。妹妹病好了,我們一起去玩最高的滑梯好不好?四層樓那麽高的,像飛一樣!”
“好。乖孩子。”季半夏費力地彎腰,低頭親了親洛洛的額頭,站太久,膝蓋已經僵硬得彎不過去了。
“叮”的一聲,手術室的燈滅了。所有人都猛地抬眼,朝手術室的大門看去。
季半夏雙腿一軟,朝旁邊軟軟地倒下去。
傅斯年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他沒有說話,渾身的肌肉崩得緊緊的,正緊張地看著手術室的門。他也沒有看她,他的雙手像鐵鉗一樣,緊緊掐進了季半夏手臂的肌肉裏。可她卻不覺得痛,反而覺得快慰,隻有這樣強大的力度,才讓她不至於暈厥過去。
門開了,車輪聲在光滑的地板上發出均勻的沙沙聲。護士推著病床出來了。
一步步,一步步,越來越接近。
所有人都屛住呼吸,沒有人亂動,更沒有人出聲,林珊珊開口想問護士,手術成功沒有,卻被這緊張得快要燃燒的氣氛壓迫得不敢開口。
一行人終於來到門口,宋禛的藍色手術服已經全汗濕了,他帶著口罩,一眼找到人群中的季半夏。
季半夏的心幾乎跳到了胸腔。
她看到,宋禛朝她點了點頭。他沒有力氣摘下口罩,甚至沒有力氣微笑。他點頭的幅度都那麽小,可季半夏卻看懂了。
其他人也都看懂了。緊張的空氣驟然一鬆。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黃雅倩喜極而泣,她雙手合十,連連鞠躬向醫護人員道謝。這是神的眷顧,她由衷地感恩。
“哦,斯年!斯年!”季半夏的眼淚歡暢地流淌下來,她和傅斯年緊緊擁抱,分享此刻的激動和幸福。
宋禛走到季半夏麵前,他用力摘下口罩,一雙眼睛疲憊不堪,卻神采奕奕:“半夏,你的女兒很棒。”他回頭看看仍處於熟睡狀態的阿梨:“她很勇敢,很堅強。半夏,祝賀你!”
季半夏無聲地流淚,她掙開傅斯年的手,走到宋禛麵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宋禛,謝謝。謝謝你!”季半夏緊緊地擁抱他,哽咽不能語。
無數次,她惡意地揣測宋禛,會不會因為她拒絕了他的示好而放棄治療阿梨,無數次,她陰暗地揣測宋禛,會不會在某個重要時刻給她一個突然襲擊,拿阿梨做為要挾。
可是沒有,都沒有!他全心全意地幫她,全心全意地對待他的小小病人,無數次,他看著傅斯年的眼神有些黯然,有些複雜,可是和傅斯年討論起治療方案時,他卻那麽謙和,那麽負責,那麽真誠。
她要謝謝宋禛,謝謝她生命中每一個真誠愛慕過她的男人。也謝謝所有坦**無私,忠於職守,對自己的工作認真負責,積極進取的普通人。
生命如此脆弱也如此偉大。從來沒有哪個時刻像此刻一樣,能讓她洞察人生和人性的複雜奧義。
所有人都簇擁著阿梨的病床朝病房走去。隻剩下季半夏和宋禛留在原地。
傅斯年和護士一起推著女兒病床往前走。季半夏和宋禛獨自留在原地,他知道,可是他沒有回頭看,一眼也沒看。
他信任他的妻子,他了解她的善良,了解她豐富的情感和坦**的心胸。
“半夏,該去看阿梨了。她一會兒就會醒來。”宋禛微笑著,他看著季半夏。
他愛過這個女人,如煙花一夜綻放,雖然短暫,但無比璀璨。
“謝謝。”季半夏擦擦眼淚,抬頭看著宋禛,對他微笑著。
宋禛伸手,在她手上緊緊一握:“快去吧。”
他轉身離開。九月的陽光從窗戶照進走廊,他修長的背影行走在光芒中,金光浮動,每一步,都仿佛盛開的蓮花。
季半夏看著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所有人都圍在阿梨病床前,小心翼翼地等她醒來。包括傅斯年。
隻有黃雅倩等在門口,等自己的女兒過來。
“半夏,沒事吧?”她看著女兒臉上未幹的淚痕,心裏有些欣慰又有些焦慮。
女兒當著女婿的麵和其他男人擁抱,她心裏是擔心的。可這種擔心卻說不出口。
“沒事。”季半夏看著她鬢邊的白發,內心感慨萬分。千帆過盡,風煙俱淨,她才真真正正看清自己的內心。
“媽,我們進去吧。”她伸手握住黃雅倩的手,輕聲喚道。
黃雅倩雷擊般一震,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頭凝視著女兒的眼睛:“半夏,你說什麽?”
季半夏沒有看她,她微微低著頭,有些羞赧般輕聲道:“媽媽,我們進去。”
她這聲媽媽,喊得極輕,極含混,然而黃雅倩聽清了,聽懂了。
她雙手握住女兒的手,眼圈一下子紅了:“哎!我們進去。”